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法控制自己内心微妙的情感变化,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01
墓园,沈知知坐在顾天明的墓碑前,她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鹅蛋脸,柳叶眉,圆眼睛,气质温柔。
在沈知知的记忆里,妈妈从没有大声说过话,同学们都很羡慕她有一个这样温柔的妈妈。
小时候她和男孩子打架,被打哭的永远是对方,带小伙伴们去邻居家放鞭炮,把人家窗户炸破了,被人拎着耳朵送回来。
爸爸从外面干活回来,一听她又干了坏事,气得要死,举起手就要打她,她反应敏捷,转身就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妈妈。
她妈妈闻声出来,像老鹰护小鸡似的将她护在身后,然后轻声细语地劝说爸爸,晚上,再带她去给人家道歉。
她干的淘气事太多了,她听见过爸爸背地里偷偷和妈妈说,知知性子太野,整天没个女孩儿样,不能再这样惯着了,得好好管管。
她妈妈听了,笑着说,我们知知性格很好啊,女孩子厉害一点好,不怕被人欺负。
往事一窝蜂地钻进脑子里,沈知知头痛得厉害,神经一跳一跳的疼,阵阵热气从心底涌上来,汇聚到眼底,轻轻一眨,泪就掉下来。
“妈妈……妈妈……”她把头抵在墓碑上,哽咽着呢喃,“爸爸说我不是他的女儿,妈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不是他的女儿?那我爸爸呢?我爸爸又是谁?”
“妈妈,你起来,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躺在这里,你起来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她说不下去了,心如刀绞。
记忆里温柔朴实的妈妈成了背负着秘密的科学家,沉默寡言的爸爸并不是她的爸爸。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成了这样?
沈知知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无措,事情一个接一个砸下来,她毫无招架能力,就像置身于海浪中,大海茫茫,前无出路,后有风暴。
树上的蝉长长地鸣叫着,余音一直颤到人心里去,化成一根看不见的线,紧紧勒住知知的心脏,收紧,再收紧,一直勒到底。
太阳开始往西走,渐渐变低,一阵风吹来,林间飕飕响。
树枝被风吹开,缝隙间露出一双眼睛来,一晃眼,又不见了,像是鬼魅,身子一闪,无声无息地朝沈知知走来。
“喂。”沈知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知华啊,我就在墓园,你已经到门口啦,我还说让你买一束花来呢,我忘记买了。”
她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
“就在墓园前面的红绿灯附近,算了,我现在过去吧,你在门口等我,我们一起去买。”她说,“对了,爸来了吗?哦,那你们等我一下,马上到了。”
沈知知边走边说,她握着手机的手满是汗,黏糊糊的,心跳越来越快,震得她胸腔微微发疼。
快了,快出去了,还有十几米就出去了。
“嗯,就要到了。”
凭着感觉,她手指弯曲,不动声色地按下几个键。
到了。已经看见门了。
十、九、八、七……她默数着。
跑!下一秒,她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救命啊!救命!有人抢劫,救命啊!”
一直小心翼翼跟在她后面的人,此时才发觉上当,反应过来时,沈知知已经跑出百米了,他骂一声“shit”,立即奋起直追。
就算她再能跑,一个小姑娘而已,跑得过他?
电话里,有人问:“喂,小姐,你在哪里?告诉我们你现在的位置。”
“喂,小姐……”
沈知知顾不得说话,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双腿上。
她等不及救援,只能先自救。
跑!快跑!再快一点!
墓园依山而建,位置偏僻,一路无人,但知知仍拼命地叫喊:“救命!救命啊!”
近了,她能感觉到对方正渐渐逼近,声音越来越清晰。
更近了,脚步声和呼吸声几乎就在身后。
跑!知知,再跑快点!
突然,她的手被拽住,巨大的力量把她扯回去,她用力挣扎,可那人力气太大,她感觉自己胳膊都被扯脱臼了。
那人一只手快速从她脖子后面绕过去,紧紧捆住她,勒得紧紧的。
“放开我!”沈知知扭动着,“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的,放开我!”
“警察?好!那就看看是警察快还是我们快!”对方一点也不怕。
对方站在她身后,一只手勒住她的脖子,一只手反捆着她的双手,胁迫她往前走,看情况,应该是接应的人正在路上。
冷静下来!沈知知,冷静!她反复深呼吸,大脑飞速运转。
慢慢地,她不着痕迹低下头,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然后猛地抬头,狠狠撞上他的鼻梁骨。
对方没有防备,只觉得钻心的疼,眼前一黑,踉跄着退了一步,鼻腔里一股热流往下淌,他本能地伸手去抹,沈知知趁机发力,胳膊肘向后一顶,重重地顶在他小腹上,令他疼得忍不住弯下腰。
她一挣脱他的掣肘,就立即拔腿狂奔。
下坡路,顺风,借力发力虽然跑得快,但追她的人也一样,沈知知脑海里一片空白,心跳剧烈,她半张着嘴,大口喘息,整个人恐惧到了极点。
身后的人就快要赶上来了。
千钧一发时,一辆摩托车从下面开了上来,沈知知又紧张又激动,不知是敌人还是路人,几秒后,摩托车到了跟前。
是他!终生!
沈知知几乎要哭出来了。
然而,摩托车到了她跟前并没有停,反而加快了速度,“轰”一声径直开过去,她惊诧地转过身,正好看见这一幕——摩托车直接撞向追她的人,紧接着,“砰”一声响。
那人被撞飞在几米外。
一个急转弯,摩托车开回来,终生把手伸向她:“上车!”
沈知知握住终生的手,助跑几步,左脚发力,猛地跳上去,坐在他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
终生感觉到身后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在发抖,她双臂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背,呼吸出的热气滚烫,一浪又一浪。
这回,估计真吓到了。
他们走后没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开了来,停在刚才被撞的人身旁,接着,车里下来几个人。
“跑了?”其中一个高个男人问。
那个人挣扎着站起来,胸口和肋骨疼得厉害。他点点头,面有愧色:“一辆黄色摩托车来接应她的。”
窝囊,一个小姑娘都没能抓住!
