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一家后来回到了故土,以往的好些事情,就这么不痛不痒,轻飘飘的过去了,独独遗留在心上的那一瞬间的事,成了永恒,永久地被篆刻在心头上。再回望,竟然已经过去了好多好多年。
空望着天地,人世的梦魇,始终纠缠着每个人的心墙,飞鸟鱼虫较之世人,便自在多了,至少,它们是为了自己而活着。
姑娘的哥哥又当了官,虽不是什么大官,却也能让一家子老小,过上充裕的日子。家中前来拜访做客的人,也逐日频多起来,每次来的人或多或少,家中都热情款待,不消两月,前来拜访的人都招待完了。仍旧是旧日光景,谈不上事事如意,但日子过的倒也还舒心。几年下来,姑娘也大了,上门提亲的人,也络绎不绝起来。
姑娘的亲事,一拖再拖,一连推脱了好些年,姑娘直到了二十五岁,也还没结成亲事。家中娘亲兄嫂,只有干着急的份,姑娘就是不肯出阁,他们也不能怎么样。忽一日,姑娘寻来哥哥,说准备出嫁了,嫁给谁都成,嫁妆只要祖上留下来的那把剑。这么贵重的东西,家中哪里能让姑娘拿去别家,哥哥当即也没应承,只说一人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得和娘亲商量商量。
家中可不想应承姑娘这事,这是忤逆先祖,不孝行径,可不答应姑娘,她也不肯出嫁,好不容易她开了口,说可以嫁出去了。正在家中陷入两难,焦急之际,宫中下来诏谕,却是召姑娘进宫,嫁给王上。兄嫂想:“王上仅比姑娘大不过几岁,还不到三十,虽有王妃,妃嫔数位,子嗣诸多,可却也绝不会屈就姑娘。”
王命难违,家中也就答应了下来。兄嫂寻思:“只要小妹愿意进宫,便如小妹所愿,剑归小妹,做她的嫁妆。”
姑娘知道进了宫,百般事态,都由不得自己了。她早就打算好了,剑既然已经归她所有,便是与其他人没关系了,所以,剑的去留,都由她自己做主。她当然不会带着剑进宫,姑娘想:“不如,放它自由罢。”
姑娘进宫前一日,带着剑上了山崖,站在山崖上,她说:“这世上,我最害怕的是你的名字,所以我从来都不敢叫你的名字。明明这两个字没什么吓人的,可偏生我就是不敢。现在,我要还你自由,从今以后,你就是自己的主人了,成仙成神,都和我没有关系了。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让你获得自由。除了这样,我别无他法了。山高海阔,天涯海角,潜龙在渊,永不相见。”
风未落,花未凋,尘世无纷扰。姑娘将剑抛下悬崖,转身离去,再未回头。姑娘心中的郁结,也随着剑掉落悬崖的刹那,解开了。
心愿已了,回去后,日子还得照常过,姑娘想:“想来,过平常人家的日子,沾沾人间烟火,倒也不错。”
姑娘进了宫,然而并不得宠,时日久了,也不想着讨好谁,过那烟火人生了,整日淡妆粉饰,衣着清淡,过着自己的闲散日子。
姑娘只当荣华富贵是人间烟火,清淡典雅是世外桃源。她不爱金银珠玉,只爱纯朴清净。这样一来,姑娘倒是在宫中显得更是微不足道了。王上倒是喜欢上了姑娘这淡雅之风,与那些衣着华丽,妆容浓郁的嫔妃们相比,她的装饰竟更胜一筹,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姑娘入宫近四五年,才得王上青睐,后来有了喜脉,等生了孩子,王上也就将她给忘了。好在姑娘有了小公子陪着,也不像往常那样,觉得孤独难过了,心中也比以前欢快多了。
姑娘入宫这几年,其实仙灵时常伴她左右,他放心不下她,所以便在暗中,看顾着她。这会儿见姑娘心有所寄,得了心安,方才离去。
姑娘后来如何了,应是善终了罢。
后来的事情,水君就不知道了,那姑娘,如今早已经作古。他怀念的不是那姑娘,而是那一年,人世匆匆,留下的悲怨。
思绪回到现在,水君想起该去人间一趟。如今人间已是逢鹤六年,这年单遗已至知天命之年。
这夜,单遗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久不见的一个故人,梦中那人仍旧是旧时模样。
不知道的,是人间王侯将相,风云变幻的朝夕;看不透彻的,是朝野之中波谲云诡的人心。
今生今世,此情此景,谁知单遗走到今日这地步,是付出了何样的艰辛。他梦中的那个人啊,没有苍老,单遗想:“若不是神仙,谁还能长生不老,容颜永驻呢。”
单遗到今日,才知道了当年师父为何要赠自己尘筱剑,原来,神仙也有需要凡人帮助的时候。
