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0
冬天的天总是黑的早,被遗忘者的国度也不例外,冥提前处理完了今天的文件,决定用这晚餐前的一小段时间练习一下好久不碰的钢琴。他坐在皇宫的侧厅中,这里并不像主厅那样有精致而繁杂的装饰,这间屋子唯一的装饰,就是紧靠墙壁的那一架钢琴。夕阳把红色的光不遗余力地泼洒在大理石地板上,显出波澜交织的猩红与昏黄。轻轻按动琴键,琴身发出的轰鸣声让冥感到了旧友重逢的喜悦,手指在琴键上飞舞,日久生疏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尽管已经个把月没有碰琴,但是手指仍然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自由地在琴键上跃动着。琴声透过窗户惊动了屋外花圃中修剪绿植的管家,年迈的管家扶着腰站起身,站在一丛杂乱的银边翠旁欣赏着音乐,管家轻拍旁边干活的园丁的后背,后者茫然地站起来,不谙音律的年轻园丁还以为是自己干的哪里不好让管家不满意了,管家用带着手套的手指向音乐传来的方向,园丁也驻足凝听了一会,然后耸耸肩,用干净的掌根擦了擦汗,又弯下腰去修剪杂草了。
突然,侧厅的门被人推开了,门开的一瞬间,冥弹错了一个音符。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小个子,他的脸上带着一张有墨迹的白面具,他没有听到音乐似的,径直走到冥的身后,单膝下跪。
冥没有因为小个子的出现而停止弹奏,他继续沉醉在自己的琴声中,快速的连弹让他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愈来愈急促的琴声中,小个子起身离去。
小个子走到门前时,冥恰好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一首跌宕起伏的钢琴曲完美谢幕,小个子回过头,屋内一片寂静,冥轻轻地合上钢琴的盖子,转过身来。
“要我鼓掌吗?”小个子的声音很难听,让人想起下水道里长满苔藓的石头,那声音透过那张厚实的墨迹白面具听起来让人感到愈发的沉闷。
“自然不必,罗夏(Rorschach)。”冥笑笑,说到。“你既然回来了,也就说明虞公现在肯定已经被处理妥当了。”
罗夏没有回应,冷冷地看着冥。在那种逼仄的目光的注视下,冥也感到有点不舒服,他摆摆手让罗夏退下,然后想了想,又吩咐道:“让门口那些侍卫熄了灯之后就回家吧,今天晚上不必值夜。”
“嗯。”罗夏沉闷地回了一声,没有行礼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罗夏走后,冥自己也没有开灯,他站在管风琴旁的窗前,静静地看着园丁们修剪完花圃后互相攀谈着离去。随着夜幕降临,这座皇宫慢慢地变得不再有生气,上位后的前一百年,他还喜欢每晚把皇宫点亮,留一些侍卫巡逻,好让这座宏大的宫殿显得热闹一些,但是如今,他反而有点享受这种空无一人的宫殿中的寂寞与孤独。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鼓掌的声音,冥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鼓掌的是谁。
“现在鼓掌是什么意思?”冥头也不回地问到。
“由衷的赞美,尽管弹错了一个音。”
“那既然你来了,也就说明Ash已经安全抵达咯?”冥没有理会那个声音的揶揄,直接开口问到。
“抵达是抵达了,安全嘛……还算安全吧。”
冥听闻回头,看着站在暗黑中的永恩,刚想开口继续发问,却被永恩现在的身体状况惊到了。
“喔……”冥微微惊叹:“难得看到你这么狼狈啊。体内的魔力微弱的我都快感应不到了,你这一路上不怎么太平啊。”
“还行吧,不过解决了一队皇家刺客,一山头的亡灵,和一条蓝龙而已。”永恩没好气的回答到。
“虽然知道有些势力会从中作梗,不过没想到高贵的蓝龙也甘愿屈尊来出手阻拦啊。”冥感叹道。“不过来了就好,你先休息几天,我让人准备一下,这几天处理虞公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少有地,永恩没有附和,他沉默了一会,开口说:“我说,你真的觉得挽歌被修复是一件好事?至少……”
“说什么傻话。”冥打断了永恩的话。“这种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改变的。修复挽歌,终归对你对我都是一件好事。起码,理性上是好事……”
永恩看向冥,后者的脸色有些沉重,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显然是不愿过多的提及这件事。
黑夜彻底的降临了,整个皇城被笼罩在无边的夜幕中,冷风呼号着,带着雪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上下翻飞。
皇城不远处,以撒的府邸却是一片华灯初上,府邸今天举办了盛大的舞会,无数的宾客从四面八方而来,聚集在宽敞而明亮的大厅中载歌载舞,五颜六色的灯光在大厅中央的舞池中搅动着,伴随着人们妙曼的身姿翩翩起舞。
