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晚,我理了半天头绪,愣是什么都没理清楚,罢了,到时见机行事吧。正想着,房门就被轻扣。
陆先生?我本能的缩了缩脖子,虽然记忆之中的自己应该是个巾帼女英雄,也曾战场杀敌,千里取人首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面对这位“千瘴”的主人,只要他抬头,与我视线相对,总有种羊入虎口的危机感,偏生还避不开,逃不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该来的,终会来,是时候解决我这一世最后的牵挂了。
打开房门,却是那天的中庭,亮如白昼。梨树仍在,微风轻起,枝丫微微颤动,花瓣随风飘零在即将落地时消失殆尽。
朱红楠木塌上并没有人,连昨日幻化的桌椅也没了影踪。陆先生不在?
“来前院”。冷不防听见一声,我抚了抚受惊的心。这陆先生人生的顶好看,就是冰冷冷的,向万年不化的寒冰,与他同处,似是凌冬已至。
只是好奇这株梨树,孤零零的长在这儿,周围一丝花草也无。一路行来,这“千瘴”之中处处冷硬简单,偏偏在中庭栽种梨树,以这位陆先生的性子,应当不爱花草,却又为何在这载一株梨花呢?
穿过中庭的游廊,却发现墙壁上嵌着不少的格子。
一路上我只敢用眼睛打量这些“藏品”,越打量越心慌,视线不经意与一只眼球对上,登时一种毛毛的感觉从脚指头直冲天灵盖。
我赶紧移开视线,暗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莫怪莫怪”。
当然,这些“藏品”中也有养眼的东西,琉璃做的梳子,青玉做的杯盏,精致的胭脂,口脂,一面人高的铜镜等。这陆先生的爱好,还真是,千奇百怪。
行至前院,陆先生仍是一身青山直缀,只是上面的兰花换成了雪白的梅花,一株梅枝自他左肩探出,零星的花朵含苞待放,更有的已怒放于枝丫间,端的是君子如梅,傲骨铮铮。
只是这君子皱着眉,目光不善。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我只得跟上他,缩着脖子的唤了一声“陆先生”。
他仿佛没听见,行动间神色如常。
他绝对听见我唤他了,这陆先生,看来是及其不喜欢我,甚至说厌恶?
到了大门前,他从袖中拿出那本古怪的书,随意翻开,撕下一页来,那页纸张化作一把钥匙浮于他掌心之上。
沉重的黑色大门缓缓开启,发出老旧的“嘎吱”声响。两只梼杌转过头来,目露红光,待看清他手上的金色钥匙后又默默的趴下,埋首呼呼大睡起来。
“是陆先生!”“真的是!”我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几个女鬼站在“千瘴”之前,眼睛都快黏在陆先生身上了。
这声音,也忒响了。唉,我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妄图堵住一名女鬼对陆先生臀部形状的描述。
陆先生明显也听到了,我搓了搓胳膊,抬头看了看冥府黑漆漆的天空。今天风有点凉啊,吹得我心里冷嗖嗖的。
“呵。”蓦然听见走在前面的陆先生冷笑了一声,耳边突然响起尖叫。
陆先生仍旧在走,连步伐都没有丝毫变化。
终是按奈不住好奇,我悄悄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刚才议论陆先生的几个女鬼变成了一副栩栩如生的······冰?
嗯······生的太好了也是无奈吧。
一路行来,不知是因为陆先生本身气场的强大,路过的鬼怪纷纷避让,仿佛遇上洪水猛兽。
陆先生目不斜视,仍旧不紧不慢的走着。因着冥府的永夜,街道上一直都挂着灯笼,烛光透过黄色的绢布发出温暖的光晕,将前方青衣男子也染上温柔颜色。嗯······温柔?
