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令长久如往常一样在琼楼吃过饭便来到上天入地,点好檀香,独坐书桌前,闭目养神。玉无卿没有跟来,寻了一个水土不服,身体有恙的借口。令长久倒是意外玉无卿竟没想着去闹腾一番,委实稀奇。
早课的时辰已到,令长久大略往下扫了一圈,都坐得满满当当的,唯独江君的位置空着。令长久微微蹙眉,问了素来与江君交好的学生他缘何未到。那学生先是作揖,而后眉飞色舞地讲道:“先生有所不知,江大人要为江君寻一门亲事,江君倒是想来上早课,只是他也没这个能耐啊!”那学生似乎实在幸灾乐祸。
令长久了然,对世家子弟的亲事也略有了解,大抵可用四字概述“痛苦不堪”。只因父母替孩子做了主,除了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之外,其余的都是空白,故而在洞房花烛夜,成亲之人都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江君自然不想那样,也自然要想方设法的逃跑,而他的爹娘自然也要千方百计地去堵他的路。如此想想江君此刻的凄惨样,令长久不免有些同情。
“江生未及弱冠,此时提及亲事,是否过于赶早?”令长久身为师长,也需表示一下对学生的关心。同江君交好的学生又道:“早是早了些,只不过是他未来的老丈人来他家做客,今日便到。江君没理由不在场的。”
“哦。”梁溪他们都是卫国人,那江君未来的……老丈人十之有九是卫国人,只是不知是哪家罢了。
收回思绪,令长久转眸看着梁溪和祝思,他二人仍是平常神色,认真温习。可当令长久看到祝思书桌上的书时,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继而敛下眼眸,专注的看自己的书。
江府
“公子,您还是消停会儿吧!老爷夫人就差没把您的房间给封死,您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里面吧。”门外,一个小仆人很是为难的说道。
此话一出,房内便传出一声暴呵:“滚!”
那仆人浑身打了个哆嗦,旋即如释重负地谄媚笑道:“好嘞!”若此刻门是敞开着的,定会有东西飞出,准确无误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不过此言也不合理,若门敞开着,里面的人估计早就窜出去了。
仆人正要离去,又听见江君命令道:“回来!你去给我带话给张三,就说我一日不读书,浑身难受至极,赶紧让他把我弄出去。”他爹娘向来对先生敬重有加,甚至已达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若他出面,自己或许就有得救了!
小仆人耳朵贴在门上,认真听江君的吩咐,只是越听,表情越是为难,心里大抵也明白自家公子能说出喜欢读书这种违心的不能再违心的话,全然是为了讨好先生,让他来救公子,真是……
“你在听吗?”江君很是不耐烦。仆人回过神儿,连忙道:“小的这就去!”不知道他替公子说出这些违心话,先生的脸色会难看到什么样。可显然,小仆人是料错了……
上天入地,檀香袅袅,书香弥漫,宁静淡泊。
“一日不读书,便浑身难受至极?”令长久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书桌,重复着小仆人带过来的话,显然是觉得可笑至极,不可信。
那小仆人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飞快点点头,道:“嗯,如今我家公子正急切盼着先生能去府上向老爷夫人讲讲道理。”
令长久自然知晓江君是想让自己去给他解围,便故作思虑一番,淡淡道:“如此甚好!”想当年梁溪被他爹娘教训的时候,也曾经这么做过,只是当时自己觉得梁溪还小,管教管教还是能走上正轨的,便谢绝了,结果小梁溪当年被揍的那是一个惨不忍睹,惹人怜惜。
梁溪闻言,眼角处似乎抽了抽,不承认自己年少时的德行,却忘不了那脱胎换骨的痛啊!他有些后悔把自己写的书拿给祝思看了。
那仆人抬眸,满是惊讶,显然没料到令长久会答应。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儿,急忙作揖,道:“谢过先生!”
