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地就被金蝉喊醒,我心中是万般不愿的,本欲打算翻个身接着睡,金蝉贴在耳边说:“郡主,今日需早起梳妆呢。”
是了,今日是我出降的日子。
直到坐在妆奁前还迷迷糊糊,月桂干脆就站在我身后,让我倚着她,生怕我犯困摔下。
凤禧宫派了几个嬷嬷过来,又是梳头,又是上妆,抓着我一通鼓捣。
我的耐心终于耗光。
好在那几个嬷嬷手快,见我脸上神色不耐,赶紧弄好了告退,月桂拿出早已备好的赏钱,分了下去,那几个嬷嬷说了几句吉祥话儿就识相的退了下去。
“郡主,咱们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月桂见我歪在她身上,不由地轻轻提醒。
“这不是还早吗,且让他们再等上一会儿。”我掩口打了个哈欠。
金蝉赶紧过来扶着我,我一边走动,一边用手扶着脖子,坐在了小榻上。
月桂还要再劝,金蝉忙的使了个眼色给她,伸手替我摆正的软枕,又替我脱了鞋,扶我和衣睡下。
“时辰尚早,郡主先休息会儿。”金蝉替我盖上薄被“等着皇后娘娘派人来催,奴婢再唤您。”
我困得厉害,也懒得理她,只闭上眼,沉入梦境。
梦中像是回到八岁那年。
圣上下了旨意,给了我一座公主府,准我搬出宫去。
也是在那一年,遇上的苏玉卿。
彼时苏玉卿不过十二三的年龄,冲撞了赵怀玉,赵怀玉大发脾气,愣是要告到皇上那儿去。
后来金蝉打听到,苏家大公子与那名满天下的成国公世子是好友,正巧儿识破了赵怀玉的计谋,才被安排了这么一出。
彼时赵怀玉身边的女官哭诉,非说苏玉卿趁着夜黑风高轻薄于她,哭诉的有鼻子有眼儿,闹作一团。
苏玉卿倒好,傻愣愣的站着,似乎是百口莫辩。
我那时仗着皇帝宠爱,直挺挺的杀了进去,替苏玉卿说话。
赵怀玉果然气的不轻,经不住我言语相激,上来与我扭打在一起,我也毫不示弱,专冲看不见的地方使劲儿,掐的赵怀玉直嚷,我亦没讨到好处,虽有金蝉相护,却还是被打了几个巴掌,揪下几缕头发。
苏玉卿似是没想到两个高贵女孩儿,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当时就慌了,只来来回回说着:“郡主别打了,公主别打了。”那模样,我至今都还记得,蠢得厉害。
此事当时便不了了之,倒是苏玉卿,每次托人给我带些伤药,似乎是愧疚的很。
我就喜欢逗他,每每看见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世上怎会有这般单纯的人?
苏玉卿生了一副好相貌,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偏偏又长了一对梨涡,笑起来可爱极了。
最令人喜欢的,还是他那一双眼睛,像是春风拂过湖面,时时含笑,清澈见底。
那时我与赵怀玉斗的厉害,她争什么,我就抢什么,赵怀玉气的银牙紧咬,不过也只能维持个端庄的公主仪态,搏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每每看着世子与我一同相约,心中气的半死,仍要装出大度来,实在可笑。
满京城传我刻薄任性,可我丝毫不在乎,只要能气那对惺惺作态的母女,我便觉得心情舒畅。有时闹得过分了,赵怀玉哭哭啼啼,娇娇弱弱的去向皇帝告状,不过只得一句要让着妹妹,我每每守在殿门口,就为了看她一张扭曲的芙蓉面,若是在出言激上两句,赵怀玉总能被我气的仰倒。
少年的时光总是飞逝。
那时以为我那皇帝舅舅是真心疼我。
直至我查出一些陈年旧事。
“郡主,郡主。”金蝉把我从梦中唤醒。
月桂上前帮我理了头发,扶我起来。
“那边儿催郡主过去。”金蝉扶着我走到门口,又吩咐月桂带上东西。
我顶着压得抬不起来的脖子,上了撵轿。
到了延福宫,皇后与赵怀玉自然哭得情真意切,皇后拉着我的手,用帕子压压眼角“阿鸾,舅母自是舍不得你的。”说着,眼中的泪珠滚滚而下“你自小养在我身边,原想着将你留在京城,也好臣欢膝下。”
赵怀玉更是哭得伤心,只一个劲儿的喊着“妹妹。”
面对这二人,我实在哭不出来,只得低头用帕子捂了眼睛,扑倒在奶奶怀里。
奶奶未说话,也未哭,只用手轻轻摸着我的发顶,待到有人来传,说是轿子到了,才颤着声儿说了一句“阿鸾······你要好好的······”几番哽咽,终究没说完,我却突然红了眼眶。
坐上了舆轿,不过刚出延福宫,那鞭炮声就传来,我只低头,装作害羞,实则期盼这事儿快些过去,等出了京城,坐上马车,我也不必再装样子。
只听得耳边奉承话不断,又是夸皇帝大方,舍得这么多嫁妆,又是夸公主生的美丽,举止不俗的。月桂与金蝉也端出一副笑脸,听得一句奉承便洒出一把铜钱,任那些人捡了去。
已过半月之期,他的眼睛应当好了吧。
也不知他会不会来送我。
我低头笑了笑,他现在定然还傻乎乎的以为我没认出他,应该还留在公主府吧。
一年前自我将他带回来,几次三番的有人试探,都被我挡回去了。也不敢时时唤他作陪,只得见一见,又晾一晾,我的心思也只金蝉瞧出几分,傻月桂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放在膝上的手指渐渐握紧。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出了城,北历的使臣已在等着了,我换上马车,卸了拆坏,只做家常打扮。
“你记着,不管你去哪儿,大宋才是你的家。”太子笑吟吟的嘱咐着。
我只做足感动的模样,口中称是。
一上马车,我浑身的骨头都酸痛起来,金蝉替我垫了迎枕,月桂又替我按摩,我瞧着她们二人,想起那晚问她们的话。
金蝉是奶奶给我的女官,自是要随着我一同去的,月桂却是我半道上救下的,我怕她碍于恩情,又开口再问,月桂只答愿去,复又连连磕头,我也只得同意了。
行至渡月桥,只闻一阵琴音传来。
我坐起来,凝神静听。
却是原来从未听过的新曲儿,曲调婉转,如细水长流,殷殷切切,又似喃喃低语。
是他。
我隔着马车与他相望。
上马车前,金蝉报我,说他已然能视物了。
现下不知他是何模样。
曲调一转,哀怨伤情,低低哑哑,阴阴暗暗,似是哭诉相思成疾,又叹往日情逝,只道故人安好,从此一别两宽。
我忍住想去掀帘的手。
外面那么多双眼睛,只要我有所动作,于我,于他,都不会是好事。
我此去,山高水远,路途艰险,得知尔心,余生足以。
愿君长安,万望珍重。
得一心人,白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