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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乡

时间回到很久以前的一个早上,我披头散发地拽着书包从房间里冲出来。

跑过客厅时,我抓起桌上蒋阿姨做的三鲜包塞到嘴里,一跳一跳地穿鞋。

“豆浆。”路过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程寒暮时,他连头都不抬,指指餐桌上被我落下的东西。

我回头捞起透明的玻璃杯子,一通猛灌。再次经过程寒暮身旁时,我一反火急火燎的样子,停下来问他:“你知道人死之后会去往哪里吗?”

他的日常习惯有些老派,不喜欢用平板电脑,却翻着订阅的当日报纸,大半个脸都看不到:“哪里都不去。”

我站到他脚边,接着说:“可是他们说有天堂还有地狱,有些人会上天堂,另一些人会下地狱。”

他依旧不抬头:“没有天堂和地狱。”

我站着不动,执拗地追问:“那阴间和轮回呢?不是说有下辈子吗?”

他终于从报纸上移开目光,看我一眼:“那些也是没有的。”

我还是问:“可是昨天我看网上的帖子说,人死之后会比活着的时候轻二十一克,这二十一克就是灵魂的重量。既然有灵魂,死了之后肯定要有个地方去吧?”

他放下报纸,抬头看我,脸上有些被缠久了的无奈:“别总看些伪科学。就算是真的,也没人能证明那就是灵魂。”

我咬嘴唇,直直看他。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沮丧,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什么都没有。人死了,就是没有了,再也不见了。”

那一刻他看向我的目光近似于温柔,说出的话却像往常一样,冷静到刻板。

我其实同意他的话,一个人死了,就是这个人不再存在,再也不见,就这么简单。

在那个最终我迟到十五分钟、被班主任臭批了一顿的早上,他逼我清醒地认识到了一个问题:人死之后,一切归于虚无。

张开眼睛,阳光铺洒在静悄悄的车厢里,耳边是车轨单调的咣当声。

我动了动横在旁边座位上的背包,这种时候出门有个好处,火车上的人不大多,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一人独占一排座位,宽敞舒服很多。

昨天接到装“死人”资料的包裹后,我就买了今天这张去D城的火车票。

快递包里总共邮来两件东西:一页打印出来的A4纸,一本旧日记本。

A4纸里主要说明了三件事情:一、我需要寻找尸骨的那位女性,生卒年份分别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二、随同说明一起寄来的日记本是寻找她的唯一线索;三、只用追查出她的遗体下落,不用把遗体带回,就算完成了工作。

第三点简直是废话,我给他查出一个死人的坟地已经够可以了,难道还要我挖开坟头把骨头刨给他?

至于一同寄来的日记本,是一本有些破旧的本子,三四十年前常见的那种印着当时影视明星照片的软塑料皮本子,用线装订,红色的,因为时间久远,微微发黑。

打开封皮,第一页已经快要从棉线上脱落下来,斑驳着岁月痕迹的纸页上没写名字,只有一行秀丽字迹写就的地址:D县城关镇北街村6队5号。

很明显,这是八十年代之前按生产队归属划分出来的地址,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别说那个6队早就不复存在,就连“城关镇北街村”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名字。

再加上街道也可能早就翻新扩建得面目全非,这个二十多年前的老地址究竟在哪里,又曾住过哪户人家,要费一番工夫去找。

不过说起这个D城来,我之前查案子,还真曾去过一次。印象中是个两面环山、干净整洁、民风尚存几分古朴的小城。

窗外中部地区广袤秀丽的风景不停闪过,现在是下午三点钟左右,火车如果不晚点的话,会在晚上七点钟到达这个省份的省会。从那里转乘大巴到不通火车的D城,还要用两个小时,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在D城我预订好的酒店里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睡觉了。