“不必。只是今日还有事未完成,不如……梁溪,你和祝思一起去替先生完成,可好?”令长久淡淡问道。
梁溪与祝思大抵是认识以来第一次对视,旋即二人都起身作揖,梁溪率先问道:“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先生看见卫河南郊段有些许废弃物,你二人便去清理了吧。”令长久觉得这似乎有些牵强,继而又道:“毕竟能为他人创造一个美好的环境,也是我们读书人的荣耀,不是吗?”
梁溪与祝思面色都僵硬了半瞬,随机敛眸一齐回道:“谨遵先生教诲。”清理池中物,真是为民除害啊!
令长久满意地点点头,对那小仆人道:“我们走吧。”
至于其他学生,令长久便请了“有恙在身”的马钟马道长来看着,毕竟要求学的也是他,一点小病,耽误不了什么的。
卫河南郊段,清风拂柳,河道青石,阳光撒在水面上,似是星光从九天坠落,此番情境,极为舒缓人心。
“如今刚刚入春,寒意未去,你便在岸上等着,我去清理。”梁溪看着河水说道。令长久怕是也没想到梁溪竟会如此犯蠢,白白浪费她的良苦用心。
祝思一脸为难,拒绝道:“梁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又不是小家碧玉,那么矫情作甚!”说这话时,梁溪却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祝思,又不动声色地掩了下去。祝思一向是被祝文当做男孩子养的,若非过分之举,她也是都能接受的。
梁溪仍是没有要答应她的意思,毕竟梁溪已经知晓祝思是位女娇娥了,且不说他这十几年学的君子之风,就算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也断然拉不下脸让一个女儿家去趟这趟冰水。
祝思正在寻找河面上的那所谓的不干净之物,却没什么发现。卫国气候虽然偏暖,却也是四季分明,河面上只飘着几片枯叶,其余的真的是没什么了。她都有些怀疑先生是不是弄错地方了。
梁溪也在寻着,只是眼神还时不时地往祝思那里扫,似是在担心。
而不远处,一艘雕饰清雅的桃木船缓缓行驶着,船上甲板上放了一把太师椅,有一身着员外装的中年男子正躺在椅子上,悠闲地品着上好的茶水,一脸惬意。
“老爷,快到了!”管家凑近说道。祝文放下小茶壶,似是要起身,管家忙帮扶着他,只听祝文悠闲说道:“终于能看见老夫家的崽子了!”祝思来了也有一段时间,在家时他嫌她烦,做梦都想把她给轰出去,可真等到她不在家,他倒觉得浑身不自在,每天都要问管家好几遍祝思什么时候回来。不过,现在好了,他这个当爹的亲自来找这小崽子了,那小崽子一定要高兴的不成样子。
管家也笑笑,道:“是啊,终于能见到小姐了。不过,老爷,你真打算将小姐许配给江家公子啊?”那江家公子可是京城纨绔子弟之一,祝思要嫁给他,恐怕会受委屈。
祝文听后,也是琢磨了一番,深思道:“嗯,老夫还没下定注意,都是当时我家那口子订的娃娃亲。本也是好的,只是江家那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正说着,祝文似是被岸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竟有些呆愣地说道:“女婿嘛,还得钓!”
说完,便一个起身,闹了很大动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入河水中,双手扑打着水面,拼了老命地叫救命。管家一阵傻眼,旋即反应过来,忙叫人下水救人,可却被一人给抢先了。
梁溪方才看了一眼祝思,便听见有人呼救,脑子里也只剩下救人二字,不管不顾,跳入水中,将祝文给捞上了岸。管家看见自家老爷被人给捞走,便急急让仆人把船靠岸,心里还暗自感慨这老爷子又在发什么疯病。
祝思也赶忙凑近去看,希望能帮得上忙,可当自己看到自家老爹那张脸时,顿住了,心中首先想到的竟是祝文水性极好,不可能溺水。这思绪也只是一瞬,接踵而来的便是惊喜,真真是又惊又喜,祝思一脸担忧,轻唤道:“爹!”
