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本云散,此时夜风却扶云而至,将如纱月色给掩了。本就昏暗的屋子,此时仅有一个烛台还亮着。义好仁自床上坐起,宽大的手隔着被子缓缓在陌雪背上摩挲着。陌雪双目紧紧闭着,手心里已浸出了汗水,此刻自己的生死已掌握在义好仁手中,她已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自己适才没有动手。
义好仁轻叹一声,道:“这十年来,我从未真正入睡过,我猜你也知道……今夜是我第一次入睡,是我第一次毫无防备,为什么你不杀了我?”陌雪依旧没有答他,她的身子已渐渐蜷缩到一起,脑中映出了当年自己坐在花轿上的情景。
当时,自己身着银丝红绸嫁衣,头插九支累丝金钗,各个金钗分镶玛瑙,珍珠,鸡血石,眼前是红丝盖头。她不时会摸一摸怀里藏着一柄匕首,一柄淬了毒的匕首。轿停了,紧接着两双玉手将她扶了出去,她能感觉到两旁挤满了人,最后终于入了洞房,义好仁挑开盖头,陌雪第三次见到了他。他的胡须还未花白,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其间还有些许伤疤,二者相加,已分不清那些是伤了。
义好仁突然笑道:“我又想起了从前,那天我掀了你的盖头,那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他说着双眸缓缓闭起,过了很久才又说道:“我始终……不愿说破……其实你的长相,变化实在不大。那年你父母被被人害死,是我和他一起去救了你。我猜你也记得。”陌雪听了,缓缓舒展身子,坐了起来,她的双眸已肿,眸中尽是血丝。陌雪点点头,从床下摸出匕首,放到义好仁身前,道:“这是那夜洞房本应该刺入你胸膛的。”义好仁拾起匕首,匕首出鞘寒气逼人,义好仁感叹道:“那为何要等到今日?”
“就如你所说,今日是你唯一没有防备……”
义好仁摇摇头,笑道:“你和他拜作兄妹,为他报仇本是情理之中,我不怪你。到底为何?我想听真话。”
陌雪双目低垂,道:“十年的夫妻之情又如何能随意割舍……我付出了十年在这个地方,在你身上!若是没有一点感情……我也是人,我做不到。”陌雪顿了顿,又道:“我本打算就这样放弃,就这样让他过去……你何时知道的?”
义好仁将匕首一抛,道:“昨日。我虽然一直怀疑你,但你始终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贤良的甚至不像一个妾!立义堂元气能够恢复,你有一半的功劳,因此我也渐渐对你疏忽了。直至这次命案连发,我便察觉到了不对头。让我怀疑到你的,是那晚我俩被泼了一身畜牲血。我一向警觉,又有何人能在我不知不觉间进入房内,泼我俩一身血除非此人本就在房中。于是,昨夜我派人出去找的人总算找来了。”
“谁?”
“教你琴的师傅。”义好仁微笑着道。陌雪一听,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义好仁道:“这老琴师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他很清楚,你并没有徒弟!当年你说吕馫玉是你的徒弟,将她送入‘隆兴第一楼’我听信你,因此没有怀疑。然而,若你没有徒弟,那么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义好仁拊掌一笑,走下床,指着陌雪道:“她是你在外面的耳目!为你查探他儿子的消息!帮你联络姜漆雨那厮!”义好仁虽然面上在笑,可目中已有泪水,脸色已涨成酱色,他又道:“还有谁?!郎黎?他不是个整日沉迷温柔乡的男人,可最近却老往她房里钻,他脱不了干系吧!还有谁,你说,我不怪你,你说出来先前的事便一笔勾销。”陌雪漠然,她下床拾起那柄匕首,猛地朝义好仁心口刺去。义好仁伸手轻轻一夹,匕首立时便如镶在了他手中一般,无论陌雪用力它都不动分毫。义好仁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又是为何,你明知自己没法得手的。”他手一用力,将陌雪甩到了床上,沉声道:“难道你就那么想杀我吗?难道你就那么希望他们来杀我吗?!”烛火晃了四晃,匕首“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她轻叹一声,道:“还有宰父绒……”她话音刚落,烛火突然灭了。义好仁一听哼了一声,夺门而去。
唯留陌雪一人,呆坐床中。
翌日清晨,义好仁走到后院练武场,只见宰父绒和郎黎二人正在教拳。二人身着劲装,本在督促唐里手下站桩,见到义好仁一来,立时拱手一揖,道:“拜见堂主。”义好仁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一挥手对其余帮众:“你们都别练了,下去吧。”众人皆是一揖,退了下去,霎时诺大的练武场便只剩下义好仁三人。
义好仁背对着二人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叹气。宰父绒奇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又出事了?”他话音刚落,义好仁突然身形一转,铁锤般的双拳,分打宰父绒腹部、郎黎面门。郎黎连忙抬手来挡,接住这一拳倒退数步,宰父绒避之不及,被一拳狠狠的砸在腹部,人顿时矮了半截,一股子酸水霎时涌了上来。
“确实出事了,没想到我立义堂中竟出了两只苍蝇!”义好仁看着二人,眼旁青筋暴起,目眦欲裂。
宰父绒抱着肚子,缓缓站起身,对郎黎道:“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相信吕馫玉那个婊子,一个连自己都可以出卖的女人,还……”他话未说完,义好仁已沉声道:“不是那个女人!是你们太小看夫妻之情!”他顿了顿继续道:“为什么?我平时待你们不薄啊。想你二人来投奔我时,皆是落魄不堪,如今锦衣玉食却恩将仇报!”宰父绒听后狂笑不止,道:“我们当年投奔你,只因敬佩你的为人!与你结拜只因认为你是天下最重情重义之人!可你如何对我们?!锦衣玉食不错,可你却从未将我们当兄弟,而是当你的狗!你可曾真心对过我兄弟二人!你只不过把我们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与其在这里屈居一辈子,倒不如,夺了立义堂,自己做主人!”义好仁淡淡道:“我的兄弟只有两人,可他们都已经死了!”
