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要退婚?
安歌这句话问到了程舒志的心坎里,他自认没有对不住安歌的地方,是安歌对不住他,却又难以把自己在将军府里所见诉之于口。
“当真退婚。”他似乎是铁了心,面无表情地答。
“给我一个理由!”安歌绕到他对面,强忍着情绪,尽量平缓地问。
“理由?”程舒志冷笑一声,“你逃婚出来,不就是为了躲开我,和心上人在一起吗,左右你对我无情,我对你也无爱,咱俩就此一刀两断,不好吗?”
“我逃婚不假,但那是因为当时我不知道我要嫁的人是你,我不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现在我知道了,我就不想逃了。”
程舒志又冷笑一声,听见她撩人的话,想到她和孙显荣搂搂抱抱的场景,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攥的骨节发白,事到如今,她还要用这些虚假的话来蒙骗自己。
她分明爱慕的是孙显荣,甚至一回到京城,就要迫不及待地去找那个登徒子,现在又说喜欢自己,她的爱可真是随意。
他现在心里有气,看安歌也十分不顺眼,多一秒种都不想和她再待下去,于是他站起来,转身就朝内院走,顺手关上了通往内院的门。
安歌反应慢了半拍,被关在外院里。她急忙用一只健康的手猛拍门,边拍边大喊道:“程舒志你给我出来!你出来把话说清楚!出来!”
外院的拍门声一刻也不停歇地传进内院里,大壮端着小米粥送到程舒志面前,纳闷地问:“少东家,您跟林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米粥才喝了一口,听见大壮问,程舒志烦躁地把勺子撂回去,带着三分怒气答:“她不姓林,她姓安。”
“啊?”
“她就是安府的堂小姐安歌。”
大壮张得大的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不敢相信地再问了一遍:“您是说,林小姐她、她就是少夫人?”
程舒志点头。
他揣摩着程舒志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揣测问:“您这是跟林、哦不,少夫人闹别扭了?”
程舒志沉默。
“是因为她瞒着您自个儿的身份?”
他依旧沉默。
“其实要我说,也没什么可闹别扭的,毕竟少夫人是从安府里逃出来的,她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说她是安府的堂小姐嘛......”见程舒志脸色更沉,大壮慌忙改口:“不过少夫人也不对,明知您就是她的未来夫婿,还要把自个儿身份瞒着您,这不......”
大壮的话还没有说完,程舒志突然一拍桌子,恼怒问他:“你说够了没?说够了就闭嘴,没说够去外面自个儿接着说去。”
他吓得慌忙捂住嘴,一言不敢发。
拍门声还在响着,一声声传进程舒志耳朵里,听得他心里烦躁不已。他拿了剑,去了里院练剑。
到了里院,外面的声音便全都听不见了。听不见了,他该静下心来才是,可程舒志这颗心偏偏静不下来,早已熟练于心的一招一式也频频出错。
终于他丢下剑,坐在井栏边,盯着院子里的那株老桃树发呆。
桃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上面的桃子已经半熟了,有鸟儿拣发甜味的果子啄出了半面果仁。大壮看了看他,终于推开西厢房的窗,从这扇窗往外看,能看见外院的景色。
外院没什么景色,只有两个相对放着的武器架,和一个空旷的院子。
安歌坐在门前台阶上,揉着自己扭了的手腕,时不时看看大块青石板铺成的地板,再回头看那个人会不会把门打开。
大壮看了一会儿,心生不忍,折回里院里,劝道:“少夫人还在外面坐着,日头越来越燥了,少东家,您就别和她赌气了,有什么话好好说,请她进来吧。”
“明日咱们去安府退婚,她不再是少夫人了。”
“这......”
大壮更加糊涂难懂,分明前日程舒志抱着昏迷的安歌从明心湖回来时,对安歌还是分外温柔体贴,怎地过了一天,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又不敢劝,只能转个身,再回外院去。
“嘎吱”一声,安歌应声回头,见出来的人是大壮,顿生失望。
大壮小心关了门,也挨着安歌坐到台阶上,询问道:“少夫人,你和少东家究竟怎么了?”
安歌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就突然要和我退婚。”
她低下头,把头埋在膝盖里,闷声答:“是我有错在先不假,可我也道歉了,他就是不肯听我解释。”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安歌又托大壮进去替自己多说两句好话,大壮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答应了。
他朝里院又走了一趟,倒是耐心地听大壮把安歌要转达的那些话说完了,然后冷漠地说:“我意已决。”
大壮又把这四个字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安歌。
听见这决绝的四个字,安歌浑身忍不住发抖。她终于从台阶上站起来,回头盯着里院的方向,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当真是这样说的?”
“少东家现在在气头上,说的话也都是些气话,少夫人您不要往心里去。这样,少夫人您先去老宅里住两天,等到少东家的气消了,我再劝劝......”