火车咣咣地驶进一个中途停靠的车站。这个车站是个大站,车厢里开始热闹起来,旅客拖着行李上上下下。

手习惯地摸到口袋里,我这才想起来整列车厢都禁烟。

我抽烟的习惯是在大学里开始的,并没有什么烟瘾,在家等候工作的时候并不抽烟,每次旅途中却会抽一些来提神。

我还在考虑着等到站了下车找个吸烟处先抽两支再去转大巴,耳边就响起一个很清朗熨帖的声音:“对不起,打搅一下,这个好像是我的座位。”

我落在地板上的目光顺着一双黑色的跑步鞋看到一条材质不明的棕色长裤,再看到白色的短袖T恤和敞开的蓝色格子衬衫,最后落到半蓬的亚麻色碎发下那张礼貌的笑脸上。

脑袋中立刻冒出几项信息: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笑起来很阳光,气质干净,手指修长,宽肩细腰,绝对有四块以上腹肌的帅哥……

打住无休止打量下去的欲望,我笑笑,把放在那个座位上的背包拖过来,伸手做了一个手势:“请坐。”

这位年轻的帅哥笑了一下,看一眼除了我这里之外,旁边都是空着的座位。

他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太拘泥于座位号码了,露齿笑了一下,放下手上的行李袋,还是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一眼扫到他手上提着的相机包,笑了笑:“摄影师?”

这年头大家都喜欢用手机拍照,还拿着如此专业的相机包,不是专业摄影师,就是摄影爱好者了。

“只是爱好。”他笑了起来,浅褐色的眼睛眯起来,深邃之外更多的是明朗,“你好,我叫舒桐,舒展的舒,梧桐的桐,要到D城去。”

他这笑容灿烂耀眼得堪比地中海的阳光,语气神色中还带着毫无阴霾的诚恳坦荡。

我要是不介绍自己,简直要过意不去,于是笑着先伸出手去:“李黍离,木子李,彼黍离离的黍离,也是到D城去。旅途愉快。”

伸手和我轻轻相握,他低头微笑:“好名字,很高兴认识你,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这个程寒暮给我的名字,这么彷徨凄清的意境,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真诚地说好。

“谢谢。”我笑着道谢。

原本空荡的车厢进来了不少旅客,旁边坐了一对带着小孩的夫妇,奶瓶和零食堆满桌子。孩子由于旅途的疲倦大声哭闹,我身旁顿时嘈杂了起来。

如果是从来没有乘火车旅行过的人,可能还会对这种交通工具产生幻想,比如我,我从小就认为火车轨道的尽头一定会是一个梦境一样神秘又美丽的地方。

可惜程寒暮绝对不会挤火车,他连机票都不买头等舱之外的座位。

所以我平生第一次坐火车,是在十八岁那年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大学报到时。我扛着三十多公斤重的行李,一个人挤了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那是辆濒临淘汰的慢车,由于开学季还超售了很多站票。我拖着行李挤上去后,只能在车厢的连接处蹲了六个小时。

那之后半年,我一想到火车厕所里那种潮潮的腥臊味道就想吐。

我承认我跟着程寒暮的那些年,有些娇生惯养,哪怕是现在做了这样需要东奔西跑的工作,还是会习惯性地挑剔旅途舒适度,眉毛不由自主地皱起来。

“我们换一下座位吧。”耳边响起悦耳的低沉声音,舒桐站起来,笑着看我。

我愣了一下。我的座位靠近过道,那个小孩子已经开始在过道上跑来跑去,可以预见我坐在这里,免不了被他打扰。反倒舒桐的座位可以免过此劫。

“我比较喜欢坐在过道边。”舒桐笑着补充了一下。

“好的。”我也笑起来,站起来和他换座位。

坐好了,我没话找话,随口问了句:“对了,现在是旅游季节,D城的酒店很紧张,你有没有提前预订酒店?没有的话可要糟糕。”

舒桐笑:“这还真没有……”

这年头还有出去旅游不提前订酒店的人。我瞥了眼他那身看似平常实则价格不菲的衣服,还有那套目测至少要几万人民币的摄影装备,心道这不会是个大少爷吧。就算不喜欢搭飞机,为何不去列车的商务席,偏要跟我们这些平民一起挤经济车厢?