剑穗上的石头,叫锁魄石,里面锁着一个魄体,魄体是一位神的七魄,神既天地正气的化身,自可挡去一切灾厄。锁魄石是天河水中的仙石,得天地滋养,不仅可以压制魄体,还可以遏制住尘筱的魔心,甚至还能将他的魔心给除尽。
尘筱剑还需要人间正气的滋养,它便借着单遗的手,来到了人间。可如今,尘筱剑魔心未除,可等单遗百年之后,尘筱剑和锁魄石就该分开了,单遗终也留不住锁魄石在剑上,他只得另想办法,让锁魄石继续留在尘筱剑上。
这一年,映梅湖湖水融融,单遗下令,将尘筱剑沉入湖底,并言说:“湖水融融十年内,若湖面结冰,尘筱剑才可离开湖中,再或,湖水冰封十年内,若湖水融融,尘筱剑即可离开。”
单遗知道映梅湖的奇异之处,湖水十年冰封,十年融融,这已经循环往复多年,怎可能朝夕之间,便打破往日的规律。于是单遗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只有这样,待他百年之后,尘筱剑和锁魄石才不会分开。
单遗于天命之年,将尘筱剑没入湖中,于耳顺之年崩逝。一生功绩凭人言说,人们对他的后世评价,还是相得益彰,赞扬绵长的。
尘筱剑沉入映梅湖中,算是羊入虎口了。妤蓁正愁找不见锁魄石呢,这尘筱剑便带着锁魄石沉入湖中了。
尘筱死死地护着剑穗,誓不肯将锁魄石交出,就是他打不过妤蓁,也不肯向她示弱。妤蓁被弄得百般不是,好像是她蛮不讲理,故意使坏,欺负尘筱一样。
也许是因为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所以单遗才将尘筱沉入映梅湖的,在这里,妤蓁也不敢怎么样尘筱,他们两个就这样僵持不下,整日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就这样过了好多好多年。
誉铮知道锁魄石在映梅湖后,也来映梅湖找尘筱,许是上辈子“认识”的缘故,他们相谈甚欢,不日,竟成了好友。
妤蓁催促誉铮把锁魄石给夺过来,誉铮反倒给妤蓁说起大道理来,说什么:“做事情得讲究先来后到,尘筱也就是借用锁魄石几百年,等等又有何妨,等他心性彻底转正了,也就把锁魄石给交出来了。”
妤蓁想:“誉铮这么说也有道理,尘筱若变得心术不正,入了邪魔歪道,难免要祸患苍生,到时候,又得搅和大家过得不太平。不若,再等等罢,我都等了几千年了,盼了几千年了,再等几百年,又有什么难说的呢。”
尘筱这回在映梅湖算是自在了,没有人管他了,妤蓁是三天两头的找尘筱,给他送这送那,弄得他在映梅湖是别提多美了。
尘筱看誉铮整日闲的没事做,天天来映梅湖,便问她道:“你和人打过交到吗?你不知道,我在人间的时候,看到有些人们,都过得那么潇洒洋溢,我真是艳羡得不得了。别说,人间真好玩。你真该到人间去看看,别老是待在一个地方,哪儿也不去。怪无趣的。”
誉铮道:“你怎知我未去过人间?我曾经去过人间,可我却没有喜欢上那里。那里不止有喜乐,还有悲欢,和无尽的枷锁。”
尘筱道:“枷锁?什么枷锁。”
誉铮道:“情,便是。”
尘筱道:“为什么?”
誉铮道:“你认为情是什么?”
尘筱道:“不知。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誉铮道:“因为这个字,我害了我阿姐,自己又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利用完了,便被弃之于不顾。夫君不要我,儿女不记我。这辈子,我如此遭人厌恶。”
尘筱道:“你在说什么?你过得不是挺好的吗?我看你整日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想不到,你还有过这么凄凉的往事。”
誉铮道:“那都过去了,我阿姐已经原谅我了。我自然开心了。”
尘筱道:“原来你都已经放下了啊,害得我怪抱歉的,想着揭开你的伤疤,又让你不高兴了呢。”
誉铮道:“你莫不是看我整日太高兴了,心里羡慕罢,想着给我找点堵心的事,让我也憋屈憋屈?”
尘筱道:“没有没有,我可没这么想,你说笑了。”
誉铮道:“是呀,我是说笑呢。我看你整日也闲得无趣,不妨,你也让我揭开你伤疤看看?”
尘筱道:“你又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伤疤啊。”
誉铮道:“总会有的。”
尘筱道:“不明所以,你经历的比我多,说得话也比我高深,我实在是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