出了鬼市,便行至忘川河边了。忘川河水如同永夜的月光,水花跃起间泛出荧光,仿若满天星星坠于河上,美的不可思议。河水之上有一木桥,只依靠几片薄薄的老旧木板铺就。桥上并无扶手,如若通过的鬼魂过多,桥面晃动的厉害,失足跌进忘川的,被河水中冤魂一拉,便永世上不来了。
传说过了奈何桥便到了黄泉之路,黄泉之中盛开大片彼岸之花,花是火红,茎是翠绿,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火海,在这冥府中燃烧。花海中有一望乡台,再投胎之前最后看一眼故乡,望一眼思念之人。喝下孟婆汤,从此前尘尽散,了无牵挂。
今日过这奈何桥的倒是多。我默默跟在陆先生后面,上了这奈何桥。守在桥边的牛头马面远远地就迎上来,点头哈腰的与陆先生问好,生生把我从陆先生的后面挤到了陆先生······后面。这期间又来了几个鬼魂,将我与陆先生远远地隔开了。一条皎皎银河隔开了相爱的牛郎与织女,一座鹊桥搭起,使得二人有了再见之日。我与陆先生现在就像隔在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不同的是牛郎织女相爱相守,我同陆先生只是一纸契约罢了。
这也离得太远了些。我正打算开口唤陆先生,让他等我一等。又想起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我若唤他,他必定又听不见吧。
罢了,自己挤过去吧。我连连跟身前鬼魂告罪,烦请他们让“织女”过去找她的“牛郎”。在我接连越过三四个鬼魂之后,终于有个声音响起来了:“哎呦,大家理解你想离那位青衣郎君近些的心思,但是做鬼要适可而止。再近些你可要贴到人家怀里去了。”那个女鬼说罢,还冲我抛了个媚眼。
“不是······”我正算解释。那位女鬼以兰花指掩面一笑,咯咯咯的笑起来。魔音灌耳,我搓搓胳膊,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受不了,直教人想以头抢地。
突然冥府一阵震颤,连带着奈何桥一起剧烈摆动起来,忘川河水仿佛被烧开了似的,河水中潜伏着的怨灵一个个醒了过来,从河水中伸出枯骨的手,把甩下桥的鬼魂拖进忘川之中。
我拼命抠着这老旧桥面的一处缝隙,费劲全力稳住身形,突然左足一沉,我低头一看,是刚才笑的咯咯咯的那位,她面色惨白,由于惊吓,她的长指甲深深的扣紧了我的脚踝。
我费劲忍住将她一脚踹下的冲动,只是慢慢的吸了一口气,两只手尽力握住那点缝隙,感觉到桥上的木刺扎进皮肤的刺痛,我不敢轻易挪动。刚才不慎掉入忘川河水之中的鬼魂,竟没有一个浮起来的。我抿了抿唇,这忘川,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害。
嘶。我低头一看,忘川河水中枉死的怨灵从河水中跃起,抱住了女鬼,想将她拖入这河水中。糟了,我能感觉到我的手指一根根慢慢离开木桥。
突然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河水快速的没过我的口鼻,呛得喝进几口忘川河水后,我赶忙屏气。河水仍然翻腾不止,水中光线昏暗,我努力睁大眼睛,待看清身边的恶灵后,已无路可退。
有一只恶灵向我伸出了手,我看着“他”已经失去理智的双眼,怕是今日要“葬身”于此了。
河水又是一阵震颤,我敏锐的感觉到河水的流向在改变,而刚才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恶灵们则迅速往两边退去。
有一人着青衣,墨发飞扬,分水而来。所至之处,恶灵无不退散,他却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姿态闲适,手中所持明珠发出温暖光晕,照亮了他的眉眼,长眉入鬓,目如点漆,就这么直直的注视着我。
身旁的河水迅速退去,我猛地坠于地上,忍不住咳嗽起来。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这手的形状生的太好,少一分则太瘦,多一分则太腴。干净修长,让人觉得有力且心安。
“愣着作甚?”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想起来。
我赶紧把手塞到他手上,任凭他把我从地上拉起。紧接着,脚下一轻,却是回到了奈何桥上。
我尚且被这番腾云驾雾弄得晕头转向,辨不清东南西北,却有一件带着温暖的外裳覆在我身上。一抬头,只看见一双墨玉似的瞳仁,清清洌洌的,里面倒映着一个面色惨白,呆呆愣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