结果舒桐的手机还没有安装在线预订酒店的软件,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于是我就用自己的手机帮他订了房间——自然是订在了跟我同一家。

接下来我们十分自然地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开始攀谈。因为聊得还算不错,下了火车后,索性又一起买了去D城的大巴票,算是成了暂时的旅伴。

哪怕在短短的旅途里,也能相互了解很多东西。晚上一同到酒店住下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舒桐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师,这次来D城的目的是休假放松,顺便拍一拍D城风景区著名的红叶。

舒桐也知道了我是个私人侦探,并且这次去D城是为了公务。当然,公务的具体内容,出于对客户的保密义务,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不过从和舒桐的短暂接触看,我觉得他应该出身不凡,至少那份设计师的工作,不足以支撑起他这样的谈吐和气质。

哪怕他已经在尽力适应所谓的“平民生活”,但阶级的烙印始终贯穿在他身上。

要是问我为什么能看出来,那我只能说我好歹算是个侦探,还有我曾经在那个阶层待过。

“黍离!黍离!”

那是我十三岁的时候,程寒暮从学校里追出来,一路跑着叫我。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谁没有一点自以为是的骄傲?我正在读初二,课间操后趴在课桌上打盹,被恰好进班的班主任看到,训斥了两句。

我牛脾气瞬间上来,认为非上课时间,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况且当时打盹的不止我一个人,班主任凭什么只训了我。

我拍桌子跟班主任硬吵了几句之后,干脆拂袖而去,还把教室的门摔得山响。

结果很自然,因为当众顶撞老师,我被停课,还被勒令叫家长。

我那时只觉得委屈,凭什么在下课时间,我连在自己的课桌上趴一趴的权利都没有?

班主任说的话也实在难听,开口就是一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校服还穿不整齐”,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多年后再看,这不过是一段笑谈而已,但在当年,我却觉得丢脸极了。

等程寒暮急匆匆赶来,我已经在教导室里被关了快两个小时,拧劲儿上来了,死活不写检查。

班主任开始还气得脸通红,后来居然哭笑不得起来。一圈老师围着我一个人,个个一脸无可奈何。我只坐在教导室正中的凳子上翻白眼。

正僵着,外面传来喧哗,教导室的门打开,程寒暮和校长一边谈着话,一边走了进来。

程寒暮还是一成不变的深色西服,声音低沉,虽然带着微笑,眉宇间却依旧是冷的。

除了初见的那次,我第一次看到他之后这么激动,立刻就站起来,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

程寒暮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抬头向校长笑道:“黍离这孩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我一下子愣住。见到他,以为总算有人替我主持正义,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校长年纪不小,一贯和善:“客气了,孩子嘛,都是这样。”

校长说着,还笑眯眯地看我:“黍离同学也不要太淘气了,要不然你舅舅身体不好,还总风风火火往咱们学校跑,还不把他累坏了?”

我被他救回来时没有身份,为了领养我,程寒暮用了些非常规的程序,在法律上,他的身份是我的舅舅。

也许是因为老校长和蔼的声音,我瞬间红了眼眶。

程寒暮也不低头看我:“还不快点向老师道歉。”语调冷,还带着责备。

我本以为就算所有人都说我不对,他还是会站在我这一边,谁知道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让我道歉。

眼泪就要下来,我却仰起了头:“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程寒暮只是微微皱眉,随即冷冷地重复:“道歉。”

四周老师们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脸上,我只觉得羞耻至死,狠狠瞪着前方,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胳膊,跑了出去。

我一口气从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冲到校门口,还是不停下。

我也没想过要跑到哪里去,只是想着跑得越远越好。边跑还边忍不住想,会不会有人来追我?