“从昨晚和今天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知道我们了。”高个男人说。
“咱们一直小心翼翼,她一个普通小姑娘,怎么会轻易发现我们?”
“接应她的人是谁?看清楚了吗?”
“一个年轻男人,他速度太快,我没看清长相,会不会是她弟弟?”
高个男人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缓缓道:“下一步,我们得让她主动出现。”
02
重回热闹的街道,终生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因此速度慢下来。他心里有一点烦躁,按他的原计划,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沈知知,他甚至可以不用露面,但现在,计划被打乱,他也暴露了。
身后,沈知知仍紧紧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想一想,也不能怪她,原本安稳的生活被打破,竟连喊了二十年的父亲也不是亲生父亲。
她表现得算很好了。
宁江岛上的摩托车非常多,智能付费,随停随用,这种交通工具安全、便捷,根本无迹可查。
终生将车停在酒店下面的路口,放好车后,他走了几步,发现沈知知没跟上来,一回头,看见她正扶墙站着。
“还有事?”他问。
沈知知看着他,吞了吞口水说:“没……没事,我刚跑得太快,累了,歇一下。”
终生一脸疑惑,她在他后面坐了快半小时,还没歇够?
他目光往下无意一瞥,挑了挑眉。沈知知对上他若有深意的目光,脸“唰”地红了个透,但仍强撑着,故作自然道:“嗯……我从小就这样,一跑得太猛腿就容易抽筋,没事儿,一会儿就好。”
“哦……”他拖长尾音,恍然大悟般道,“这样啊。”
沈知知窘得恨不得钻地洞,为了不让他看轻,她握了握拳头,一鼓作气站直,不顾还在发抖的小腿,径直走到他前面去了。
终生在她身后,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腿都抖成这样儿了,还死鸭子嘴硬呢,真是爱逞强又死要面子的小丫头。
回到酒店,沈知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全身神经都松了下来,回想起刚才的经历,真是让人又惊又怕,如果不是她恰巧看见地上一闪而过的影子,如果终生来迟半分钟,那么现在,她会在哪里?
不行!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现在,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沈知知抬起头,一脸严肃。
终生与她对视,她有一双乌黑的眸子,像宝石珠子似的,熠熠生辉,记得初次见她,她坐在大太阳下,身旁围满了人,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一脸傲娇与不驯。
此时,她微微皱着眉,脸上透着不自然的潮红,紧紧抿着唇,眼底满是沉重、痛苦。
“好。”他收回目光,转身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昨天说到哪了?”
“你说,你爸爸和我妈妈偷了东西,然后我妈妈带着我们离开。”她简明扼要地说。
“嗯,是这样。”终生点点头。
“他们偷走的是什么?非常重要?”
终生抬眼看她,天色将晚,房间里有些暗,她的脸在背光处,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发着光,亮如星辰。
莫名地,他脑海里闪现出早上她红着眼睛看他时的样子,又想起她坐在他对面吃饭时,长长的睫毛颤个不停,可怜兮兮的样子。
心忽地一软,像谁的手轻轻拂过,说不清什么感觉,有点痒,又有点乱。
“巴别塔研究院是一级安全防御,除了内部人员,谁都进不去,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研究项目。”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非常非常重要。”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脑海里又冒出这句话,但这次,是他的问题。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知知全副心神都在终生所说的事情中,没有注意到他神情中微妙的变化。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又说,“顾天明会告诉你的。”
沈知知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三个月前,顾天明给我寄了一份文件,那是留给你的。”他说。
沈知知愣了愣,然后问:“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要抓我的原因,他们怀疑妈妈当年偷走的东西在我这里?”可下一秒,她又皱起了眉,“这二十年来,他们为什么都不来找我妈,而要等她去世才来呢?”
虽然天真,但思路清晰,是个聪明的姑娘。
终生转身去冰箱拿两瓶水出来,扔给她一瓶,自己拧开一瓶,整个下午都没有喝水,早已口干舌燥。
沈知知大概也是如此,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就喝了一大半。
“即使巴别塔集团手眼通天,但天大地大,找一个人也并不容易,何况顾天明也不是泛泛之辈,她既然能逃走,就一定有所准备。我想,顾天明只是没有料到自己会死这么早,如果她不死,现在巴别塔集团也不会找到你。”
“什么意思?”
“这与巴别塔集团的另一项实验——最强大脑有关。巴别塔研发了一种类似于意识储存器的东西,可以植入人的大脑,与大脑中枢神经结合,储存人的记忆。植入这个芯片后,就像有台摄像机在你的脑海,记录你每天发生的事情,并形成影像,你可以通过智能控制,选择观看十年前或是昨天发生的事。除非你自己删除,否则即便死后,你的记忆也会保存在这块芯片里。巴别塔的科学家们当时都参与了这项实验,在大脑中植入记忆芯片。安装芯片后,你的脑电波与芯片会发生反应,智能客户终端会将这些一一分类,收集并进行信息识别。虽然逃出巴别塔后的顾天明将记忆芯片关闭,但在她死的那一刻,记忆芯片会自动与脑电波分离出去,客户终端会收到信号,由此确认她最后所在的位置。”
沈知知听得认真,终生说完后,她陷入了沉思,消化着那些信息。
阳台外高大茂盛的树木遮住了最后一点光,房间里漆黑一片。
“我妈妈知道他们迟早都会找来的,因此,让你保护我并带我离开?”她抬起头看着他。
“是。”
“这二十年你们一直有联系?”
“没有。第一次以及最后一次联系都在一个月前,她让我来宁江带你走。”
“你为什么会答应?”
