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清雅。
书楼的格局与茶阁的层次两者巧妙结合。整洁排列的低矮四方桌上,软厚的翠屏蒲扇两两摆放,余温渐凉。楼顶正上方,由右至左的次序挂荡着一行标有雀舍、音韵、绿珠、东方美人等各式名茶的小竹牌,参差不齐。雾风轻掠过,会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仍旧喜爱一身墨水潮夜黑衣的舟与归,挺峻立于桌前。他的神情如常寂漠冷然,目若锐剑,有意无意似地触摸,端量。
桌面小有凌乱,少些茶水渍外溅,尚未来得及整理归纳。初次沏出的茶叶绿香,杯里的茶遇水上浮而沉淀。
待香散尽,茶也变凉。可见是临时离开,且行色匆匆。只留下一张内容简约的白纸黑字,自携梅香。笔墨横姿,大意总为:事出有因,择日再聚。
少年以两指轻夹起,阅毕,纷落。双眸中的迷解不惑消散,随之替代的是清明透彻的神色。
舟与归一言未发,悄无声息地踏着水曲柳所搭建成的木梯而下,缓步离去。在彻底放晴之前,刮起了倚云端最后一道末冬刺寒的旋风……
不知不觉,已到卯时日始。私塾中一尘不缁,人迹颇少。只有身段相比悬殊的长孙英和贺若宴,一边等候故人的同期,二人相伴在此走动,随意悠转。
思虑周到的长孙英趁便这个机会,引领着初来乍到的贺若宴游览冠云大致各处,方好认路熟悉环境。
“子通哥哥,此次临来倚云端之前,我曾见过长孙伯父一面。他虽未明说实意,但我却能够领会!你打算何时参考科举,考取功名,回归大兴?”贺若宴要比寻常男子还要骨瘦,因而与身形魁梧伟岸的长孙英并肩站在一起,未免突显得太过弱不禁风。源自天生体质如此,以是龄岁还尚年幼的缘故罢了。
贺若宴的无心此话,偶然正面击中长孙英的心密腹事。微起激漾,笑得心不在焉,犹如自说自话:“再多等候等候!但也无妨无妨…”
贺若宴侧头去打量,忍不住一阵瞠目结舌。脚下的步伐有些凌乱,但也很快恢复正调。那是出于第一次见到平昔贯来神采奕奕的子通哥哥,眼中竟会出现如此落寞消沉的神色。
贴心可如贺若宴一般,长孙英本人并不主动提起,他也不便问及过多。如影随形,默言陪同。
良晌,待二人接连恢复原本自然的状态,彼此开始对冠云内的景致物象高谈阔论时,恰好走到诸位塾师平日小憩之处。
每每路经,就会十分清晰地听到二楼高悬挂起的竹牌,随着熏风带起的节奏,互相碰撞出类似于律音似的乐声。末了,便是一股馥郁悠悠的清淡茶香。雨飘雾绕,多多少少会浸湿衣肩。舟与归姿态瘦挺,背对站于可遮蔽的屋檐下。侧脸英隽,轮廓修畅,远眺入神,目光流露沉静。
“参见晋王!”
长孙英与贺若宴二人先后望见,赶忙行至跟前。躬身作礼,态度敬重恭顺。
“当前此处并非大兴,若无旁人,繁文缛节便不必过多!平日相待之礼与普通人无异即可,请起!”察觉后的舟与归回身转眸,冷肃之面温和些许。
长孙英、贺若宴同声承允,即刻直起身子。以舟与归为首,随从在其左右两侧,朝冠云私塾的入口处走去。
“与归哥哥!你可还记得我是谁?”贺若宴试探性问道,拭目以待,一脸期盼。
“你是北周金州刺史贺若家的二公子,贺若宴。”
“正是小生!”
“子通兄,今年还是不回大兴?”舟与归回之轻笑,不绝前行,步伐稳健。而这话,问的明显并不是新入学的贺若宴。
“尚未有该计划。”长孙英坦然自若,面容温和儒雅。
“你每年都是这么一句…”舟与归心中似乎早有预感,表面无恙,音色低亮。
这时的贺若宴不动声色,再次去观察长孙英的表情,紧盯前方,一种犹如置身事外般的若无其事。
眼见入口处近在咫尺,只听舟与归忽地止步转身,对一直寸步不离的两人浅朗启齿说道:“我认得来时的路,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便好!再会。”
长孙英与贺若宴反应过后,纷纷正欲开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只能隐约看见,舟与归独自远去的坚决背影。
短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的二人面面相觑,也只得作罢。
“大哥!”
十几年来从没历经受挫的长孙玉璇性格骄横好面子,一路上走三步瘸三步。却硬是死逞强忍憋屈,直到不经意间瞥见了自己的亲人。
毫无防备的长孙英眼前突然黑,感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直奔入自己的怀中。他下意识展臂沉稳接住,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问道:“怎么了璇儿?”
“大哥!大哥!”头一次经受过人生的大起大落的长孙玉璇并不回答,只放声叫嚎。
“好了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会让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如此惊慌?大哥还真是好奇的不得了!”长孙英扶着长孙玉璇站好,继续轻声问道。他也深知自己小妹的性情,先是一顿安慰后再询问。
长孙玉璇万泪惧下,指了指自己的腿和脚。按捺不住,又是一通唤天叫地的痛哭。
这下可苦了旁边的贺若宴…
满脸尴尬的不知所措,走也不是,走了也不太好。脑子嗡嗡直响,在长孙玉璇再一次发起攻势时,开始变得机灵了。赶忙张大嘴巴,紧紧捂住两只耳朵。
恰在此刻,顿足不前的三人与魏禾、路延等人误打误撞,又次邂逅相遇。
“路兄!”
“诶?是你啊!”
“是我呀!”
“哈哈哈哈哈哈…”自来一见如故的贺若宴和路延欣喜互指对方,立即抱在一起在原地转圈圈,欢呼跳跃。
“……”众人禁不住流汗的无语脸。
原本正旁若无人发泄的长孙玉璇,发现了魏禾的身影,当即闭嘴。趁所有人不注意,拖着伤脚偷偷跑路。
“大…大哥!我我我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璇儿?璇儿!”
长孙英望着长孙玉璇惊恐慌张地离开,一脸惘然。
玩笑过后,以路延和长孙英为礼节代表,互相问候道好。偶然聚拢的等人一同走出冠云,氛围喧闹却祥和。
卯末辰时,蒙雨骤停。清雾薄散,拨云见日。雨后的天空出现了七彩拱门,犹如花束编织的环带,缀在蓝白色的裙襟上,风光夺目。
环顾倚云端街市附近已是熙来攘往,行人车马接连不断,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