与大厅的喧闹相反的,主殿旁边的图书馆却是一片安静祥和,尽管没有关灯,但是因为所有人都被抽调去大厅帮忙的缘故,硕大的图书馆连一丝丝动静都不曾有过。
Ash披着一条黑色的毯子,手持着一盏不知道什么原理的灯行走在巨大的图书馆中,相比隔壁的喧嚣,还是图书馆的静谧更能让她感到安心,她尽可能的放轻自己的脚步,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寂静。
轻轻踏上取书用的滑动楼梯,她漫无目的地扫过眼前一排又一排的古籍,被遗忘者的国度的东西几乎不会自然地腐烂,所以这里能够轻易的保留住大量的百年乃至千年之前留下来的古籍。
突然,她的目光被一本厚重的羊皮卷给吸引了,她一点一点地把那本沉重的书从书架上抽出来,书很沉,书脊上的字体一看就知道不是大陆语,但是从形状来看,可以勉强解读成大陆语中的‘罗’字。
将灯放在一边,侧身在楼梯上坐下,她小心翼翼的拭去书上面的灰尘,翻开第一页,是一大堆无法识别的文字,略过不看,另一面上是一副绘制的十分写意的画面:高大威武的君王坐在皇宫里高高的座位上,手中握着一件很奇怪的兵器,就像是一柄两头都有枪尖的长枪一般,枪头很长,而且两边用灰度的手法表现出了枪头侧边之锋利,与其说是枪,还不如说是将两柄剑直接柄对柄连接起来了更为妥当。
君王的脸部是一片留白,头上的王冠不知道是不是画师的失误,能看出上面有一些墨点。王座前有长长的台阶,一直延伸到画的最底端,台阶下的大厅地面上,零散的躺着几具尸体,大多数都是半人半兽的怪物,中间夹杂着一具羸弱的年轻男性和一具长发女性的尸体。
Ash皱了皱眉,翻开下一页,书中的插图就温和了许多,王站在皇城的高高的露台上,底下的广场上是密密麻麻的欢呼着的人群,周围的侍卫甚至都没有配带武器,王的脸依然是一片留白。
再下一页,则是另一副光景,披挂整齐的王站在边境之上,手中高举着残留着血迹的长枪,边境的城墙下,骁勇善战的士兵们顶着撕裂天际的飞矢和火石冲锋,遍地都是死于鏖战的尸骨。
“啪!”一生清脆的响指在黑暗中响起,Ash放在身边的灯突然亮了一截,抬起头,Ash看到了原本处于黑暗中的以撒。
跟初次见面时的装束不同,以撒今天穿着一身绛紫的长裙,修长的裙身完美地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柳腰,以前随意的散在脑后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扎起,脸上的妆容精致而恰到好处,那妆容与初次见面时候的生人勿近不同,口红的颜色不深,配上原本就白皙的脸庞甚至显出一丝圣洁,眼影很淡,也正是因此格外的凸显出以撒眼中的妩媚万千,刻意的描眉让以撒原本修长的眉毛看上去不再那么有攻击性,垂于双眼中间的刘海也细心地用发卡夹在一侧,失去了刘海的整张脸显得端庄却不再有以前的高冷和距离感,身上佩戴的首饰和珠宝依旧不多,但是简单的搭配也避免了喧宾夺主的嫌疑,现在的以撒不再是那个初次见面的冰山美人了,现在的她,优雅、端庄、让人不生歹念,却也丝毫没有距离感,她就像初冬第一场雪后铺满了雪的地面,你难以掩饰内心深处想去触碰它的渴望,却更不忍心破坏那童话般的美好。
“大晚上的……穿得这么……”Ash有点懵,努力地在脑海中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以撒的词语,但是她贫瘠的大陆语知识根本不足以支持她的这个举动,她还在努力地思考……
“严丝合缝……”
她放弃了。
冰山美人翻了翻白眼,无奈的回应:“这绝对是我今天晚上听到的最惨绝人寰的赞美,亏我还特意来找你。”
“你来找我?”Ash抬起头。
“舞会开到一半,佣人过来说你失踪了,还伙同你房间里的那条毯子,我想了想,这几天你来的最勤快的地方,也就是这个图书馆了。大晚上的裹着毯子看书,想想还真是你的做事风格。”以撒叹了口气“看书你也不把灯调亮一点,这么暗你能看清什么啊?”
“我……”回想起以撒刚刚用灵能帮自己调高灯的亮度的举动,Ash感到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她露出一个同样温暖的笑。
“谢谢。”Ash说到。
听到以撒的感谢,以撒也尝试着笑了笑,但是无奈再精致的妆容也拯救不了她那张美若天仙却实在不善于表露感情的脸。
“既然跑都跑出来了,我也就索性在这儿陪你看会儿书吧,也真亏你看的下去,这里的书用大陆语写的就没几本。”以撒拉过一张凳子,面对着Ash坐着的滑动楼梯坐了下来。
“我也只是随便看看罢了,起码插图还是看得懂的。”Ash把手中的书递了过去。以撒借过书,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Ash诧异。
“你选书还真是一针见血啊……”以撒有点纠结的开口,然后发问到:“先问问你吧,你对‘启铭’这个名字有多少印象?”
“启铭?我记得,好像之前在长青的时候,通过挽歌的碎片知道过这个名字的一些信息,但是都是一些很模糊的片段,而且十分散碎,没有丝毫逻辑性可言。”
“你起码应该知道启铭就是永恩之前用的名字吧。”
“这个我倒是知道。”
“那就好。”以撒把书放在腿上,神情变得沉重而严肃,她缓缓开口:“这本书讲的,是奥瑞金的历史,而启铭,也就是那时候的永恩,就是第一幅插图上的这位,手持对称长枪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