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铛一听不禁愕然,她愣了半天才痴痴道:“可……可你身上的毒?你也身中剧毒。”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据她所知,这二人相识不过数日,为何要舍命相救。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为自己求得解药才是,他人绝不会多言半句。此刻她心中既想答应又实在于心不忍,看着张自悦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实在想道句谢,但她不能。
“我中毒了吗?”他笑了笑,摇头道:“没得治了……这是我欠他的,还请姑娘快去救他。”
“这……这我可做不了主。”玲铛急道。她心中甚是担心姜漆雨,现在张自悦也中了剧毒,一时心中竟没了主。
正当此时,忽闻一女子声音道:“事关宫中至宝,你是做不了主!”玲铛一听,连忙跪倒,道:“少主。”其音刚落,忽闻一阵月季淡香,一女子缓步走进店来。只见女子身着素白褙子又着一蝉翼轻纱,头上带了一淡粉幕篱,她每走一步,头上便发出数声铃音。张自悦闻声回头看去,头微动,一柄长剑剑鞘已轻轻敲在了他的肩头。他又朝另一边看去,剑鞘又敲上了他的另一个肩头。
张自悦笑道:“少宫主的尊容可真是难见呐!”
只闻少宫主故作粗声道:“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巴,有什么好看!”
张自悦又笑道:“少宫主的面容定然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呐!那定然是花开花落,独秀占绝四时春啊!若是用洗沙月饼换,姑娘可否给我瞧上一眼呢?”
少宫主悄悄一笑,又厉声道:“死到临头,花言巧语,你若没什么正事,便少陪了!”
张自悦慢慢收起了笑颜,道:“谁得洗沙月饼,广寒宫就必须满足那人一个要求,这是你们定下的规矩。现在,我要用洗沙月饼换阁下的‘花虫万毒珠’去救我朋友性命,阁下答不答应。”女子撤了剑鞘,道:“广寒宫从不食言。只不过这‘花虫万毒珠’不但可以解天下剧毒,服用者还能百毒不侵,是江湖上独一无二的异宝!阁下也身中剧毒,难道真就舍得?这可没有第二颗!”
“这是他应得的,他命不该绝,不该绝于此地!”
“好罢!”女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她将小木盒放到张自悦身旁桌上,道:“我常年身处江湖之中,为以防万一所以一直随身携带,你看看是不是。”张自悦取过小盒,小盒一开忽有一股异香窜出,霎时便在酒馆中弥漫开来。只见乌黑的木盒中有一颗乳白与翠绿相间的花生米儿大的小珠。小珠躺在一个小小的凹槽上,其绿、其白在光线下似要连黑色的木盒也染作翠绿一般。
张自悦看的有些痴了,双目不觉有些淡淡灼痛。忽然一双玉手突然伸了过来,“啪!”的一声关上了盒子。张自悦这才如梦初醒,看了看关上的盒子,又看了看阖上盒子的玲铛,不禁愕然,道:“适才……”
“公子,你中毒了!”玲铛忙道,她取过木盒放到桌上,又取来一碗清水,待张自悦喝下这才又说道:“这万毒珠虽然可以解毒,但会生出一股异香毒药,此毒虽然不烈,但也有催眠之效,长时间闻嗅甚至会伤害口鼻耳目,除非服用万毒珠,否则根本无法抵御。”
张自悦点点头,道:“烦请姑娘帮忙把此物带给姜漆雨,让他服下,以解性命之忧。”玲铛应了,欣喜之色跃之面上,但又感到心中有愧,又道:“公子,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张自悦不等她说完,已摆了摆手,道:“没了……硬要说的话,我想喝口酒。我虽然对外说很少喝酒,但实在没有沾过一滴酒。我想尝尝,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那么多人迷恋。”
“那公子便与我一起去姜公子所在那个酒馆如何?”
张自悦摇摇头,不禁笑了,他缓缓道:“他若知道这药是我给的,恐怕便不会吃了,更莫提我还在他身旁,那他是绝不会吃的。”
“那……”
张自悦摆摆手道:“去吧。”
玲铛应了一声,张自悦见她走远,这才重重靠到了椅背上。
那女子俯下身子轻声道:“你到底有没有中毒?”张自悦闭上眼,翘了翘脚尖,道:“‘花虫万毒珠’真的只有一枚?”女子叹了口气,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吗?这可是我偷偷带出来的宝物,可惜了。”张自悦抬起那杯毒茶,女子忙提醒道:“小心有毒!”张自悦笑了笑,叹道:“原来你一直在看着我。我也真是有眼无珠了。”他摇摇头又道:“既然万毒珠只有一枚,那我已是将死之人,多喝两口又何妨?”
“你真的没有对策了?你素来都是个考虑周全的人。”女子淡淡道。
“你好像很了解我。”张自悦无奈一笑。
“你猜不出我是谁?”女子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头在他耳畔柔声道。
“恕在下眼……耳拙,姑娘连脸都不让我看,我又怎么猜得出姑娘是谁?”张自悦笑着回头,可他刚一回头那女子已背过了身去。张自悦无奈一笑,又饮过一杯茶水。
“接下来你要往何处去?”女子沉声道。
“我说过,我要去喝酒。”
“你……!”
