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秦楚楚炖了鸡汤,去探望梅长雪,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二夫人且回吧。二小姐身子骨虚,大帅吩咐过,任何人不许打扰。”
秦楚楚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端着鸡汤往回走。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瞧了瞧侧面的窗户。
窗户微微高出少许,并未从内反锁。
——
她端着鸡汤退到院外,一只野猫挺着鼓鼓的肚子慵懒地从她脚边走过。看得出来,徐师傅又喂了它不少鸡骨头。秦楚楚见四下无人,迅速出手捉住野猫的头,施展轻功越过围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窗边,掀开窗户钻进屋,而后再把猫扔出去。
侍卫们听到砰地一声响,连忙去窗边查看,见一只猫惨叫着跑开,便没多想。
——
帘帐内,绿光幽幽,一闪一闪地,就像是一堆萤火虫聚集在一块儿,一起呼气、吸气。
“阿雪——”
害怕被侍卫发现,秦楚楚特意压低了声音。
她将鸡汤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靠近掀帘帐。
那幽幽的绿光,究竟是什么?
——
帘帐被掀开,绽放了一半的绿色花苞唰地探出头来,吓得秦楚楚当即捂住口后退到五步之外。
这——是花吗?
不,更像是伪装成花的毒蛇。
正当秦楚楚这样想着,那朵肥硕的花苞当着她的面,裂开成十几朵绿花,越长越高。
——
砰!
花朵冲破屋顶瓦片,面朝满月,吸取精华。
——
“什么声音?”
一侍卫问。
“别管什么声音。”另一侍卫说道,“大帅吩咐过,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
有团黑影一闪而过,侍卫紧张得把话咽了回去。
侍卫坚信,不是自己眼花。他不受控制地回头看向房顶,却只看到一个黑不溜秋的窟窿。
——
嘎吱!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我也听到了——有点像啃大葱的声音——”
“你们几个——好好守着,我去禀告大帅——”
——
屋内,食尸鬼抱着尸花,啃到半空中,已长成少年模样。它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抬起头,发现有个女人用一种格外诡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它刚从青燕子那屋过来,青燕子那边有青盏守着,所以它觉得这边有人守着也很正常。当然它也注意到眼前的女人乃是肉体凡胎,和拥有天人之躯的青盏不一样。
于是,它低下头继续吃,直至把根须全部吸食殆尽,才跳下床。
——
【这女人好像不太待见我哦!还是走吧!】
食尸鬼微微屈膝,正准备往上跳时,秦楚楚忽然亮出匕首,刺了过来。
【不好!】
食尸鬼连忙往侧边跳,抓着柱子三下两下爬到房顶,逃跑了。其实食尸鬼完全没必要逃,长大后的它完全可以凭实力碾压秦楚楚。
但显然此刻,它还没能适应现在的躯体。
——
月色袅袅,匕首寒光阵阵。
秦楚楚拿着匕首,一步步往床边走。
她撩开窗帘,望着昏迷不醒的梅长雪,暗暗告诉自己:
【她不是人——她是妖女——】
——
既然是妖女,那便该死!
——
匕首高高举起,将要刺下时,梅长雪的睫毛动了。
——
欲杀人者的心,漏跳了一拍。
——
梅长雪睁开眼,看见秦楚楚,不禁感到诧异。
“后娘,怎么是你?”
奇了怪了,她分明叮嘱过义父,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莫非义父未领略到“闲杂人等”的意思?
——
“吓死我了——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一只怪物,绿油油的,跑掉了——”
后娘说着,还拿出手绢擦额头上的汗。
看得出来,她吓得不轻啊。
“哪里有什么怪物啊,估计是哪个贼人,故意弄得一身绿,隐藏身份罢了。自打那日我在六艺大会上算出天狗食日起,屋里便时有不速之客拜访,我都习惯了。”
——
不速之客?
秦楚楚咽了咽喉咙,头不自觉地转向别处。
不久之前,有人找到她,道:
【梅长雪留不得!】
——
梅长雪坐起身,看了一眼被反锁的大门,又瞄了一眼桌上的砂锅,道:
“后娘还带了吃的啊——我正好饿了——”
——
秦楚楚回神,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随着梅长雪往桌边走。
“为了给你送这锅鸡汤,后娘可没少操心啊。”
“哦?”
“门口的侍卫拦着不让我进,我只好乘他们不备,从窗户溜进来。看到你没事,我也就安心了。”
——
“抱歉,让后娘担心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抱歉不抱歉的——”
一家人,是么?
——
梅长雪喝了几口,想起牧九川,便道:
“对了,牧九川呢?”
“他?不是说去取解药了吗?没见着人呐——”
奇了怪了,那是谁送来的食尸鬼?
——
莫非是青盏?
不!
青燕子明确表示过,要考验牧九川的诚意,她不会让青盏出手的。
——
还是,牧九川失败了?
———
“这是欠你的月钱。”
听书阁主将一吊钱放桌上,他都算清楚了,包括利息钱也一并给了。
青燕子坐在床边,整理略微凌乱的头发。她没想到,最后竟是听书阁主送来了食尸鬼。
——
“我有点渴,我能坐下来,喝杯茶水吗?”