终生淡淡一笑,有些嘲讽的意味:“她逼我的。当年我跟着她离开T国时只有七岁,需要她帮助才能活下去,于是,她提出了一个条件。”
巴别塔是不会放过沈知知的,顾天明对此比谁都清楚,所以,当年她才会逼迫他和她做交易,日后,只要她有需要,他必须无条件帮助她。
“怎么会?”沈知知不相信。
她妈妈一向温柔善良,怎么会逼迫一个七岁的孩子?
终生没有反驳她,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很浅,透着几分无所谓和随便她怎么想的意味。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取决于对方愿意露给她看的那一面。
沈知知也没有就这个问题再争论下去,她觉得自己好像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又似乎仍是一头雾水,她皱着眉,默默地回想终生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在心里将所有线索重新再理一遍。
她妈妈顾天明是巴别塔的科学家,终生的爸爸也是,他们合伙偷走了当时正在研发的一个实验项目,然后逃出T国,所以现在巴别塔的人来抓她,想要拿回被偷走的实验成果。
就这么简单?不,她的直觉告诉她不仅仅是这样,可究竟哪里还有问题她却说不上来。
“你怎么知道你爸爸死了?他当时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她再次发问。
终生看她一眼:“你以为离开巴别塔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没有说他是如何得知爸爸已死的事,很明显,他不想说。
沈知知沉默下来,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月亮渐渐移上来了,她坐在客厅中间,正对着阳台,水银似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如蒙上一层薄纱。
终生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她整个人都在他的视线中,突然,她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就这样撞进彼此眼底,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住了,眼神胶着,如黑暗中燃着的两把火。
“还有什么要问?”终生先反应过来。
“我……我亲生父亲呢?也是巴别塔的科学家吗?为什么他没有随着我妈妈一起离开T国?”
“我不知道。”他看了她一眼,然后挪了挪身体,换个姿势,原本搭在沙发上的手放在腿上,五指微微蜷缩,“二十年前,我只有七岁,后来,顾天明也并没有告诉我过多关于你的事。但你所有的疑惑,在看完那个文件后,都能得到解答。”
他说完,房间寂静至极。
半晌,她才发出一声:“哦。”
她声音很轻,像风吹树叶,叶子落地一般。
“终生。”半晌后,她突然又出声,“难道你从来都不好奇吗?”
“什么?”
“他们偷走了什么?他们本身就是科学家,那是他们研究的项目和实验成果,研究出了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当年你只有七岁,你爸爸就要和你分开,而我,二十年前还只是个小婴儿。还有,我妈妈明知她死后,那些人能找到我,怎么还会把东西留给我,让我陷入危险呢?一起离开的除了我还有你,他们为什么不抓你?”她静静望着他,背挺得笔直。
她盘腿坐在地上,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人很瘦,但却并不显柔弱,骨子里自有一股气势。
终生笑了,他说:“知知,你想说什么?”
头一次,他喊她“知知”,平平无奇的两个字,经他一喊,竟让人觉得有些不同。
沈知知定下心神,认认真真说:“终生,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我觉得你肯定还少说了些什么。”
终生不说话,平静与她对望,他知道,她还有问题要问。
“为什么他们认定我妈妈偷走的东西在我这儿?为什么我妈妈活着的时候,对于此事只字不提,明知我有危险却不事先告诉我,这根本就不合逻辑也毫无道理。”沈知知一字一顿地说。
终生微微一笑,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头脑清楚,反应敏捷。
起风了,阳台外的树叶被吹得飕飕响,窗帘高高地飘起又落下,影子落在地上,像谁在跳舞。
沉默片刻,终生开口喊她:“知知。”声音低沉,温软。
沈知知的心悠悠地打了个摆,她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你信我吗?”他起身,从沙发上走到她面前蹲下。
这一双蓝色的眼眸,亮得惊人,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无风无浪,一望无际。
沈知知想起那晚,他也是这样蹲在她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她说:“从现在开始,你只能信我,也必须信我。”
下午发生的事再次从脑海里闪过,那个人的脚步和呼吸声就在她身后,越来越近,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她看见他开着摩托车朝她飞驰而来。
他的神情坚定、冷静。
沈知知胸口忽然涌过一阵悸动,他的眼神在黑暗中紧紧包裹着她,她不由自主地点头:“信。”
“好姑娘。”他笑起来,“你不会失望的。”
他很少这样真正的笑,沈知知看愣了。
原来,一个男人笑起来竟可以这样好看,她想起一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03
终生站在阳台上,酒店下面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泳池旁放着的音乐和游客的嬉笑声,眺望远处,山林间黑黝黝的,只有一轮月光,清清冷冷地照出整个山林的轮廓来。
黑暗与光明,热闹与寂静,你在水深火热,而他的世界却繁花似锦,这世界就是这样,你以它为中心,实际上,它与你不相干。
与你真正密切相关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几件事。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时急时缓,他轻轻叹一口气,挑起唇,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来之前,他骂过顾天明蠢,巴别塔集团怎么可能放过她?二十年前就能预料到事情一定会是这样发展,为什么当年还要带走她?
现在,有些明白了。
不管什么事总是旁观者清,但当事者变成了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了。人无法控制自己内心微妙的情感变化,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就像你以为自己不过是去便利店买个东西,你以为自己不过出门倒个垃圾,但事情就在你出门那一刻发生了变化,你当时不知道,不以为然,等很久很久以后你才发现事情究竟变成什么样。
“叮咚,叮咚”,门外,有人按铃。
终生转身去开门,门外站着沈知知的好友林达琳。
看见终生那一刻,她眼睛瞬间就亮了,无比开心地笑起来:“嗨!男神。”
终生点点头,淡淡一笑道:“请进。”
林达琳走进来,四下环顾一圈,居然是套房。嗯,又有颜又有钱,简直帅爆了!