程寒暮大概是不会了,他连走路都不怎么快,每次都是那种轻轻缓缓的步伐。脾气急躁一点的人散步也比他走得快些。

跑了一会儿,我就刻意放慢脚步,竟然听到后面有一个跟得不远的脚步声。

见到我的脚步慢下来,那个人开始叫,是程寒暮的声音:“黍离!黍离!黍离……”

我没回头,咬牙又加快速度往前冲了一段,接着才停下来转身。

程寒暮果然被我落下很远一段,他看我停下,就放缓步伐,慢慢走过来。

他额上有汗,脸色也不怎么好,站住后的第一句话还是:“去向老师道歉。”

“不道歉!”我仰头,叉开腿做出要跑的架势,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低头仔细地看着我,沉默了有一会儿,才说:“不道歉就不道歉吧……”

我只等他再教训一句就撒腿再跑,都迈出去一半腿了,这时候僵住,姿势活像蹲马步。

他又盯着我的怪异姿势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轻皱起眉头:“怎么能在街上乱跑?”

又开始说教了!

我哼了一声表示我的不屑,刚才他不也跑了?

我跟老师顶嘴,有一大半原因是烦班主任管教我的言行——在家里一个程寒暮管东管西还不够,学校里居然也有人管我。

不过他既然都说不用道歉了,我就表达一下我的宽宏大量,收回马步,站到他身边一点,表示我已经不计前嫌,不会再跑了。

小陈叔这时已经把程寒暮的车开了过来,开了车门下来就是一阵大呼小叫,内容不外乎程寒暮怎么能做这么剧烈的运动,要是发病了怎么办,等等。

什么剧烈运动?四百米都不到,我才不信程寒暮这样都能发病,侧了脸去看他。

果然,他只是说了句“没关系”就准备上车,经过我身边时,还又皱了眉:“校服是怎么回事?”

我十分得意,跟在他身后,猫腰钻到车里,迫不及待扯起衣领向他炫耀:“很帅吧,我自己系的哦。”

我们学校夏天的校服是蓝条纹短袖,女生还给配了一个难看得要死的蓝色蝴蝶结。我索性把蝴蝶结拆了,自己照着程寒暮系领带的样子系了系,自以为相当帅气。

这也是班主任说我校服都没穿好的时候,我生气的原因——她诬蔑我的创造!

程寒暮皱着眉看了两圈。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眉头几乎都没展开过:“解下来。”

我怎么肯解?冲他噜噜地吐舌头,口水四溅,得意地看他眉间的褶痕又深了很多。

等小陈叔把车开动,程寒暮俯身给我系安全带,才慢悠悠地开口:“今天跟我回家写检查,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向老师道歉。”

于是车上就开始充斥我要跳车的宣言,奈何小陈叔不用程寒暮吩咐,就干脆利索地落了门锁。

那次闹出来的事,在我中学生涯的众多光辉事迹中,根本不算什么。

这件事之所以被我记下来,是因为那天晚上,程寒暮真的在我的书桌旁坐了四个小时,硬是逼我写完了那份两千字的检查。并且,第二天早上,他提前了一个小时,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押着我到学校里,亲自监督着我向班主任道歉。

来到D城的第一天,因为晚上失眠,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很晚才起床。

我爬起来挠了挠睡成鸡窝一样的头发,拉开窗帘,对着酒店风景很好的后院,发了几分钟呆,这才想起来:这家酒店提供早餐的时限,是九点钟以前。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乖孩子,但是每天早晨必须要吃早餐的习惯,因为程寒暮的要求,根深蒂固。

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表,差不多快十点钟了。

我叹了一口气,只好梳洗整齐,出去到附近觅食。

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个身影正巧从面前经过。

看到我有些愣地站在门口,他笑笑停下,侧过一点身:“早啊,这么巧。”

“是啊,好巧。”我早晨刚起床时反应就是慢半拍,连忙笑着打招呼,“刚起床?”

舒桐也笑,他换了一身更加清爽的便装,笑起来尤其阳光:“好像过了早餐时间,一起出去?”

