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川怔住了，敛下眼眸，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一样，显得虚弱不堪。暮山就那样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伶川感到暮山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一动也不动的锁在她身上，几乎是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伶川记得，她在梦里把一切都告诉暮山了，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她都描绘的淋漓尽致，在她看来，这是为了保护姜国子民，包括简旭，而在暮山看来，这是她为自保，而设计出来的肮脏东西，他现在看她，不就是像在看脏东西一样吗？
良久，伶川很是无力地问道：“你觉得我有错？”暮山依旧看着她，语气平淡却极冷，道：“世上本无对错，只是人心善恶，都罪不至死，更旷论公主。”
伶川道：“罪不至死？如果我不那样做，你觉得他会放过我，放过简旭，放过所有人吗？暮山，你终究不明白，你眼里肮脏的东西……罢了，是我脏了你的眼睛，可是……”伶川顿了顿，而后道：“再入梦一次，好不好？我只想……好好的跟你道别一次……”伶川身份何等高贵，她又是何等的心高气傲，可这最后一句话，伶川却几乎是乞求一样说出来。
暮山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伶川道：“我等你。”
说完，伶川便转身离开。有些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已经撕碎了咽在肚子里，伶川宁愿一辈子不吐露心声，也不愿自己视若珍宝的爱被践踏，被诬蔑是肮脏的人。
回宫之后，伶川便做了一件举国轰动的事。伶川向来不在意旁人的风言风语，姜国百姓眼里的她是何等的不堪，她都无所谓，可这日，伶川却站在皇宫城墙上，京城里的人都可以在正阳道看到伶川。
那些曾经背地里对伶川恶语相向，谩骂诅咒的百姓看到如此高贵的女人，一时间，都失了神，伶川是那么的高贵，如在云端，可曾经在他们眼里，伶川是一个该活在地狱里的人。
伶川穿着华贵，妆容惊艳，立于城墙之上，看着城下那越围越多的百姓，心道这都是自己一心一意对待地子民啊，多好啊，像是喂了一群白眼儿狼，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巴不得她早点下地狱，自己做的，值吗？伶川在心里暗暗问自己，这时，耳根子便又不清净起来。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骂了声“妖女”，点燃了全场，“贼子”“贱人”……能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伶川一脸失望，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大声道：“都给我闭嘴！你们觉得我是妖女，贼子，贱人？那试问，我亲爱的子民们，当外敌入侵，谁保你们安然无恙，又是谁保你们富足有余？是，你们或许会说，那都是姜国的战士为你们铸就安乐家园的屏障，可你们想想，没有一个主持大局的人，国家四分五裂，谁会听命于你！
我一心一意护着你们，把你们的一切，看的比我的命都重要，可你们呢，在你们心里，多期盼着我早点去死，最好是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在你们心里，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人人都能唾骂的蝼蚁！如果从第一个杀了骂我的人开始，是不是你们就会敢怒而不敢言，就不会如此猖狂了？
我对你们太放纵，我不忍心伤害我姜国子民，换来的是你们那永无尽头的谩骂，诅咒。钟直造反，你们很开心，以为终于能除掉我了，可惜，钟直他怕死，他不是为了你们能够挺身而出，奉献生命的人，我的子民，他不配来守护，如果有一天，姜国有难，他也不会如我一般把你们放在第一位！
我何尝不想过着像普通公主一样的生活，何尝不想像寻常人家一般，拥有一个爱自己的人，可是这些我都不配了，我爱的人，嫌我肮脏，嫌我双手沾满了鲜血！你们眼里的我，是为了权力而不择一切手段的疯女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是啊，我为了权力？有了权力，我才能护你们……
无论你们眼里的我如何，肮脏也好，恶毒也罢，我都是为了你们，你们愿不愿意，都要给本公主受着！”
伶川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城下一片寂静，都呆呆地望着城墙之上，那位高贵女子说的话，又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身边，妻儿平安，衣食富足，竟不自觉红了眼眶……远处茶楼之上，暮山身着白色袈裟，头戴斗笠，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待暮山离去之时，店小二才发现茶桌之上竟有几串水珠，看看茶杯，里面的茶丝毫未动，却不知这水珠是从何而来……
伶川回宫之后，就开始放肆地喝酒，醉酒之前，吩咐道，除非她自己醒，否则，不要唤她。阳真应道，在伶川身旁守了一夜。伶川酒量并不好，喝了几杯，便已经隐隐约约头晕了，待到第十杯时，已经醉倒入梦了。
伶川既已入梦，便不觉头晕眼花，见那处打坐的地方无人，心中又是一凉，自己坐在原先的石头上，定定的看着暮山打坐的地方，等着暮山来。
大约是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暮山从空虚而来，身着白色袈裟，头戴斗笠，站在伶川面前。伶川心下一喜，连忙站起来，道：“你来了！”暮山轻轻点头，并未说话。
伶川又想起今日暮山的态度，笑意又逐渐敛去，转身背对着暮山，道：“谢谢你能来，我今日就想好好道个别。还记得我二十三岁宴会上，对法师出言不逊，是我不对，在这里给法师道个不是。梦里同法师讲了一些肮脏无比的东西，对法师这种堕入空门的……大有不敬，污了法师的耳，破了法师的清净，是我的错。还有一事……”伶川顿住，转身看着暮山，心道他今日戴着斗笠，想必是怕自己脏了他的眼吧。自嘲一笑，又道：“没什么。”
“暮山，我不会再梦见你了，永远也不会了，谢谢你，后会无期！”说完，伶川便是尽了全部的力气，逼迫自己醒来，而在梦中，却是伶川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虚空飞去，越飞越远，直到梦醒……
暮山戴着斗笠，看不清楚神色，伶川却发现，暮山是侧面向她的，终是自己多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