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渡回到蚀日塔内时,他发现一双熠熠发亮的眼睛通过书籍堆里的缝隙盯着他,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以前每当姐姐无聊寂寞到一定的程度,她就会时不时藏在陈寻渡的身边某个地方或者某个角落,投来灼热的目光。
陈寻渡笑着摇摇头,对着目光来源说道:“姐姐你还是死心吧,其实读书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无趣,总有一本会能让姐姐读的津津有味,更何况这些书籍还是收录在藏书塔的。”
目光登时黯淡下来,陈寻渡想都不用想就在心里看见姐姐萎靡不振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
“是为师的蚀日塔,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蚀日道人已经站在陈寻渡的身后,像是捉鸡仔一样将陈寻渡提起,“等午后罡行部的那帮弟子回来了你姐姐可能就不会那么闷了。”
“师父,您能不能把弟子放下来。”这种感觉很是难受,但又因为境界差距太大反抗毫无用处,陈寻渡毫无办法,身子象征性地扭动几下后开口求饶了。
“放你下来?哼哼,为师现在要带你去的地方对现在的你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那你还带我去?陈寻渡强忍心中翻涌的腹诽,又抗争性扭动挣扎几下,确认是白费力气后,小脑袋耷拉下来,一副认命了的样子。
蚀日道人感觉有点好笑,手掌一翻将陈寻渡背上的墨色法剑召入手中,双手一手提剑一手提人,走进自动打开的木门。
木门关上后,最后一点侥幸都破灭了的墨珝更加萎靡了。
进入木门后,陈寻渡大吃一惊,眼前只有成片如海般的柳枝,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木门还是那个木门,小房间却不是小房间了。
“一个传送阵法而已,大惊小怪。”话是这样说,蚀日道人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也没有要将陈寻渡放下来的样子,提着人与剑走入茂密的柳枝中。
蚀日道人身前的细长柳条都好像有了生命一般,从中间开始向一边靠去,看上去似乎有人掀开层层幕布为蚀日道人开道一般。
“这颗柳树叫做挽剑柳,如果教史没有记载错误的话,这颗柳树在老祖师建教之前就已经存在于长明灵山之上。”
很快,蚀日道人便带着陈寻渡走出最后一层柳枝幕,来到挽剑柳的内部,陈寻渡也第一次目睹挽剑柳的真容。
挽剑柳并不像陈寻渡想象中那般粗大高壮洋溢着勃勃生机,反而连良莠不齐都说不上。
与蚀日塔的塔柱差不多粗细的树身上,一片破败萎枯,蚀日道人提着陈寻渡走近以后,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腐朽臭味。
蚀日道人将黑色法剑贴在树干上,单手用快到模糊的速度捏出几个手决,使法剑紧贴树干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取四周浓郁的枯败死气
空出手来的蚀日道人轻柔地抚摸树干,在树皮下,陈寻渡还可以隐隐看见一条条发出白光的细线参差错落,像是收拢的渔网将整个树干包住。
“为师从小就很景仰喜欢这颗古老的柳树,老祖师成仙以前,守卫灵山抵御外敌,它出的力很大,还一直将柳仙剑封在体内。”
“太祖师成仙后与三名半仙鏖战时,对方以诡异秘术反控老祖师的日焚炉,它替老祖师挡住了太阳真火。”
“连老祖师都没能把它治好吗?”陈寻渡问。
蚀日道人抬头仰望着上面的树冠部分,神情虽然有些黯然,但微微发亮的眼睛里似乎布满了宇宙星辰。
“不,那次它几乎枯死了,但老祖师使用秘术使它又活了过来。在老祖师之后的新祖师们也在尝试过后放弃了将挽剑柳彻底治愈的想法。太阳真火,非仙不可触,唉。”
一声复杂的叹息后,蚀日道人脸色又突然变得阴沉,双眸中怒火喷涌,“哼,到了现在他们每年祭祀到这里时,都会拿去一部分没有被破败腐蚀的种子,顺手加固附着在最外面一层柳絮上的阵法。还美其名曰为挽剑柳延续第二世的生命,防止破败气息的外泄云云。如今的沁心竹王之流在为师看来,甚至远远不及此时承受了千百万年灼烧的挽剑柳。”
“所以师父是为了挽剑柳,才常年入驻蚀日塔,开创新的修行法寻找治愈之机是吗?”陈寻渡徒然觉得,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蚀日道人觉得似乎没什么好隐瞒遮掩,便直接大方承认道:“嗯,蚀日修行法是为师在此地观摩参考挽剑柳树,在镜阳修行法的基础上修改而成,故此,我为这套修行法取名蚀日,可以说是镜阳修行法一个分支。”
“而蚀日修行法修行的第一步,要吸收挽剑柳树心中燃烧至今的真火与外层破败气息,将真火引入中心,使破败存于表外,过程十分痛苦。你还能后悔。”
“挽剑柳的灵魂也存在至今吗?”陈寻渡眼中有些犹豫迟疑。
“是的,被太师祖的以秘术燃起的真火吊命至今。”蚀日道人颇为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弟子,“怎么,你小子现在有想要救活的人吗?”