“你要是不嫌凉,随便。”
说着,她抓起外衫披在身上。
——
听书阁主坐下来,摘下面具,倒了一杯凉茶,饶有兴致地品了起来。
此时青盏悄然来到他身后,提掌对准他的后背。
“你要做什么?”
听书阁主紧觉地问。
“为你疗伤。”青盏道,“你为青燕子做的,我都记在心上。”
现在,一并还清!
——
果然是修炼万年的神灯,才短短片刻,便将他身上的伤,连同半修复的气脉,一并治好了。
真气有条不紊地在体内流转,那感觉畅快极了。
——
“能顺带,把我的脸也治好吗?”
听书阁主扭头问。
青盏看了一眼青燕子,道:
“不能。”
——
“是不能,还是不想?”
听书阁主如此聪明,怎会猜不透青盏的心思?
——
青盏不作声,怕言多必失。
——
“茶也喝了,伤也好了,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
青燕子问。
总觉得这家伙冒死跑这一趟,有些居心不良啊。
——
“讲个故事吧。听完我就走。”
听书阁主又倒了一杯茶,完全无视青燕子紧蹙的眉头。
——
“青盏,帮个忙,给他讲个故事。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青燕子大步往外走。
哼!
给点脸色就蹬鼻子上眼,真当她没脾气啊!
——
而青盏没有立即回答,自然是因为他根本不会讲故事。
凉风吹了许久,两人就这样眼对眼,干瞪着。
最后,青盏鼓起勇气,学着青燕子理直气壮胡诌的模样,先咳嗽了几声,道:
“很久很久以前,花九重爱上了青燕子,但青燕子不爱他。很久很久以后,青燕子还是不爱他---花九重受不了打击,最后,挥剑自宫,失血过多而亡。奈何桥上,花九重和孟婆聊了几句。孟婆叹惋,许他下辈子投胎做个貌美如花的女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于是多年之后,有位出淤泥而不染的青楼头牌,名唤九重花---”
——
噗!
一口茶水喷了满桌。
“咳咳咳---”
这胡诌报复的本事,和青燕子不相上下啊!
“不知阁下可否考虑下,来我听书阁?以阁下这胡说八道的才能,定能像鬼先生一样,闯出一片天,闻名盛京---”
——
“故事听完了,你可以走了。”
再赖着不走,他就要动粗了。
——
这边,牧九山火急火燎地往义女这边赶。
“义父。”
牧九山连忙停下脚步,循声望去,正是梅长雪。
她换了身衣裳,看上去神采奕奕,一点都不像不久前还卧病在床的人。
“阿雪,你好了?”
——
“嗯。”
也不知是谁弄来的食尸鬼,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
“走,我们去看看青燕子---”
说不定她也好了。
——
两人赶往院子里,却见之前派来看守的侍卫全倒地上,昏睡不醒。牧九山踢了两脚,没醒,不像是被打晕,倒像是中了迷烟。
此时,门吱呀开了。
戴着鬼面的听书阁主出现在房门口。
他们盯着听书阁主,听书阁主盯着他们,神情各异。
——
梅长雪明白了,食尸鬼是听书阁主带来的。
牧九山眸光闪烁,一副遇见了故人的分外感动的模样,憋了许久,才喃喃道:
“阿九---你是阿九,对不对?”
——
什么鬼?
这抽噎的语气好不对劲啊。
这两人什么时候有了交情?
——
然而,听书阁主吭都没吭一声,施展轻功走掉了。
“他是,他肯定是---阿雪,你告诉我,他肯定是,我没看错---”
告诉他?
她如何告诉她?
——
对此,梅长雪不想发表意见,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牧九山口中的阿九指的是谁。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个阿九肯定不是牧九川。
想起牧九川,她不禁有些担心。
——
“义父,我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大晚上的不安全。这样,我派两个侍卫跟着你。”
额,是侍卫保护她,还是她保护侍卫?
要是遇到高手,这些侍卫都敌不过十招吧。
罢了罢了,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
——
“多谢义父---”
“一家人谢什么谢,太见外了---”
一家人?
今晚她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不像之前那么违和,但也不是那么顺耳。
———
城门外,风马一瘸一拐地靠近城门。
“快看,马背上驮了人---”
——
牧九川翻下马背,拄着大刀,努力站得笔直。
“我乃圣御大将军牧九川,急着回家,还请破例开个城门。”
气息微弱,眼皮似重千斤,好不容易撑起来又往下沉。
——
侍卫长犹豫着,要不要开个后门时,楼上传来一声冷讽:
“天子尚且守法,大将军却在这里为难弟兄,莫不是觉得自己有功于社稷,便可无视王法么?”
——
谁,谁在说话?
这声音怎如此讨厌?
