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机眼睑一闭,又恢复了那无情的冰冷。他淡淡看了眼那露出半寸的雪白刀身,身子一晃便已贴近姜漆雨,一只冰凉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了姜漆雨握住刀柄的手上,笑道:“你旧伤未愈,你觉得自己杀的了我?”
姜漆雨被他这鬼魅般的速度吓了一跳,想要拔刀,只感这人的手虽然冰凉,却有股火热的内力如铺天盖地压下来。姜漆雨双眉紧锁,想要调动内力来抵抗,但剧毒初解,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那股真汽自姜漆雨手臂缓缓而行,直往其心室而去,姜漆雨暗叫不好,催动浑身内力以做阻拦。但闻黄机轻笑一声,双目一瞪霎时将其真气冲散,姜漆雨忽觉似有一只手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心,顿时疼的冷汗直流,但面上却仍保持着一副冷颜,仿佛己身的一切痛苦皆是他人之苦,与己无关。
青面官人笑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有骨气!”他说时手一撤,身子立时倒退一丈,青色的面皮上微微一动似一笑。
姜漆雨深深吸了口气,按柄的手虽然已放下但双目仍紧紧盯着黄机不敢丝毫放松。他明白,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绝不是黄机的对手,纵使自己没有负伤要与其争斗也只有五成的胜算。
青面官人背过身嘿嘿笑了笑,道:“我今日只是来劝劝你,你到底如何那是你的事,义好仁可不是纸老虎!”青面官人说完长袖一挥,射出数根长针,姜漆雨侧身避过再回头,青面官人已没了人影。
姜漆雨静静望着夜空良久不曾吭声。这时小院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玲铛从院里走了出来,她着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手里抬了一盏油灯,两片柳叶眉轻轻皱着。
“他说的对,现在的你不是义好仁的对手。”
姜漆雨望了望手里的刀,又看了看那些钉在院墙上的针双目不禁垂了下来,他明白自己对付义好仁本有六成的把握,但现在莫说六成便是三成也没有了,但他不敢承认,承认了便是未战先输。
玲铛轻轻走到他身旁,道:“走,回去我助你疗伤。”
疗伤,此时他最需要的便是疗伤。
二人回到房中,玲铛已为他烧了满满一桶水,玲铛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包,往桶里撒了些药粉,水霎时变成了琥珀色,好似一桶黄酒一般。玲铛看了看姜漆雨,见他面上有些戒备,便道:“你放心,这是治疗内伤的灵药。”说着便走上前,两双玉手身上去便要替他脱衣。
“诶!”姜漆雨一惊,连忙后退了半步,面露绯红。他背过身轻轻道:“在下自己来就行,还请姑娘回避……”玲铛听了,笑了,道:“我若回避谁给你疗伤呢?”说时又走了过去。姜漆雨手一挥,轻轻推开她,有些恼怒道:“我感激姑娘救命之恩,否则姑娘如此逾矩……”他话未说完,玲铛已迎面一掌打来,他抬手来挡,玲铛已凝指作剑抵住了他的膻中。
她手一撤,回头取过一块白布,笑道:“你看,你已经虚弱的连我都挡不住了,你放心你自己脱吧,我绝对不看,也绝对不碰。”说着用白布将自己的双眼蒙了起来。
姜漆雨应了,犹豫了会儿这才褪去了衣物,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木桶中。玲铛只待他一进去,便将自己的内力注入桶中,引导药物化作缕缕药丝从姜漆雨毛孔缓缓注入进去。姜漆雨顿觉五脏六腑有数股暖流游走,浑身说不出的舒服,身体也愈来愈放松。
姜漆雨睁开眼,望着房顶道:“姑娘你到底是谁?”
玲铛没有作声,姜漆雨微微一笑,又道:“昨日在酒馆你曾提过少主。你给我的药又是花虫万毒珠,据我所知此物中原只有三枚,其中一枚在广寒宫里。你所说的少主是不是就是广寒宫的圣女。”玲铛微微动容,仍然没有作声。姜漆雨捧起些水浇到头上,道:“你是不是广寒宫的人?”
玲铛点点头,轻应了一声。
姜漆雨一笑,双目突然黯淡了下来,无力的笑道:“姑姑。”
“嗯?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我姑姑,我梦中的那个姑姑。”姜漆雨轻轻笑着,双目茫然的看着那琥珀色的水。
玲铛突然笑了,道:“当然不是,我比你还要小些呢,怎么会是你姑姑!”
姜漆雨的双眸又亮了,道:“那你一定认识我姑姑对不对?她到底是谁?是一个怎样的人?”玲铛答道:“我认识。她是个很美很温柔,并且很能干的人。但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否则她将有生命危险。”
姜漆雨一听,双眉皱了起来,随即双眉又一展,笑道:“你若不说,我便把你叫做那老姑姑!姑姑、姑姑……啊,不!我叫你婆婆!”