她毫不掩饰一脸花痴加兴奋的表情。“知知呢?”她问他。
终生从冰箱里拿出果汁递给她:“她在洗澡。”
林达琳闻言一愣,伸出去接果汁的手停在半途,她张大嘴巴,一脸惊讶道:“你、你、你们……”
天哪,发展这么快!
卫生间门响了,沈知知走出来,她看见林达琳,十分意外。
“达琳!”
林达琳转过身,朝她走去:“知知,你这两天跑哪去了?电话不通,家里也没人,我去找沈叔,结果沈叔说他不知道。”
沈知知没有回答林达琳,她一脸疑惑地看向终生。
“是我打电话去她家餐厅喊她来的。”终生一脸平静。
“没关系吗?”
“没事,她来送外卖的。”终生道。
“外卖?”林达琳闻言跳起来,“哎呀,外卖还在楼下车里,我忘拿上来了。”
“我去拿。”终生看沈知知一眼,“你可以和她好好聊聊。”
终生说完,走向玄关,拉开门出去。
终生一走,林达琳就跳起来:“知知,你太不够意思了啊,都发展成这样了还不告诉我,哼!说好的好姐妹呢!说好的第一时间分享彼此的小秘密呢!我生气了!”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像个炮仗似的,一点插嘴的机会都不给沈知知。
沈知知等她跳够了才说:“你还要不要我说话啦。”
“哼!”她背过身去,一转身,身后背着的双肩包差点把沈知知给撞倒。
“这是什么?”她问。
林达琳翻了个白眼,伸手取下包,转过身闷声闷气道:“那个帅哥让我给你买的衣服、毛巾和其他东西。”
她边说边拉开拉链,把包朝下,一股脑儿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两套衣服和内衣、毛巾、牙刷、卫生用品、披肩、帽子,竟然还有一双鞋。
“我说你是咋回事?和沈叔闹别扭了吗?那也不能跑来和男人同居啊,你可以去我家和我睡啊,才认识没两天就同居,知知,我觉得这不太好啊。”转眼,林达琳就不生气了,开始教育起知知来。
她语气并不温柔,可沈知知却听得鼻尖一酸,几乎落泪。自从妈妈去世后,再没有人这样和她说过话了。
沈知知伸出手抱住林达琳,把头靠在她肩上,轻声说:“达琳,谢谢你。”
林达琳被她的举动弄蒙了,愣了片刻才开口:“喂,你干什么啊,别想贿赂我!”
沈知知没有说话,头更低了一点。饶是林达琳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她推开沈知知,关切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话一落,就看见沈知知泛红的眼睛。
她还想再说什么,沈知知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问:“你还记得那天去你家餐厅打听我妈妈的两个人吗?”
“记得。”林达琳点点头。
“他们,是来找我的。”
终生回来后就一直在客厅,他手指飞快地敲击着电脑,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客厅旁的卧室里,传来两个女孩子低声交谈的声音。
然后,门开了,她们一起从里面出来。
终生的电脑里发出几声响,他伸手在触屏上点了几下,紧接着,屏幕里出现一个人。
“嗨主人。”多克在屏幕里对他挥手,“主人,你好吗?”
终生微微一笑:“还可以。”
“主人,接下来,你应该问问我好不好?”多克歪着脑袋,露出不满的神情。
声音萌萌的,一板一眼,有点像故作老成的小男孩儿,沈知知与林达琳都有点好奇,它还喊他主人?难道是用人?不不不,他不像会雇佣童工的人。
林达琳和沈知知面面相觑,无声交换着信息。
终生抬头看她们一眼,大方地邀请道:“来,给你们介绍我的朋友。”
沈知知和林达琳闻言,立即过去。
“多克,给你介绍两个新朋友。”终生对着屏幕里的人介绍,“这是沈知知,这是林达琳,她们是宁江人。”
“嗨,多克。”沈知知和林达琳对着屏幕挥手。
下一秒,林达琳就叫道:“哇,好萌啊!”
屏幕里叫多克的人,大概十几岁的样子,它穿一件黄色小熊卫衣,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还有一双圆圆的眼睛,黑黑粗粗的眉毛,它胖嘟嘟的,非常可爱。
“哇,好漂亮啊!”多克回敬,连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林达琳和沈知知都被它逗乐了,之前郁闷低落的心情被抛在脑后。
“喂主人,你抛下多克自己去见漂亮姑娘,这太不公平了。”多克皱着眉摇头,末了,还长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一定是怕我抢你风头。”
“哈哈哈哈哈……”
看终生被多克调戏简直太有意思了。
终生看着多克:“……”
“好了多克。”终生板起脸,“我们该谈正事了。”
“是的,主人。”多克一本正经道,转过头,立即朝沈知知和林达琳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悄悄地说,“主人吃醋了。漂亮姐姐,多克下次再和你们玩。”
终生再次:“……”
倒是沈知知和林达琳乐不可支地点头配合。
“多克,上次让你查的资料怎么样了?还有,报警系统已经安装好了吗?”终生一脸正经。
多克感应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立即收起玩笑,一本正经起来:“资料库里并没有查到你说的那几个人。报警系统就快要安装好了,等你授权后可以启用。”
“好的。”
“主人,你会很快回来的是吗?”多克很是担心的样子。
“是。”终生表情柔和下来,“晚安。”
“晚安。”
终生合上电脑后,起身走到餐桌旁,林达琳带来的食物已经冷了,他把它们放进厨房微波炉里加热。
“那个……”林达琳有些犹豫,“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多克为什么喊你主人?”
终生看了一眼她和沈知知,问:“你们没发现什么不同?”
“什么?”林达琳和沈知知一脸疑惑。
它小小年纪会帮他查资料,装报警系统,还喊他主人,这的确有些奇怪。
食物已经加热好了,微波炉停止工作,发出“叮”的一声响。
终生走过去把食物端出来,他边走边说:“你们没发现多克和我们之间的不同?”