他努力抬起头,想看清楚这阴阳怪气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在夜的掩护下,对方藏得极好,只依稀瞧见飞舞的披风和高举的火把。
——
只是这轮廓,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天前,风马驮着他赶路,半夜里杀出来一群黑衣人。他不记得自己是逃了,还是杀光了所有人顺利脱困。只记得清醒过来时,浑身是血。
风马也在那场厮杀中受伤瘸了,再也不能像风一样狂奔了。
——
“阁下是哪位---”
既然记得他有功于社稷,为何不能法外有情?
今天月满,有人还在等着食尸鬼救命呢。
——
“大将军,你就别为难小的了。”侍卫长不想得罪牧九川,说话态度还算好,“既然曹将军说了不开,那肯定是不开了。您受了伤,就别在这里耗着了,找个地方歇着等天亮吧。最多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歇着?
他能歇着,可梅长雪能等吗?
——
“既然你不肯开,那我就只好硬闯了!”
牧九川咬紧牙关拔刀。
侍卫们一见这阵势,也纷纷拔刀对着牧九川。
“大将军,请自重。”
——
“让开!”
牧九川大为恼怒,使劲浑身力气,几刀劈下去,竟将那些侍卫都给震倒了。楼上的披风将军也没想到,身负重伤的牧九川还有此等身手。
正当披风将军犹豫要不要出手时,牧九川突然挨了一刀,趴下了。
——
“啊---”
砍人的侍卫吓得猛扔掉大刀,步步往后退。
他只是被打倒之后有些紧张,慌乱之下爬起来乱劈了一下,没想到,真砍中了传说中的牧九川。
——
“你敢劈我---我---”
牧九川拄着大刀,挣扎着要站起来劈回去。
这时风马突然张口咬住他的衣裳,拖着他远离城门。
好汉不吃眼前亏。
别看风马是马,这些道理它都懂。
——
城门上的披风将军更是诧异。
“那匹马,似乎极有灵性。”
“而且速度极快。”
披风将军身边的副将补充道。
——
梅长雪带着两侍卫策马来到城门口。
“开城门。”梅长雪大声喊道,“我要出城。”
侍卫长看了一眼城楼,心想这将军府怎么一个想进,一个想出,真把规矩当儿戏了?
——
“二小姐,请见谅---这规矩就是规矩---小的也没办法——”
——
府上的侍卫也规劝道:
“小姐,回去吧。这大半夜的,出城太危险了——”
梅长雪心想,看来还真不能硬闯,先撤吧。
——
街道拐角处,梅长雪对侍卫说道:
“你们两个走远些,我想一个人静静——”
——
侍卫也不敢走得太远,害怕她出事。结果不过低头说句话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二小姐——”
——
惊诧的也不止这两个侍卫,城楼上的披风将军也很诧异。站的高,看得远,他借着落月的光芒,瞥见一女突然出现几百步之外的官道上。
着素衣,身形极似梅长雪。
——
气息奄奄的牧九川昏沉中睁开眼,指了指风马背上的麻袋,道:
“食尸鬼,我寻来了——”
梅长雪叹了口气,不用看她也知道,那鼓鼓的麻袋里就一团气,食尸鬼肯定是半路上称他不备偷跑了。
——
她搀扶他上马,沿着官道往南边走。
守城的侍卫接到长官的命令,跟了过去,却被一阵阴冷的迷雾所阻。
依稀听见马蹄声,可追过去,却不见人。
——
“啊——”
一侍卫惊骇地瘫坐地上。
前边竟是万丈深渊!
盛京城外,就几个小山丘,何来的万丈深渊?
但就一晃神的功夫,又回到官道上,好似方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
枯叶林,梅长雪治好了风马的腿,风马高兴得原地瞎蹦。
“我知你并非凡物,你若是愿意跟着他,那便留下。你若是不愿,这世间开阔,总有你的容身之地。”
风马听了,高高跃起,于空中展露白色的双翼,在她头顶徘徊了三圈才离开。
——
天界有双翼白马,名唤天马。天马孤傲,速度极快,但战斗力不足,总被其他神族欺辱。
这位坠入凡间的天马,也是为了躲避祸乱,才来到人间。
看来,它在人间并未寻到能让它心甘情愿奉为主人的大人物。
——
天还没亮,牧九川在梅长雪的治愈下伤势好转,醒了。
他瞧见梅长雪靠着大树,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便问:
“我还活着?”
“不然呢?”
不然?
他以为她会化作厉鬼,杀了他,再将他暴尸荒野。
——
牧九川觉得冷,便挣爬起身,道:
“好冷,能烧个火吗?”
“天就快亮了,将就着吧。”
说着,梅长雪起身将树叶往他身上堆,最后只露出脑袋。
——
“梅长雪,劫缘沙漠的事,我很抱歉——”
他低下头,感觉空气都凝结了。
梅长雪怔了怔,而后道:
“我曾经怨过你。”
曾经?
“后来呢?”
“后来发现,比你可恶的人多了去了。”
所以她的怨都分给了那些人?
——
【以后,我会护着你。】
牧九川这样想着,但没说出口。
他要是说出口,她肯定会在心里暗嘲:
【大言不惭!】
和凡人相比,他是很出色。可和神魔相比,他根本排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