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书先生也不含糊,招呼好令长久与花归尘之后,便开始讲述暮山的故事。
或许伶川从来不知道,在她发誓以后不会再梦见暮山之后,暮山每个晚上都会早早入眠,更准确地来说,是早早地入梦,在晏华山等着伶川。暮山心里清楚,伶川说了不会再来,便不会再来,可他却依旧每晚入梦,不曾有过间隔。
“我若为佛,凡心不再。”这时暮山堕入空门时说的。
暮山每晚入梦,便已经毁了自己当初的誓言。你可能想象不到,一位修为极高的法师,会这般轻易受到情丝的缠绕。伶川在城墙上的那番说辞,暮山每一个字都有记住。
暮山只感慨伶川心狠手辣,心机颇重,步步为营,这样一个可怕的女人,他这辈子都是不愿意见到的。但伶川说的那番话,却让暮山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他从来不知道,伶川从小到大,遇过多少次刺杀,宫变,那些宫廷的黑暗血腥,她又见过多少。伶川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贵公主,却在人性最肮脏的地方成长,一步一步踏着别人的尸体走到今日。
暮山独自在晏华山时,蓦然想起,伶川曾说过,她是一个可怜的人,连说说心里话都要跑梦里躲着说,羡慕他这样的出家人。是,伶川的确可怜。可暮山那时看到的伶川,只有可恨。
烟雨朦胧中,暮山对着空山,道:“如果,你愿意,我……”
话还未说完,暮山便隐隐约约听到姜国王宫方向传来钟鸣声,哀婉至极,袅袅不绝……暮山心下蓦然一沉,眼前已经雾气弥漫,模糊了视线,良久,似是神游道:“终是我从未同你好好道别。”
伶川逝世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暮山自然也知晓了。当暮山问及小沙弥伶川因何逝世时,小沙弥也只答道是病死,至于是何病,就不得而知了。暮山又想起伶川说她那日在王玺上放了毒……
又问及伶川葬于何处时,小沙弥摇摇头,道旭皇封锁了消息,无人知晓伶川公主葬于何处,只听史官道伶川公主所葬之处,四季分明,景色秀丽,甚是宜人。暮山敛下眼眸,吩咐人都退下,他要静修。
翌日清晨,暮山看着窗外飞雪,伸手去接雪花,雪落掌心,随即而化,这雪已经下了许久,不知何时才停。那日暮山召集所有门徒,宣布了一件事,说晏华寺不再开放了,寺内的沙弥也都要遣散。在这大雪天里,暮山却突然将他们遣散,沙弥们虽然吃惊,却听从了暮山的吩咐。
所有人离开之后,晏华寺只剩下暮山一人。暮山立于寺前,看着眼前那白花花的世界,却不会再有一人来,目光闪了闪,黯然转身,合上了寺门,从未打开。
暮山跪在佛前,心道:“佛祖,我以为这世上本无对错,可是,我却大错特错了。我自以为自己厌世,自持清高,眼里见不得俗世的肮脏与尘埃,我却从未看见那些肮脏之下的清净……”
“伶川,我愿余生,念经敲钟,为你洗去一切你厌恶的!还有……来世,不要再错付了心意,那些人,不值得,我……更不值得!”
此后的晏华寺,便没人知晓了。
令长久听完,眉头微皱,心道这暮山到底是用情至深还是冷酷无情,正思索间,那说书先生起身,拱手作揖,道:“其实这故事很平淡,只是过了几百年,被民间当成一段传说了。女公子可有什么想法?”
令长久道:“无甚想法。值与不值,只有伶川公主自己知道。”也并非不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觉着从峘寻镜里看到的不如从说书先生嘴里说出来的好。想到这里,令长久顿住,问道:“先生身份定然不简单,敢问先生……”
那说书先生捏捏胡须,笑道:“老夫是伶川公主当权时期,在任国师的后代。先祖对伶川公主恭敬有加,将伶川公主的事迹一一记下,以期待有朝一日,能为伶川公主洗白,只是如今看来……哎,世俗啊!”
令长久挑眉,道:“终是一段传说,不是吗?老先生,世间有可为,有可不为,可为不可为,心中明白即可。我也不虚此行!”
说书先生闻言,道:“难得女公子心中如此清明!”
令长久笑笑,并未答话。说是清明,实则不然,世间万事,多是剪不断,理还乱,谁又能清明一辈子呢?花归尘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令长久,心道:“阿久,若是你回首见到那个为你付出一切的人,你还能如此清明吗?”
令长久转眸看了一眼花归尘,却不经意间捕捉到花归尘眸中的一抹来意不明的忧虑,也不知是怎么了,令长久便主动执起花归尘的手,向说书先生告别。在触碰到花归尘手的那一刹那,花归尘便已反握住令长久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生怕令长久逃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