玲铛一听噗嗤一声笑了,道:“好啊,我倒愿意认你这个亲!”她说完,忽觉自己说的不太对,面上如盛桃花。
姜漆雨笑了,缓缓转过身。他望着她清秀的,微微泛红的脸颊,想要伸手过去,但他没有,只是静静看着。
“诶?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玲铛问道。
姜漆雨没有答她,面上也不觉红了。
翌日,晨光熹微,露包黄花,张自悦三人从洞中走了出来。周明羽扶着张自悦,道:“师兄你眼睛可好些?身体如何?”张自悦摆摆手,道:“哈,你放心已无大碍。”夐狴子道:“要不,我们再去一趟那个村子查看下如何?”张自悦笑了笑,拱手道:“昨日我师兄妹二人蒙夐兄搭救,在下感激不尽,又怎么能再让夐兄陪我们冒险。”夐狴子,一摆手道:“诶!张大侠怎的婆婆妈妈在乎这点小事,你我共对强敌,已是生死之交,夐某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张自悦又一拱手道:“久闻夐狴子为人豪爽,是个极其仗义的汉子,今日见了果不其然,张某佩服。不过还是先把事情查清楚,也好有个准备啊。”
“好!那你说我们怎么查?”
张自悦笑道:“如此我们还得往青楼跑一场。”周明羽领会其意,笑道:“师兄我带路。”夐狴子双眉一皱,疑道:“阁下,青楼在下是从来不进的……”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双眉轻拧,有意无意的瞟了周明羽几眼,这才憋出一句对周明羽道:“姑娘还请自重!”
张自悦一听不住大笑,道:“好好好,今日咱们便为你开开荤。”说时朝夐狴子肩头一搂便似搂住女子香肩般将夐狴子拉了过去。
三人来至洪州城,便直奔一青楼而去。只见那青楼三叠层,门窗雕山水花鸟,尽是富贵之象,门外站的是最低贱的娼妓,口中秽语直叫人耳根发红,夐狴子已羞得背过身去,张自悦倒是面不改色,面挂笑意。只闻周明羽说道:“师兄我们快进去吧。”
三人一进去,便有一个小厮迎了上来,还未等小厮开口张自悦便道:“去把你们妈妈叫来,我们想见一见她。”小厮应了便即离去。三人等待时又来过个几个女子,夐狴子脸涨的通红始终未曾开口,可他越是如此,那些娼妓却越缠着他,张自悦怕他冲动闹出事端,便对那些女子小声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她们便连忙走开了。
俄顷,只见一个擦满脂粉身穿艳服的中年女人一摇一晃的走了下来,张自悦看着她忍不住为她担心她脸上的粉会被自己晃下来。
周明羽缓步上前,笑道:“这位妈妈,你还认得我吗?”那老鸨一看,吃了一惊,勉强笑道:“哟,是昨日那位姑娘啊,这才一天的功夫,我怎么会忘呢。”她说着,走的却越来越缓,紧接着老鸨突然身子一转便要跑上楼去。张自悦和周明羽身形一闪,霎时架住老鸨将她拉了下来。众人见得此景无不吓得惊慌失措,想拦不敢拦,想跑不敢跑。
“说你为何要骗我去那村子!?季氏的娘家到底在何处?!”周明羽立即捏住她的琵琶骨喝问道。
老鸨霎时酸痛难忍,不觉叫出声来,眼眶已被泪水填满,她颤声道:“季氏的娘家确实在哪里,只不过那是一个鬼村!”周明羽手上又加了一分力喝道:“你还敢骗我!”老鸨疼得双足不断乱跺,又道:“我是当时被你打疼了,你又对我无礼,才没有告诉你的!”周明羽双目一瞪又加了一分力气。张自悦见老鸨老泪纵横,他深知这类人绝没几根硬骨头,看来确实不知道此事。当即摇了摇头,周明羽这才放了她。
张自悦扶起老鸨,问道:“你为何说那是一座鬼村?”