“嗯……有,是我的母亲。我现在想赶快成仙,然后前往南离国,听说那里有很多种召回魂魄的方法。然后用太阳真火让她复活。”陈寻渡眼中的迟疑被认真取代。
蚀日道人虽然尊重自己弟子的梦想,但听到这成仙仿佛举手间的语气,蚀日道人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了,赶紧补救道:“不……要去南离灵山,那里才有你想要的。可是天生便至臻的魂魄即便还遗留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找到的,所以努力修行吧,小子。”
陈寻渡点点头,他相信自己的师父,可面对即将到来的痛苦,希望还是燃烧得更加旺盛一点为好。
蚀日道人神色也在变化,露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神也不再复杂,与陈寻渡一样只剩一种,不过此时的陈寻渡还看不明白。
“好,云舟你且准备好!”
蚀日道人在顷刻间施法令陈寻渡浮停在空中,飞速掐出几百道手决,蚀日道人身后不远的柳絮激烈飘荡起来,无数隐藏的符文开始闪烁纯白光芒。
“切记要坚持意识不散!”
蚀日道人将自己短促的声音送入陈寻渡脑海中后,再度施法,挽剑柳树干中飞出一股股流火与黑气,很快就将陈寻渡整个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
在破败气息与某种真火的侵染焚烧下,陈寻渡感到窒息,皮肤与血肉一时好似暑气熏蒸般的炙人,一时又像是万虫噬体般的剧痛,不间断的痛苦使陈寻渡僵硬的肢体慢慢弯曲,好像要扭曲蜷缩成一团。
此时,陈寻渡口鼻呼吸间吐出的已是温度极高的黑气,胸膛内红光大盛,整个心脏犹如被点燃,意识愈发模糊,本能的想要喊叫,喉咙里却只发出沙哑的嗬嗬声。
蚀日道人如炬般生辉的双眼透过燃烧的火焰与黑气直视陈寻渡的本体,等到时机成熟时,倏忽出手,左手直接插入真火与破败气息中,毫发无损的指尖点触在陈寻渡炽热的心口,不断地传送过去一股股细腻柔和的力量,从心口扩散到陈寻渡身体的每一寸经脉与血肉,循此往复,在激发陈寻渡这具身体的潜力。
与此同时,陈寻渡感觉自己仿佛坠入另一个世界,一个黑红相间的,像是流动的岩浆与半融化的石块构成的世界。
陈寻渡脚下无地,漂浮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离岩浆有三四丈远,但这个距离已经能够让他感到灼热。
无论怎样扭动四肢,陈寻渡的身子都无法移动一分一毫,此时他也终于发现,四面八方的翻腾岩浆与半融化的石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慢慢蚕食着剩余不多的真空空间。
“有人吗?救命啊!”被架起烧烤的小人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慌乱与恐惧,一脸惊恐,放声呼叫。
每当陈寻渡尝试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时,就会感觉头痛欲裂,心脏灼热,像是脑袋里已经被塞入一块满是棱角石头,心脏被灌满滚烫极热的岩浆。
越发炽热的温度,让陈寻渡感觉自己的皮肤被点着,燃起烈火。
陈寻渡挣扎愈发强烈,死命压制住心中不停冒出的各种负面情绪,力求让求生之意肆意滋长,他还不想放弃生命。
直到脚底突兀地传来剧痛,让他心脏一抽,一时失了神,失去压制的各种情绪登时迸发而出,陈寻渡想象中的坏情况没有发生,膨胀的各种情绪反而自己成为求生之意的养料,很快变得非常强烈的求生意占据了陈寻渡整个心房。
“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陈寻渡稚嫩的嗓音被烤的沙哑,触碰到血肉的岩浆像是尝到血腥味顿时胃口大开的猛兽,大口大口地将陈寻渡的血肉身躯吞噬殆尽。
剧痛将陈寻渡包裹,使他停止剧烈的挣扎,在岩浆中蜷缩成一团,求生一时被绝望取代。
陈寻渡脑中渐渐浮现曾前的一幕幕,八年多的记忆,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
堪称海量的书籍,睿智细心的老仆,活泼好玩的姐姐,面冷心热的父亲,不曾谋面的大哥……
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皮被烧没了还是眼睛被岩浆吞噬了,陈寻渡眼中只有赤黑一片,连带着记忆里的颜色也变得只剩下赤与黑。
在记忆的最尽头,母亲的脸上不再是惨白一片,变得通红,似乎只是为了恢复而沉睡过去。
陈寻渡成为焦炭的脸上,艰难地浮起一抹无论怎么看也看不清楚了的僵硬笑容。
他似乎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