她们皱着眉想了想:“没有。”
小多克很萌很可爱啊,说话也很有趣,很讨人喜欢。
终生看着她们笑了笑,神情中透着些许愉悦:“多克,它是一个机器人,是我花了三年时间做出来的第七代人工智能机器人。”
沈知知和林达琳面面相觑,脑海里都浮现出同一个画面——身体笨拙,行动迟缓,能够完成简单指令,模仿人体的机械样子。
然而,多克它看起来就是一个超级可爱的小少年啊,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外表,还会说笑逗趣。
终生看穿了她们的疑惑,主动解释:“第七代与之前的几代不同,它有着完全可以媲美人类的外表,除此之外,它还有着强大的学习能力,会自行学习、分析、判断人类的情绪和语言,它能真正地帮助人类。”
他从未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可见他有多喜欢多克,多么欣赏自己的成果。人只有在面对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时,才会如此神采奕奕。
沈知知仰头望着他:“你也是科学家?”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喜欢做的事,至于是什么不重要。”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酷哦!”林达琳惊叹,看向终生的双眼简直要冒星星了,“我居然认识了这么一个大人物!居然能造出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你还会造什么?会不会造飞机?”
她一连串的惊叹和夸张的表情,让终生觉得有些尴尬,他只好换个话题,指了指桌上刚热好的食物:“吃饭吧。”
“哦哦哦。”林达琳拉着沈知知往餐桌走去。
终生打开果汁,分别给三个人斟满。
林达琳端起果汁,刚喝了一口就放下,抬眼看向终生:“男神,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终生点点头。
“你喜欢知知吗?”她对着一旁的好友眨眨眼。
“喀喀喀。”沈知知刚喝下去的果汁差点喷出来,她咳得止不住,满脸通红,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个林达琳只要遇见漂亮男人就口无遮拦!
沈知知咳得喘不过气来,泪眼蒙眬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手指间夹着一张纸巾,她抬眼去看,只见他端坐在灯下,笑容清浅地看着她,蓝色的眼眸如一汪神秘的海。
她的心漏跳一拍,忙伸手接过纸盖在自己眼睛上。
真是!林达琳问的什么鬼问题啊!
“为什么这么问?”终生倒是不慌不忙。
林达琳转头看他,笑得暧昧不明:“当然是看你帅特意提醒你,喜欢我家知知的人可多了,你要是喜欢就得积极点,表现好点。”
“林、达、琳!”沈知知喊她。
倒是终生,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被调戏的不是自己,他端起果汁,优雅地抿了一口,然后看着林达琳微笑道:“哦?怎么表现?”
他话刚落,忽然间,音乐响起。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We've com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
林达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一眼屏幕,然后看向沈知知:“是沈叔。”
04
“你知道知知在哪里吗?”沈凌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不等林达琳说话,他又接着说,“你去告诉她,知华出车祸了,正在医院。”
知华出车祸了?沈知知一脸紧张。
“啊!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呀?现在在哪个医院?”林达琳问。
“在淮山医院,七楼,骨科,705号房。”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知华出车祸了,知知,走,我们现在赶快过去。”林达琳从椅子上站起来。
“好。”沈知知推开椅子。
“知知。”终生喊住她。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一脸着急与担忧。
“知知,你没觉得你爸爸说话很奇怪?”
“奇怪?”她不解地看着他。
“你爸爸下午是不是见过你了?”
她点点头。
“可刚才他第一句话却是你知道知知在哪里吗?仿佛自己根本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终生顿了顿,他看了眼林达琳接着说,“还有,当知知问起知华的情况,你爸爸并没有说,而是直接报出地址,目的好像就是让你去。这一点也不符合常理。”
“所以呢?”沈知知越发不安了。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林达琳不敢随便搭话,她看了看好友,又看向终生。
“我猜,你爸爸是被迫的。”终生总结。
“是他们?”沈知知睁大眼睛,“他们撞了知华引出我爸来逼他?”
终生点点头:“我猜是。”
“我要去医院看他。”她说,语气坚决。
终生站起来,他直视着她,神色严肃:“明知是圈套,还要往里跳?”
沈知知抿起唇,片刻后,她点点头:“躺在那里的人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我没有办法不闻不问。”
“他已经在医院了,医生会照顾、医治他,你去了能怎么样?除了把自己搭上外半点用都没有。”他语气有点冷。
“他们既然能逼迫我爸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去,谁知道他们还会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沈知知眼眶泛红。
“他们的目的是你,并不想节外生枝,如果这招对你没用,他们就会放弃。”终生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如果,你真的想他们好,现在最该做的事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宁江,远离他们。”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林达琳看看好友,又看看终生,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直面好友目前所遭遇的境况。
她往她身边站了一步,伸手挽住好友的胳膊,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沈知知身体发抖,她仰头看着终生,吞了吞口水,试图放松发紧的喉咙,然后学他的语气,一字一顿道:“你说的道理我知道,但他们是和我在一起生活二十年的家人,我没有办法做到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就走。”
何况,这一走也许一辈子都不能见了。
她生生把这句话忍了回去,怕一说出口,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现在,我要去医院。”沈知知吸了吸鼻子,她低下头,“这几天,谢谢你。”
她说完,转身就走,那一瞬间,一直悬着的泪落了下来。
他看着她转过身,消瘦的下巴,从她脸颊滚落下来的泪珠,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闭上眼,伸手揉揉眉心:“过来,我们先好好策划一下。”他几乎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愣。
沈知知脚步一顿,她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乌黑的眸子,亮得惊人。
终生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像是羽毛从心尖轻轻划过,令人心头一悸。
“……他们有四个人,三男一女。我猜他们会派两个人跟着我们俩,还有一个负责守住沈知华所在的楼层,另外一个女的负责开车。知知,你至多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晚上十点钟,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每一条街上都人声鼎沸。