“好啊。”我拉上房门,“我知道附近有家小吃店早餐很不错。”

距离酒店正门不到一百米,就是当地著名的饮食街。

拉着舒桐来到那家在这个时段生意还很不错的早餐店,挤在一群当地人中吃了特色的胡辣汤和发面油条。

汤很鲜辣,油条酥脆,难得舒桐这样的公子哥儿也不嫌弃逼仄脏乱的环境,吃得赞不绝口。

出门一看时间,居然已经有十点半钟。

我不准备再回酒店,就笑着向舒桐说:“今天有什么安排?”

他指指自己肩上的背包:“准备去看三仙山的红叶。”

三仙山我知道,的确是以红叶闻名,不过和市区有一段距离,风景区内的山路也长,一旦上山,没有五六个小时下不来。

舒桐出发得晚,等回来的时候恐怕已经是夜里。

我笑:“我去办点事情,祝你一路顺风,晚上见。”

他也笑:“谢谢,晚上见。”

和舒桐挥手告别,接下来的半天,我都不停地在不大的小城里奔波。

查找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只留下一个二十年前地址的死者,毕竟不是容易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托付给专业侦探。我费了很多力气,才勉强通过申请,从城市建设局的旧档案里查出了那个城关镇北街村6队5号大体在什么位置。

等过去一看,顿时更泄气——曾经是民房的一大片区域,因为紧邻风景区,早就被市政府改建成了一大片停车场。巨大的场地中,还有一组新建好的标志雕像:几个雄姿勃发的持棍武僧。

抓着背包,面对这片被秋日阳光照耀得无比空荡的广场,我简直有点欲哭无泪。

如果原址改建成了新的居民小区,那么到小区里打听一下,说不定还能遇到个把这个地区的老居民,得到点消息。现在这么干脆,给了我方圆一千米内场光地净的水泥地,周围连个摆摊的小贩都没有……

叹了口气回头,这一看倒好,我来时搭的那辆的士,已经转头向市区绝尘而去。

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四周打量了一下,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距离政府机构的下班时间仅剩半个小时。

今天注定不会再有什么收获,我想起来上次到D城,因为时间紧,居然没有逛逛这个风景区密布的旅游城市里的任何景点,实在有些吃亏,就决定劳逸结合,顺便去停车场那端的风景区散散心。

早上的那点胡辣汤和油条早就被消化得一干二净了,今天天气又有点热,顶着个大太阳穿过那个大得离谱的停车场,我也出了一身汗。

幸亏穿过马路和小桥,对面马上就是绿树成荫的景区。

这个景点是一座保存了上千年的宋代书院,背靠山峰,青砖青瓦掩映在高大茂密的树木之后。远远就看到木制的牌坊上四个“高山仰止”的黑字,颇为庄严肃穆。

现在虽然是旅游季节,但这里不是中心景区,因此游客并不多。抱着一丝希望,我转到景区大门旁几个纪念品商店里问了一下。果然,几个店主都是近两年才来到附近做生意的,对这片原来的情况并不了解。

我索性拿着新买来的两件小纪念品,跑到售票处买了张景区门票。

为了突出特色,这个景区给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了仿宋代的儒生服饰,蝉翼帽和皂靴配齐,站在古老的书院里,看起来真有几分翩然风采。门口古装打扮的工作人员检过我的票,还和善地介绍说景区里面提供类似的服装拍照留念服务,如果有兴趣,可以去拍一下。

我对他们微笑道谢,这才走了进去。景区内比门外更加清幽阴凉,到处是高大的树木和茂密的花草。我反正也是打发时间,就信步四处地走。

说是已经有一千年以上的历史,这里的房屋最多的就是明清时代的建筑——这些建筑有很多现代维护的痕迹,只有两个长满青苔的碑石和几株古树,的确是唐宋遗物。

在不大的庭院内慢慢走着,四周很静,除了鸟雀的叽喳,还能听见隐约的水声,大概是附近有什么溪流。偶尔有几个零散的游客从身边走过,也都没有大声喧哗。

不知不觉,刚才的疲劳和焦躁都渐渐消散不见,连吹到身上的秋风也有了点清爽宜人的意思。逛了一会儿,我买了瓶饮料,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看四周灌木丛里藏着麻雀实在多,就从包里拿出盒饼干打开,把碎屑撒到地上逗它们。