“姑娘,我身上已没了洗沙月饼,你也没有必要再留这儿。若非你不愿被人看到面容,我倒是想请姑娘喝上一杯。”
女子默然,她站得片刻便飘然离去。
张自悦回到洪州城中已是傍晚,毒虽未攻心但四肢酸麻难耐,他只好先寻得一个小酒馆坐下。他一入酒馆便唤来店小二要了一壶红曲酒一壶荔枝酒。只见红曲如血,他不禁想起岳飞所书“笑谈渴饮匈奴血”何等豪情。立时大喝一声:“好!”惊得四座酒杯一颤,霎时金波四溢。只待杯酒下肚,张自悦忽觉自食道至肺腑皆如火烧一般,不由得连连咳嗽。
“看来豪情也是有价的,哈哈!”张自悦苦笑几声,喃喃道。
他又倒了杯荔枝酒,但闻酒香如鲜果,酒味香甜,张自悦经过那一杯红曲,再不敢大杯饮酒,小口抿之便无那般火烧之痛。他一连喝下两壶,眸中已有了醉意。忽然他似是看到了自己在周家大院时的日子,那时师妹还小,总让自己给她当马骑。又不禁想起二人偷跑入山,师妹不慎摔入瀑旁小池,二人不敢回家就在洞中捡柴取火过了一夜。曾经许多遗忘了的往事一件件浮现,张自悦眸中也不觉有了雾气。
忽然,只闻店外一阵骂声,紧接着一个褴褛学士冲了进来。那学士叫道:“快快快,上酒上酒!渴死我了,憋死我了!要大坛子!”店小二见这学士衣衫褴褛,衣服上满是墨迹,头发也已散乱不堪,只道此人也无什么钱买酒喝,便抬了小坛村酒上来。落魄学士见酒一上来,二话不说一撩长须,抬起坛子便喝。紧接着又“噗”一声全吐了出来。
“臭小子!你竟敢用污水来糊弄大爷!当大爷好惹的吗!?”话一出口,便要上前去打,店小二一看,亦是撸了袖管便要动手。
突然,又闻一人大喝道:“袮悟才,你还敢跑!给我滚过来!”张自悦转头一看,只见已有三名大汉守在门口,发声那人已挥棍朝破落学士脑袋上打了过来。破落学士侧身一避,瞪住那大汉道:“你要作甚!你要我画画,我也画了,你还要怎样!”小二见情势不妙早已躲了去。
大汉喝道:“我让你给我家小姐画像,可你收了银子画了下半身便跑了!你说我要怎样!跟进跟我回去,否则打断你的狗腿!”学士摇摇头笑了笑,走到张自悦身旁拿起张自悦的酒壶一饮而尽,道:“小兄弟,你这酒倒也还过得去。”他又转朝那三个大汉道:“不是我不画,是我不敢啊!我委屈啊!”
“哼!你委屈,你到说来听听,你如何委屈!”
“你要我画你家小姐,那就必须把那张盘子大的脸收一收才好看,你要我画你家小姐,那就必须将那飞出来的牙也收一收,眯的眼撑一撑,断的眉续一续,如此一来你们必然说我画的不是你家小姐。如果不改你们又会觉得我画的不好,左右都是一顿打,索性就不画了,来喝杯酒。”汉子一听,已气得说不出话,二话不说便是当头一棒,学士身子一扭避过一棒,与此同时另一人亦挥棒来打,这一棍既不疾又不狠,可这学士竟不过险险避过,紧接第三棍,他已实在避不开,被正正打在双腿上。
张自悦本来只道他是深藏不露才不惧这三人,却未想到这学士武功竟然差极。眼见一棍便要打破他的脑袋。张自悦立时一脚踢开木棍,又一脚他在那汉子下颚,那汉子下颚立时粉碎。此刻他已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毒,只想救得这有趣的人。剩下二人一见情势不对连忙扶了那大汉离去。
学士这是才缓缓扶着桌子坐了起来,对张自悦拱了拱手,道:“多谢小兄弟出手相救了。在下无以为报,略通医术为你诊诊脉象如何?”张自悦摆摆手,笑道:“在下身体一向康健,适才不过看他们无理这才出手相助。”张自悦倒出一杯酒,望着那鲜红的酒中映出的自己憔悴的面容,不禁一叹,道:“前辈今日无论想喝什么,喝多少都由小弟请,如何?”袮悟才笑了笑道:“好!好一位侠义心肠仗义疏财的少侠!”他顿了顿,仔细看了看张自悦的面容,说道:“少侠,你中了百花郎的水晶散……此毒无色无味,会将中毒者的气力快速消耗殆尽,令其气绝身亡。我说的对不对?”张自悦一听大惊失色,忙道:“阁下识得此毒。恕晚辈眼拙,不知阁下是哪位武林前辈?”