前方,终生和林达琳并肩走在一起,沈知知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段能看得见的距离。
医院外,沈知知站在不远处一个卖果汁的摊位前,假装低头挑水果,视线却一直跟随着终生和林达琳,她心脏剧烈地跳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们后面。
终生果然猜对了,在他们进入门诊大厅后,有两个男人从左右两边不约而同跟了进去。
沈知知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在安排每一个环节时,终生都给了相应的时间,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做规定的事,不能有一丁点差错,这是他反复交代的事。
此时,距离他们进入医院整整五分钟。
沈知知离开水果摊,径直进入医院门诊大厅,服务台旁有指示牌,上面明确标注每一层所有的科室,门诊部共六层楼,这六层与住院部互通,每个楼层间有一个长廊可以穿过,她从头到尾看一遍,确定已明确记住后再转身到电梯口,乘电梯离开。
此时,终生与林达琳已经到达住院部七楼,正往病房去,越走近,林达琳就越害怕,手脚都不自觉颤抖。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终生说。
林达琳抬头看他,他神情平静,她被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感染,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705号房,终生看了眼门上的号码,旋即,推门进去,顺势反手关上门。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沈知华躺在床上,腿上缠着石膏,脸颊上有擦伤,他看见终生和林达琳进来,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终生一个犀厉的眼神制止。
沈凌一脸惊讶,他微微张着嘴,看一眼林达琳又看一眼终生。
终生没看他,他先是围着病床转一圈,接着走向窗户旁,他眉头微蹙,不发一语,像是在找什么。
林达琳从口袋里拿出终生给她的录音笔,按下开关后里面传来沈知知的声音:“有没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沈知华一脸困惑不解地看着林达琳,林达琳用口型说:回答。
沈知华虽不明所以,但仍老老实实回答:“小腿骨折,已经处理了,还有一些皮外伤不碍事。”
“那就好,那就好。”录音笔里传来沈知知的声音。
病房里,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没有人敢随意开口。
隔了几秒,录音笔里再次有声音响起:“爸。”
与此同时,终生走到沈凌面前,不顾他的诧异,终生径直在他身上摸了起来,从上到下,一寸都不放过,最后,在他衣领下面摸出一块大拇指大小的芯片。
沈凌与沈知华见状,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贴在身上的?
林达琳再次一脸崇拜地看向终生,对他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来医院之前,他就料到对方一定会在病房放监听器,她当时半信半疑,没想到真被他料到。
终生将芯片拿到窗台上,将录音笔也一同放过去,录音笔传来他和沈知知提早录好的对话。
“好了。”终生转过头看着他们,“现在,可以说话了。”
沈知华和沈凌还是一脸懵懂不解,他们愣愣地看着他,不敢贸然开口。
终生见状,只得解释:“这不是一支普通的录音笔,而是经过了改造,装有特殊芯片,自动屏蔽外部信息,监听器里只能听见录音笔里发出的声音。”
他说完,房间里依旧一片沉默。
片刻后,沈知华小心翼翼地开口:“不会露出破绽吗?”
终生摇摇头:“短时间内不会,他们对沈先生的声音还不熟悉。”
“我姐呢?她在哪?”沈知华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
沈凌也跟着看向终生,心里忐忑不安。
“我们先来把人引开,她一会儿就过来。”终生说,然后眸光渐深,认真交代,“你们不要露馅,她目前处境很危险。”
沈凌闻言神经一跳,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铅石,他低下头,肩膀也随之耷拉着,整个人一瞬间佝偻了许多。
“对不起。”他喃喃道,“我也是没办法,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拿知华逼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知知呢?”终生看着他,“如果躺在这里的是知知,他们拿知知逼你呢?”
沈凌心里一震,抬起头看着他,终生蓝色眼眸平静而澄澈,沈凌张张嘴要说什么,但却又说不出来。只觉得脸颊发烫,十分难堪。
没有答案,他回答不出,毕竟知知不是他亲生的。
“沈先生,你没有错,你只是不够爱她。”终生说,然后看一眼时间对林达琳说,“我们该走了。”
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一杆秤,平常看不见摸不着,但到关键时刻,它就自动出现了,它偏向你心中最真实的情感。
出门后,终生将林达琳护在身前,他走得很快,到了电梯口,分别在两边都按下键,然后站在一旁等着,他盯着反光屏,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垃圾桶旁站着一个男人,穿米色圆领T恤,他靠墙站着,看样子像是等人,但目光充满警戒,在他和林达琳身后,还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高与他差不多,肌肉很发达,另一个人稍矮,是下午开车撞知华的那个。
与他之前猜测的一致,这两个人会一直跟着他们出医院,然后动手,而那个穿米色T恤的,会在这层楼看守,以防万一。
所以,知知的对手是看守楼层的这一个。如果她能躲过这一个,就几乎算是脱险了。
而他,就是要尽量拖住另外两个,让他们没有时间回来接应。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终生和林达琳上前一步,跟着人群往电梯里走,他们与那两个男人中间隔着五个人。终生一只脚几乎已经踏进电梯,他眼尾一扫,然后拉着林达琳向侧面一闪。
终生计算过了,他们转身冲出去,那两个人反应过来,慌忙跟着追时,势必会与同时乘电梯的人相撞,这中间大概会有一分钟的时间差。
一分钟,足够他带着林达琳下两层楼。然后,从六楼中间穿过去到门诊部,门诊部人多杂乱,可以为沈知知争取更多时间。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林达琳感到她的心脏也随着这脚步狂跳,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跟着终生拼命跑。
同一时刻,穿着护士服的沈知知刚从电梯里出来,她混在人群中出来,不慌不忙往病房走去。
此时是十点三十分,终生交代过,她至多只有一刻钟。
她推门而入,病房里,沈凌正低着头给沈知华擦脸,他闻声回头,四目相对,他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
“知……”名字没喊出来,沈凌立刻又吞了回去。
沈知知回头看了眼病房外,然后关上门,她疾步走到窗台边,拿起录音笔按住笔端,下一秒,悠扬的歌声响起。
做完这些,她才转头看向病床上的知华:“你怎么样?”她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圈。
沈知华撑着手臂坐起来,压低声音道:“姐,我没事。”
沈知知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她点点头:“没事就好。”
“姐,到底怎么回事啊,爸说你被坏人盯上了,坏人找你干什么?”沈知华一脸关切。
沈知知看着他,一直没发现,原来他已经长这么大了,下巴上甚至开始有胡楂了,喉结凸起,病房里的小床越发衬出他人高马大。
她觉得胸口阵阵热流涌过,她抑制住情绪,一如既往地教训他:“好好养你的病,别多管闲事。”
“你的事怎么是闲事呢?”沈知华皱着眉看她,“姐,你到底惹了什么人,怎么你来看我都要偷偷摸摸?”