那些麻雀也不怕生,试探了几次,就有几只胆大的跑出来啄食,圆胖胖的样子,还不时瞪着圆圆的小眼睛警戒地看我。

身上的恶劣本性暴露出来,我忍不住扮了个十分凶恶的鬼脸,顺带跺了下脚。

有些被吓到,扑棱扑棱飞远了一些,探着小脑袋四下乱看,十分不明白状况的样子。我在一边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麻雀们可能没发现什么危险,重新大胆跳回来继续啄饼干屑。

等它们放松下来,我再做鬼脸跺脚。如是几次,有点不亦乐乎。

正逗鸟逗得专注,耳边传来很轻的咔嚓声。

一转头,正看到一架对着我的长镜头相机。舒桐端着相机站起来,一脸笑容:“玩得高兴?”

“啊?”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我有些惊讶,“你没去三仙山?”

“时间有点晚,怕晚上赶不回来,今天就先在附近随便逛逛了。”舒桐笑着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的另一个石凳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事情办得不顺利?”

我大大叹了口气:“大海捞针,捞的还是一根二十年前的针,真够头疼。”

他笑:“或许明天就有线索了,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我也笑了:“说得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有些时候急不得的。”他点点头,神色突然有些严肃,“你跟这些小朋友玩了多久?”

“啊?”我又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麻雀,立刻笑出声,“不是很久……”

“那就是还算久了?”他也笑起来,“中午吃饭了没有?我请客吧,酒店的事还没有谢你。”

我连忙客气:“谢什么啊,我也没帮什么忙。”

“不是你提醒,我还真的会忘记预订房间。”他笑着看我,“况且,我没有说请你吃大餐……请你吃一碗街边摊的面?”

他随便的态度倒让我觉得自己有些见外了,笑起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肚子还真感觉饿了,“我想问那个面摊在哪儿……”

舒桐笑:“这就需要我再找上一找了。”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把手伸过来,“我们现在出发?”

他微低着头,嘴角有涟漪一样的笑纹,眼睛很亮。

我却怔了一下,看着他的手。

看我发愣,他又笑了出来,弯下腰来,抬手拿起被我放在脚边的大包:“走了,去找面摊……”

我这才醒悟过来,他伸手不是要来拉我的手,而是想要帮我提包。我有些尴尬地也站起来,掩饰地笑笑:“饿得脑子有些短路。”

他笑笑没说什么。

我还有些尴尬,先走了几步,听到他在身后笑着低声说了句什么,不由回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笑着追上我的脚步,“只是在想这个女孩子好像很会发呆。”

我马上声明:“请不要用这么幼齿的称呼,我是一个成熟女性了。”

舒桐当然不会真的请我吃路边摊,况且在市区里,要临时找一个面摊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两个人从景区回来,因为都有些累,就在酒店的餐厅里点了几个特色菜,吃完后各自回房间休息。

时间还早,我倒在床上拿着遥控器乱换了一会儿台,不是古装剧就是民国剧,广告都比电视剧好看点。

最后索性关了电视,爬起来翻出那本日记,打开查看里面的内容,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幸亏里面的笔迹很工整,所以就算过了二十多年,用圆珠笔写就的日记看起来还很清晰。