袮悟才,笑道:“少侠可听过腊梅七义?”
张自悦点了点头,他确实听过,不过江湖上多称他们为腊梅七贼。这七人乃是同胞兄弟,亦正亦邪,只因私欲过重才被唤作七贼。
袮悟才又道:“那少侠定然知道,前四位各好画、书、棋、琴。老五老六各好戏、胡琴。”他顿了顿道:“这老七就更了不得啦!他一人便好四样,琴棋书画!”张自悦笑了笑,道:“据我所知,前辈所好不知四样,还有三样,便是财、色、酒。前辈样样精通,小辈佩服。”
袮悟才笑道:“小子直言不讳,便不是阿谀奉承的伪君子!你可知这世上还与谁能救你?”
“不知。”
“你且随我来!”袮悟才一拉,将他拉上一辆马车。二人驾马疾驰,不一会儿已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只见此地满是梅树,绿叶之间还藏着许多梅子,马车七拐八绕,行得片刻,张自悦已忘了来时的路,索性躺倒车厢之中。
俄顷,车已停,张自悦下车来只见眼前是一座大院。院墙粉作雪白,雪白中又有片片淡灰,好似真有雪花飘舞一般。袮悟才跳下车来,大喊道:“大哥,来客人啦!”他话音刚落已有一老头拿着擀面杆冲了出来,喝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又带着人来我这骗吃骗喝!滚!不成器的东西!快滚!”说着擀面杖已朝袮悟才脸上砸了过来。袮悟才连忙侧身闪过,道:“大哥,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没他我今日保准活不成了,就是这位少侠!”他说完愣了愣,回首向张自悦问道:“我还不知少侠名讳呢。”
张自悦无奈一笑,道:“在下张自悦。”
那老头一听眼睛一亮,忙问道:“你就是‘一笑刀’张自悦?”
“正是!”
老头一听,抚掌大笑道:“老夫袮戴子!快请,快请!”老头说完,又高声道:“兰儿赶快那些果子饯子出来,还有,把我那坛放了十五年的鹿头酒拿出来!芝儿让你采的梅子你可认真采,我要招待客人!晚上我要一个个数的,少了一个,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袮戴子说完,连忙领张自悦进去,将袮悟才晾在了屋外。
二人一进屋,袮戴子便拉着张自悦大碗的饮酒,果子蜜饯不计其数。张自悦见老者如此热情,便道:“前辈与我不过初见便如此盛情,小子实在感激不尽……”不待他说完,老者便拉住他的手道:“诶!我敬佩阁下江湖上的的所作所为,这几碗酒喝了便是朋友了!我一眼便看出你是为何而来,解毒嘛,朋友之间不过是举手之劳。”
“多谢,多谢。”
老头又饮下一碗酒,道:“不过,我救你一命。你也帮老朽一个忙。我听闻你有洗沙月饼,可否就送给老朽。”
“这……”
“老朽也不是非要那玩意儿。只不过广寒宫有一副颜真卿的《裴将军帖》,想要烦请少侠帮忙讨要。当然只要少侠将洗沙月饼给我,我便自己去讨,也省得少侠麻烦。”
张自悦苦笑几声,道:“不是在下不愿意给前辈,只是洗沙月饼已被在下还给广寒宫,帮不了前辈了。”
“什么!?这么说,你已没有洗沙月饼了?!”
“正是!”
袮戴子双目一瞪,又大声喝道:“兰儿,客人已经吃饱喝足了!快把东西都收下去吧!”说完又对张自悦说道:“老弟啊,真是抱歉,我这药材也没了,委屈你了,白跑一趟。”他说完不等张自悦说话,便已转身走了出去。
不过,张自悦还未起身,他又突然走了回来,道:“来吧,我刚刚一看,还有些备药。”
张自悦愣了愣,一笑道:“前辈我可没法帮你啊!”
“哼哼,不必,治了你自会有人帮我。”袮戴子得意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几个枣子嚼了起来。
这时忽有一个童子跑了进来,道:“师傅,陌夫人来了。”童子身后紧跟着一个妇人,只见这妇人身着一件蓝色轻薄褙子,头插九根银钗,身材婀娜,双眸便如一湾清水,平静但似又有一些暗昧不清的情愫,此人正是义好仁的妾陌雪。
“夫人是来拿无害的避子药的吧,钱可带足了?”袮戴子侧目道。
陌雪双眉一皱,瞥了一眼张自悦。袮戴子看在眼中,说道:“我只答应卖药给你,可没答应给你保密啊。”
张自悦一笑,道:“夫人放心,在下决不会说出去的。”
待袮戴子走开,陌雪才开口道:“真是多谢公子了。”
张自悦摇摇头,笑道:“人生在世,谁没有苦衷,不过将心比心罢了。”他刚一说完,陌雪突然贴了上来,张自悦大吃一惊,二人肌肤只见只差分毫而已。陌雪在他耳畔轻声说道:“你师妹不知为何被我丈夫给捉了,你快去救她。否则,生死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