沈知知不再理他,她看向沈凌,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
“知知。”他伸手抹了抹眼睛,“我对不起你,还有你妈。”
他低着头,原本高大的身躯佝偻起来,沈知知看得难过,眼泪一下就落下来,她握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
“爸,这不怪你。”她哽咽道。
根本没有想过要怪他,在她心里,他和知华就是她的家人,不管之前她有过多少不满,有过多少怨愤,但危险来临时,她只记得,他们是她在这世界上仅有的亲人。
沈凌的眼睛泛红,心里既难过又愧疚。这二十年来,他原本可以好好疼爱她,但他却没有,他无数次忽略掉她眼里对父爱的渴望。
“爸,终生要我跟他走。”她顿了顿才接着说,“他说,我不走你们就没法好好生活。”
沈凌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有纠结、不舍还有痛苦。
“爸,你们在说什么啊?姐要去哪里?你们能不能和我说清楚!”沈知华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一脸焦急。
沈知知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沈凌,心里充满了矛盾和不舍。
“爸!”沈知华没得到回应,压低声音叫了声。
“你妈妈和我说过,如果有人要带你走,让你……和他走。”沈凌有些艰难地开口。
05
终生与林达琳一路跑下楼,来到门诊部。一路不停地飞奔,林达琳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现在,她被终生拖着,机械地跑。
终生感觉到自己脚步越来越沉,他速度慢了下来,那两个人在身后越跟越近。
他们刚跑出大厅,就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南至北开了过来,横停在医院大门外。
很明显,这是四个人中的最后一个。他们怕人跑了,甚至不惜在医院外动手。
车上,下来一个女人,径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他们准备前后夹击,终生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他看一眼林达琳,反手将她推开。
林达琳被推倒在地,她的心脏几乎蹿出胸膛,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终生转身就是一脚,直接踢中高个男人的胸口,那人没防备,被终生一脚踹出去半米远,下一秒,终生就逼到另一人面前,双手扳住对方的肩,膝盖抬起,对着他的小腹狠狠顶上去。
两个人被突然而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身后那个女人不恋战,直接朝林达琳冲去。
林达琳眼见她过来也并不躲,当她到了跟前,林达琳立即扯开嗓子大叫:“救命啊!救命!”
不远处零星几个人驻足观看。
终生转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拦在那个女人面前:“放手!”
那个女人眯着眼睛,用充满警告的口吻说:“少管闲事!”
“救命啊!救命啊!”林达琳边挣扎边喊,“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救命啊!谁帮我报个警,救命啊!”
越来越多的人被她喊来,那个女人见形势不妙,只想赶快带走人,恰好她两个同伙也冲了过来。
高个男人从左侧面攻来,终生迅速右移一步,然后出拳,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走!”矮个子男人说。
他们目标明确,不恋战,只要人。
周围人议论纷纷,人群中有人说:“去喊保安,快去喊保安!”
林达琳扭头去看终生,她全身都是汗,心脏要从胸膛跳出来,她咬着牙,奋力挣扎,边挣扎边叫:“你们是什么人!我要报警!你们凭什么抓我?”
她声音尖锐激昂,矮个子男人皱眉,伸手朝她的脸抓去,电光石火间,他的手堪堪停下,他瞪着她的脸,神情大变。
“Stop!”他厉声喊。
前面的女人被他吼得一愣,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是谁?”矮个子男人盯着林达琳,目光如鹰。
林达琳看一眼周围的人,鼓足勇气道:“我该问你是谁才对!放开我!你们凭什么胡乱抓人!”
“沈知知呢?”
“她不是沈知知?”女人此时才反应过来,转头盯着林达琳的脸。
这一看,才惊觉他们抓错了人!
她穿着沈知知的衣服,两人身高体型相仿,加之他们与她接触甚少,从背面看极容易被蒙蔽,但是,他们对此早有提防,沈凌身上的监听器是他们判断的关键,当时病房里发出的声音,的确是她啊!
被人动了手脚?该死!
“麦克,现在立刻去病房!”矮个子反应过来,立即通知守在七楼的同伴,“这个不是沈知知!”
身后,高个男人已被终生撂倒,他一手撑地,艰难地站起来。
“保安来了,保安来了!”人群中有人喊。
终生大步朝他们走去,到了跟前,冷笑道:“还不放手?”
矮个男人恶狠狠地看着终生。
终生自知已经暴露,因此,不避不躲,冷冷地与他对视,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满含轻视与不屑。
那个女人负气似的将林达琳朝外一推,林达琳踉跄着向后一步,差点摔倒,终生快速伸手扶住她。
“走!”矮个子说。
话落,群众已带着保安走了过来,周围人见保安已到也跟着围了过来。
终生看了林达琳一眼,她点点头,率先站出来:“这几个人莫名其妙抓我,不知道要把我绑去什么地方。”
群众跟着点头:“是啊,小姑娘一直叫救命。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几个成年人,抓一个小姑娘干什么?”