这个日记本我在路上已经大致浏览过一遍,记录的都是些日常生活的琐事,从内容上勉强可以推断出日记本的主人是个结过婚的少妇,生育有一个孩子。

今天又一页一页仔细阅读,看到近一半的地方,我找到了点值得注意的东西。

日期是6月23日,在例行记录了几句当日生产队有什么安排、做了什么工作之后,在那天的末尾,又加了一句话:洪文来找我了,我说我不想见他。

洪文是谁?明显不是她的丈夫,听这句话的意思,似乎这个人和她的关系又不普通。

婚外恋?在那个年代可有点惊世骇俗,一女两男,典型的言情剧套路。

我对这句话很是发挥了一下,差点儿脑补出一部琼瑶奶奶风格的缠绵大戏。

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居然已经不知不觉看了两个多小时,快要到夜里八点钟。

我给那一页做好记号,放下日记本,准备先抽支烟放松一下。

这个酒店的房间是禁止抽烟的,不过我留意到每个楼层都设有专门的吸烟室,就拿了打火机和烟盒准备过去。

抽烟室在走廊尽头,我准备走过去时,却正巧看到不远处一个房间的门打开,黑色西装的背影在门口一闪,走了进去,房门很快关上。

我扫了眼门牌号,发现那竟然是舒桐的房间。舒桐今天穿得很随意,他应该没有晚上回了房间再特地换上正装的怪癖吧?

既然那个人不是他,我也没听他提过他在本地有什么熟人,或许是在酒店内碰巧遇到的什么朋友?

想了一想,我跟舒桐虽然相处挺愉快,不过毕竟认识才不久,不好揣测别人太多私事。

直到我在吸烟室中抽完一支烟,回房间的时候,舒桐的房门仍然紧闭着,那个人也没有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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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型时期的智慧全书,危机年代的成功宝典。困难面前,信心就是力量,展望未来,坚定必胜信心。“心暖则经济暖”,企业发展不怕金融危机,就怕信心危机。信心是带我们走出困境,迈向成功的力量。
  • 黑白道2:暗算

    黑白道2:暗算

    《黑白道2:暗算》可以视为《黑白道》和《使命》的姊妹篇。白山市所属的山阳县发生一起惊人的血腥案件,县委书记郑楠的妻女双双被杀害在家中,公安机关却迟迟不能破案,李斌良、林荫等人临危受命,誓破此案。可是,随着侦查的深入,他们发现,这绝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一场曲折复杂,牵动着白山政坛的斗争在等待着他们……黑与白,生与死,残酷与温馨再次呈现。
  • 陈志国的今生

    陈志国的今生

    陈志国是一条漂亮的狗,小说描写“我”一家收养这条狗的经历,因一次外出托养,这条狗由原本的任性自尊到怯弱自卑、听任主人摆布,其间折射出的是作者对生命、对族群尊卑及人间善恶的多重思考。曾以《俄罗斯陆军腰带》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头奖的作家马晓丽,沉寂多年之后的这篇小说新作,会带给读者怎样的阅读期待?陈志国是在天放亮时咽气的,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守在身边。前半夜,陈志国一直在嚎叫,声音凄厉而惨烈。我不忍卒听又束手无策,只能不停地抚摸他。陈志国趁势抓住我的弱点,以他一以贯之的顽劣秉性,不依不饶地死缠着不让我撒手。
  • 低调做人有学问

    低调做人有学问

    低调做人是一种风度与气魄,也是一种谋略与智慧,更是一种立世的姿态。低调做人不是懦弱与放弃,而是隐忍与收敛,是一种安身立命的精神境界。能够在高低上下之间找到恰当的平衡,能够在进退藏露中实现人生目标与理想。低调做人,可以处逆,也可以处顺,有着处惊不变的胸襟,也有厚积薄发的魄力。既不会急于求成,也不会掉以轻心;能够忍得住寂寞,熬得住低落,也可以耐得住艰险,挺得过历练,是一种理智的世态平衡艺术。
  • 冷情帝王绝情妃

    冷情帝王绝情妃

    当他把亲手把剑刺入她的胸口,她只有恨,曾经的一世繁华不过空一场。当真相一点点浮出了水面,她才知道,她爱的人一直都没有辜负她,她去找他想要问清楚一切,却发现,他不在了······绝望痛苦,她还是活下了,因为,她还有人需要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