老鸨颤声道:“那村子里的人啊早就没了,只是往来走夜路的客商总说会在那里看到灯火,人们推测必是那村子里的人死的不明不白,这才会闹鬼。”
张自悦三人听了老鸨一席话,将信将疑,昨夜那些人必是立义堂的无疑,难道是立义堂屠村。三人思索着此事,下午又偷偷来到村中,只见村内的确空无一人,毫无生气,难道昨夜见鬼了。
突然只闻几声脚步之声,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黑衣蒙面人正立在墙头。张自悦双拳一握,已然跃出,只见他双拳如虎打的却是少林形意拳。周明羽轻咦了一声,道:“我还从未见过师兄用少林拳法对敌。”
张自悦拳法刚猛虎虎生风,黑衣人被逼退数步,只见张自悦一拳正要打中那人鼻梁,那人伸手一挡,叫道:“张兄弟,手下留情。”张自悦一听,拳停在了半空,他自知这声音自己在何处听过,只是久久记不起来。
黑衣人将面纱一摘,只见男子长方脸上刀眉下双目如电,却是立义堂护法宰父绒。张自悦当即罢手,笑道:“宰父兄如何在这,还做这般打扮。”
宰父绒拱手道:“我听说手下昨晚误将各位当作了恶人,特来查探情况,向各位陪个不是。”
夐狴子喝道:“你们将一个女子下药迷魂手段如此下作。又暗算张大侠,好阴损,当真不知廉耻!”
宰父绒正色道:“我们也有苦衷。”
张自悦笑了笑,道:“哦?正好我们还有事要问,”说着便将从老鸨那里听来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宰父绒听了连连摇头,道:“我可以解释。不过我入立义堂也不过十年,此事也是我听来的。十七年前广寒宫败退,他们心中忿忿,便杀了季氏娘家一村人以报复。因此,我们派人常年守在此处,只待得他们再来时,出其不意将他们一网打尽。”
周明羽听了不住笑了笑,道:“愤都泄了,难道他们还会像待宰的羊一样再回来吗?”
宰父绒道:“他们一定会回来,只因他们落下了一个物件。”
“什么?”
“月桂牌!”宰父绒顿了顿继续道:“月桂牌乃是广寒宫宫主的贴身之物,用一块翠叶黄底玉打成,天下仅此一块,见此牌如见宫主,可号令除广寒宫宫主外广寒宫上下众人。你说他们会不会回来。”
“会。”夐狴子不禁说道。
张自悦听罢,忽闻远处似有打斗之声,正当宰父绒三人出神之时,立马动身循声奔去,他奔得片刻,只见树林间有三人正在打斗,其中两人是腊梅七贼中的袮戴子和袮悟才,而另一人却是那日立义堂所邀的客人中的一位——“玉面道人”风不妒。
只见风不妒使得一手进退有余,攻防一体的精妙剑法,力斗二人依旧占了上风。只见袮悟才手一挥洒出一团绯红密砂,霎时便如血雨一般。风不妒向后一跃,袖袍一挥将一团血砂吹散了去。这时袮戴子已从后面袭来,一对判官笔直指风不妒督脉三处大穴。袮戴子身子在空中一旋,长剑朝袮戴子脸上削去,袮戴子侧身闪过,但长剑却将他左手手腕削去大半,疼得袮戴子惨呼不断。风不妒趁机朝他双目刺去,可袮戴子还是奋力避过,这一剑只刺穿了他的一只耳朵。风不妒冷笑一声横劈一剑,袮戴子的喉头顿时被开了道口子,这才被结果了性命。
袮悟才见状怒喝道:“风老混蛋,十五年前你杀了我五位哥哥,今日又杀了我大哥,我要你偿命!”说时便朝风不妒扑了上去。
风不妒仍背着他,道:“亡命之徒,你们兄弟七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话音刚落一柄长剑自他肋间朝后刺去,正中自后扑来的袮悟才的胸膛,袮悟才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鲜血溅了风不妒满头,他这才断了气。与此同时,风不妒也突然软了下来,张自悦忙上前查看,只见风不妒喉头竟多了一根长针,风不妒的皮肤立时变得苍白,渐渐又转作透明——碧血神针!
他为何再次出手?风不妒双目不断颤抖,他想要去看、去拔那枚飞针,可是他不能,他喉头不断发出“咯咯”声响,似是咒骂。长剑落地,一代名宿便在须臾间陨落。
突闻四面鸟鸣,百鸟一齐腾空,树枝一震,树叶纷纷而下,夏日森林竟如秋日一般,甚是凄冷。
夜半子时,立义堂厢房内鼾声如雷,六柱架子床上青罗之内,义好仁正在酣睡他旁边躺着的那人便是陌雪。陌雪睁着眼,静静望着头顶的罗帏,听着丈夫的鼾声,眸中不觉浸许些泪水。她轻轻起身,从床底下摸出一硬物,又将硬物紧紧握在手中在窗边立住,云散了,如纱般的月光照了进来,只见那硬物是一明晃晃的匕首。陌雪的泪一滴滴,堕在匕首尖上,碎裂,化作万千光点。她走到床前,将匕首举过头顶,她只消将手用力一挥,这眼前的丈夫立时便会血溅当场。可她没有,她身子晃了晃,泪不住的往下掉。陌雪又将匕首放回了床下,自己又钻回了被窝。
正当陌雪要睡着时,只闻义好仁突然淡淡道:“你为什么没有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