义好仁话音刚落,宰父绒突从腰间抽出条九节镖鞭,手一甩那鞭便如杆长枪般朝义好仁喉头戳去。义好仁没动,鞭头仅仅从他脖子擦了过去,蹭出些血来,只见鞭头绕了个圈朝他后脑刺了过去。义好仁俯身避过,宰父绒手一抖,长鞭化作数数圆,朝义好仁下颚撩去。义好仁左手一捏鞭头,另一只手抓住铁鞭一节,只见他用力一扯“嘭”的一声,九节鞭生生被扯成三截。义好仁左手一挥,锋锐的鞭头便朝宰父绒左眼飞去。宰父绒连忙挥鞭一挡,义好仁趁机近身,左手一弹打落鞭子,右手一把掐住宰父绒喉头,怒道:“没用的东西!你的九龙鞭法我都看了不知多少遍了!不知变化!”只见他一用力,宰父绒的脖子霎时便被捏断,两颗眼珠都已凸了出来。义好仁再回首一看,郎黎却已不知去向。突闻,晴空中一声霹雳,似又要有雨了。
姜漆雨大病初愈,便要去寻义好仁,玲铛几番劝阻,他竟都不愿听,自顾出门朝泯魔庄去了。他刚一出门,突有一匹黑马疾奔而来。姜漆雨连忙退步避开,只见马上那人身着一身素色,虽未上妆倒有一种水出芙蓉之感,女子正是义好仁独生女——义珊。义珊,调转马头刚欲致歉,却见眼前那人竟是姜漆雨,立时喝道:“你怎么没被马踩死!”说时长鞭一挥劈面打来。姜漆雨朝右一避,飞起一脚,重重踢在马肚上。义珊立时摔了出去,所幸她已有防备,在地上一滚立马站了起来。义珊一鞭挥出,喝道:“我家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要杀死我叔叔,如今父亲他终日不见人影,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还连连叹气,和我商讨后路!”她说时已打出十鞭,姜漆雨避了十鞭。姜漆雨摇摇头,突然近身,一掌打在义珊肩头,义珊立时摔了出去。
姜漆雨冷冷的看着她,道:“我不愿多杀人,这场恩怨与你无关!”义珊眼眶都红了,心中甚是不甘,可技不如人又能如何?
姜漆雨转过身,正要离去,义珊又问道:“那你告诉我,张自悦在哪?我有事找他!”
姜漆雨回过头冷冷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们难道不是朋友?”
姜漆雨闭目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在下没有朋友……”
湖光跃金,静影沉璧。月已东出,鄱阳湖上一叶孤舟缓缓朝泯魔庄的方向划着,划舟人身着青衣,身旁放了一柄漆鞘素柄刀,正是姜漆雨。他的眼睛正静静的望着远方的另一艘小舟。只待那小舟靠近,直接舟上是一白衣人,此人双手便似美玉一般,赫然是那死里逃生的玉手公子,郎黎。
姜漆雨拿起刀,看都不看郎黎一眼,道:“你我二人没什么好说的,出招吧。”
郎黎一笑,道:“不,我们还有的谈!我知道你姑姑是谁!”
姜漆雨一听,忙道:“此话当真?”
“你且随我来。”
二人来至“洪州第一楼”前,一跃跃入二楼吕馫玉的房间。姜漆雨一看,原来是那日邀他去泯魔庄的女人,双眉不觉一皱,道:“是你?你就是……”吕馫玉未待他说完,已走上前摆手道:“我不是!我可还没那么老。”她顿了顿道:“你的姑姑现在正被义好仁囚禁在立义堂中!”
姜漆雨一笑,道:“那你又是何人?你们又是何人?找我有何事?”
吕馫玉笑道:“我们是义好仁的对头。”
姜漆雨摇摇头,忽然刀光一闪,吕馫玉二人回过神时他的刀已入鞘,只见郎黎腰上的香囊落了下来,丝线已被斩断,姜漆雨道:“他是立义堂的护法,难道他也是?”
郎黎笑了笑,道:“护法终究还是个手下,还是他的狗!你的目的是义好仁,我们的目的也是义好仁,不如我们联手,杀了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