梁溪抬眸,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祝思眉头微蹙,只解释道:“他是我爹,梁兄,你快想想办法!”这话都带有些许哭腔了,原先祝思说的不矫情此刻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梁溪反应过来,正要施救,却听见祝文一阵咳嗽,自己吐出来一口水,旋即,便缓缓睁眸,没有先搭理自家崽子,却是先对梁溪说道:“小子,你救了我,我得感谢你!”祝文说话的气息断断续续,许是方才真被水呛着的缘故。
梁溪有些为难,正要开口解释自己没做什么,却又被祝文打断了,只听他道:“家有小女,可许之!不要说不,否则,老夫死也不会瞑目的!”祝文恐吓的意味极为明显。
这话确实如五天雷轰得众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祝思也是一脸茫然,刚刚赶来的管家似是知晓自家老爷子的意思,便很配合地上前向梁溪行了礼,道:“小姑也爷好!”果然此举便迎来了祝文赞许的目光。
梁溪全然不知都发生了些什么,眼里似乎就只有祝思那红得不能再红的脸庞了。
“老祝,扶我起来,我得去找姓江的那老不死的了。嗯,派人给我把咱家姑爷盯紧喽!”管家一边扶着祝文,一边应道:“是。”
祝文站起来后,语重心长地对着祝思说道:“崽子,好好处,知道吗?”
祝思心里此刻也只剩下一句还没说出口的话:“爹,我……此刻是男的啊!”
“祝老爷,这……”梁溪作揖,一脸为难。还没说完话,祝文便递了一记冷眼过去,不带感情色彩的说道:“你莫不是想让老夫对你以身相许吧?抱歉,老夫名花有主了!”说完,便留给梁溪与祝思一个傲娇的背影。
待祝文走远,梁溪仍是一副活在梦里的模样,祝思也不敢去直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老爷子真是……哎!管家留下二十个武功底子还不错的仆人,似乎真是怕梁溪跑了!
良久,梁溪好看的眼眸闪了闪,轻呼一口气,背对着祝思道:“其实,我早知你是女儿身了!而且,从第一眼看见你,我便心悦你了!”
祝思怔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早知我是女儿身?”他都干了些什么!
梁溪听祝思的语气不对劲,方想起自己那话说的有些突兀,便急忙转身,看着祝思,解释道:“是耳洞!我无意间看见了你的耳洞!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你是女扮男装!也是那一刻,我心动了!”
梁溪说得有些急,也不顾有没有二十个多余的人在场,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祝思微微一愣,也像是活在梦里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耳边也只余下“我心悦你”这四个字,心里一阵悸动……
那日风暖,柳枝刚刚抽芽,风拂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就如同两人的心,不能平静。
江府
令长久早已到了江府,江华与他夫人都好生待着,也答应放江君出来,只是,却让江君进了书房,读书!令长久也很无奈,只听见江君破口大骂道:“不就是换了一个地方关着老子吗!”这话没让他爹娘听见,否则江君是在劫难逃了。
令长久也无事,只在正厅里陪着江夫人闲谈,好巧不巧,江夫人对她家那位貌美如花的小娇妻很是感兴趣,令长久也只能胡扯,,但大抵也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譬如花归尘将她伺候的妥妥帖帖,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差那么一步。闲谈许久,令长久委实胡扯不下去,且心中也隐隐冒冷汗,觉着自己太对不起花归尘了。而事实也证明了,令长久的那位小娇妻对她很是不满,毕竟来日方长……
可江夫人却是越谈越有兴致,令长久也只能掩唇轻咳两声,淡淡道:“夫人,不如我们换个话题?”江夫人似是也反应过来,便干笑两声,把话题扯到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身上,讲了许多江君那不为人知的……趣事!令长久也是大饱耳福,心中只感慨江君这孩子能活这么大,实乃是人生之一大幸运啊!
江夫人还在绘声绘色地将江君的事,门外便传来一阵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