“哎,少夫人您去哪儿!”大壮的话还没说完,安歌突然拔腿朝里院走,大壮连忙追上去拦,却拦不住。
她步伐飞快,径直冲进里院里。程舒志看见她,立刻扭过脸,冷声问:“大壮,你怎么把她放进来了?”
“少夫人她突然就朝里面闯,我、我拦不住......”
真要拦,是拦得住的,只是大壮不想拦罢了。
安歌就站在老桃树下,没再往前半步,盯着程舒志的背影问:“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退婚?”
程舒志看着自己不自觉紧握的手掌,紧抿着唇,“当真”几次要说出口,又被他咽回去。
见他沉默许久,她闭上眼,只当他是默认了,一股火冲到嗓子眼,又咽回肚子里,手握成了拳,也没有挥拳相向的决心。她就这样站了很久,直到觉得所有的情绪都压下来,才睁开眼,慢慢弯起嘴角,强笑道:
“好,你要退婚就退婚吧,反正如你所说,我无情,你无爱,退了就退了,今后两不相干。”
安歌这番话说的十分决绝,也说得违心。
程舒志对她是否无情,她不清楚,她对程舒志,至少是有喜欢的,但她还是说了。
她还在盯着程舒志,希望他能转过脸来,希望他能有所反应,可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连一声“嗯”都没有。
她奢望着程舒志能够说一句挽留的话,半句也行,哪怕只有一个字,她也能再拉下脸来,在这儿留下来,可她等了半晌,他还是一句回应都没有。
“我走了。”攥着的拳头终于松开,她慢慢转过身去,慢腾腾地朝镖局外挪,泪水盈上眼眶,只一眨眼,便有泪珠子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她擦了一把泪,终于快步走出了镖局。
“少夫.......”
“你想跟她一起走吗!”
程舒志一声冷斥,大壮无奈的一跺脚,只能由着她去了。
走出镖局的门,安歌靠在镖局外的老柳树下,使劲抹着眼泪。
街上人来人往,路人纷纷侧目。她哭得伤心,顾不得那些人的目光,只觉得程舒志无情的很,说退婚就要退婚,可怜自己这一番痴心。
她哭了有一会儿,终于有一个好心人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手帕。
手帕是上好的素绢,绣着两片金黄的银杏叶。她接了手帕,抹着泪,瓮里瓮气地道谢,一抬头,隔着雾帘,看见一个衣着富贵的年轻公子正在看她。
他穿着墨绿色的绸缎衣裳,腰佩美玉,头戴羊脂玉冠,面亦如冠玉。
和程舒志的面相不同,他五官长得十分温柔,目光却冷冽的很。俩人眼神撞上,他明显诧异一下,眼神柔和许多,柔声问:“你哭什么?”
安歌摇摇头,她为什么要哭,不好解释,也不想解释。
见她不想说,他也不再问,伸手想揉揉她的脑袋,白皙的大手都伸到了安歌头顶上,又缩回去,尴尬一笑,对跟在后面长得娘兮兮的小厮说道:“六儿,把她送回去吧。”
“是,公子。”
他又冲安歌笑了一声,带着其他人进了镖局的门。安歌目送他进去,听见六儿问她家在何处,她又摇摇头,难过地说:
“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安府回不得,程舒志又把她赶出来,她确实无处可去了。
六儿古怪地看她一眼,一双精灵的眼睛转了又转,对安歌看了又看,没再说话,只在原地等着,等他的公子从里面出来。
有人陪着自己,安歌倒是渐渐不哭了,但她也没有走。
这位公子在镖局里待的时间不长,一炷香的时间,程舒志就亲自把他送到镖局门外。安歌看见他难得地始终扯着一抹笑容,他目光一扫,扫到老柳树下的安歌,笑容僵住,然后安歌快速错过脸去。
俩人短暂的交汇被这位公子快速捕捉到,他小声地问:“我来的时候,看她在站那儿哭,已经哭了有一会儿了,你可认识?”
“认识,是安家的堂小姐。”程舒志端的是无尽的漠然。
“安家的堂小姐。”公子呢喃一遍,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问:“就是你未来的夫人?”
在来人面前,程舒志难得冷了脸,“我已经决定要去安府退婚,马上就不是了。”
“如此佳人,说不要便不要了,实在是可惜。”
程舒志没有再接话,只送来人下了台阶,见他径直朝安歌走去,便不再送,却也不回镖局去,视线一分也不肯离开这位公子。
公子又回到安歌面前,柔声问:“你怎么不回家?”
安歌摇摇头,重复道:“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说着把湿透的手帕递还给他,“多谢公子的手帕。”
“无处可去了?”公子掂量着这句话,回头看了程舒志一眼,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家中倒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