“你们什么人?怎么来医院闹事?跟我们去一趟保安室。”其中一个保安说,“小秦,你报警。”
“大哥大哥,你听我们说,我们刚才是认错了人。”女人忙拉住保安,“我们错把这小姑娘认成这几天来我们超市偷东西的小偷。”
“先去趟保安室再说。”保安转头对围观的人说,“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都不要围着了。”
“还不走!是要在这里等我报警,让警察来请你们?”保安语气不善。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显然不想把事闹大,给自己另找麻烦。
女人冷冷看一眼终生,她知道他的意图,他是故意拖延时间。
他挑唇,缓缓一笑,回敬她。
真正的战斗,这一刻才算开始。
十一点。那三个人从保安室出来,麦克正坐在车上等他们。
黑色的商务车,外表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却安装着许多高科技产品,可就这样,居然还是没能抓住目标。
“这是医院的监控。”麦克把笔记本递给他们,“看见这个护士没有?”
他的三个同伴都低下头去看,监控布在走廊上方,一层楼一个,麦克指的这个护士出现在十点三十二分,她昂首挺胸地从电梯里走出来,然后,进入病房。
十三分四十秒后,她从病房出来,这一次,镜头正好对着她的脸。
“威,我收到你的消息时,她刚刚离开这层楼。”麦克看向叫威的矮个子男人,“这一次是我们大意了,连监听器被动了手脚都没察觉。”
“是那个男人!”女人沉思几秒,眼露精光,“他似乎知道我们的计划,并且总比我们快一步。”
“丹说得对。”麦克点点头,然后看向高个子男人,“杰,你和他交过手,说说吧。”
“他完全不按套路。”杰抿起唇,片刻后说,“我打不过他。”
“你打不过他!”麦克有些诧异,“你可是我们之中身手最好的啊。”
接到命令来找一个女孩儿时,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但没想到,他们还没有展开行动,身份就已被对方提前识破。
他话刚落,信号灯开始闪烁起来,麦克看一眼,然后道:“是科林先生。”
通信启动,一个年轻男人的虚拟4D影像显现出来,金色的卷发,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气质优雅。
费尔南·科林,是集团首脑科林先生一母同胞的弟弟,人称小科林先生,他很少过问集团事务,一旦出手就绝不落空。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是:天使的面孔,魔鬼心肠。他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
“科林先生。”麦克态度十分恭敬。
“我明天到宁江。”费尔南·科林说。
路越来越黑,几乎没有行人,四下寂静,只有海浪拍岸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知知走得飞快,手心里全是汗,上了盘山路后,她更紧张了,不时回头望,生怕后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山上树木葳蕤,风一吹,树影婆娑,像极了电影里杀人灭口的场景。
她被自己脑海里勾勒的画面吓到了,生生打个冷战,然后拔腿就跑。
一路往上,转了几个弯后,在三分之一高的位置有一个缓坡,地势较之前几个弯更为空旷平坦一点,沈知知走近几步,蓦地,停了下来。
那里,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她的心瞬间悬了起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与此同时,车后有脚步声响起,接着,一道阴影蹿了出来。
沈知知呼吸停住,下一秒,她睁大眼睛:“终生?”
夜色沉沉,盘山路上没有灯,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望向他时,她就知道是他。
一瞬间,悬着的心落回去。
她跑到他跟前停下,仰着头,嘴巴微微张开,呼出的热气都涌了上来,她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急促而紊乱,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终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他们不会这么快追上来。”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从来没有这么晚走过山路,有点不习惯。”言下之意是她并非害怕。
终生挑唇一笑,含义不明,沈知知看着他,脸颊一阵热。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多作耽搁,上了车,立即离开。
盘山公路上道路狭窄,转弯时地势陡峭,车一路疾驰,沈知知有点晕眩,她端坐在座位上,身体挺得笔直,正视着前方,不朝两边看。
下了山后,车子上了公路,沿着环山公路开出一段后,左拐右转,开到了一条羊肠小路上,万家灯火被甩在身后,车子颠得厉害,窗外,一片漆黑,目之所及,都是荒草与树木。
终生每隔几分钟就会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后面,确定没有被跟踪,他看起来镇定自若,不像沈知知,浑身都透着紧张,像一根紧绷着的弦。
“从医院出来后,是按照我给你的路线走的吗?”他转头问她,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放松一点。
沈知知点点头:“对,我每走一段后就会避开你让我避开的地方。”
在去医院前,终生给了她一张地图,上面要避开的位置标红,该在哪里出现标蓝,快到酒店时,她故意在标蓝的位置张望片刻,然后才跑去标红的位置,就此一路朝后山去。
“Good girl!”
“你为什么不和我一样直接去后山,还要冒险回酒店呢?”沈知知不解。
“半真半假才能混淆视听,两个人同时消失,他们就会怀疑监视画面本身是不是出了问题。”终生说,“所以,必须有一个人在监控范围内。”
“可酒店建在半山腰,就一条路,你怎么出来的呢?”
“从阳台跳下来。”他说。
阳台正对后山,但植物茂盛,灌木又多,他住的房间是九楼,从九楼跳下来?
沈知知脑海里浮现出电影里蜘蛛侠飞檐走壁的场景,她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穿着黑色的衬衣和黑色裤子,看起来就像夜行侠,衣服上没有被划破的痕迹,衬衫袖子随意挽到胳膊肘,胸口扣子解开两粒,隐隐露出胸膛的肌肤,再往上是凸起的喉结,性感的唇,瘦削而坚硬的线条从下巴一直到耳后。
潇洒倜傥,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
沈知知看呆了,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心跟着漏跳一拍,明显感觉狭窄的空间内,温度节节攀升。
忽然,终生回过头,微微蹙眉:“怎么了?”
像是做贼被抓到一样,瞬间,沈知知心如擂鼓,剧烈地跳起来,背后冒出一层汗。
“没、没事。”她忙转身去开窗,“有点热。”
终生不疑有他,继续专注地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