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婆婆,老头子要买些纸钱香烛。”高老头向着一个老婆婆说道。那老婆婆一脸的皱纹,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叫人看了不禁背脊发寒,决计不愿再看一眼。
覃婆婆冷冷地道:“几副纸钱?几幅香烛?可要配宝?”
高老头道:“三副青烛一般大小,香要大香四品,也要青汁染的,纸钱要四十九张。配宝却不用了。”
覃婆婆瞟了老头一眼,向里喊道:“燕儿,你听到了么?拿出来吧。”
高老头弯腰作了作揖,道:“还请覃婆婆亲自为我剪那纸钱。”
覃婆婆哼了一声:“高老头,这等损人的事,你又要来害我么?”
高老头堆笑道:“覃婆婆,好歹帮帮忙,我有红花宁神丸三颗奉上,酬谢婆婆劳心费力。”覃婆婆眼中突然发出亮光,随即一闪而逝,接过药丸,转身进了铺子内堂。
里头走出一位十八九岁的美丽女子,柳眉施黛,杏眼流波,鼻如凝脂,纯若涂朱。鹅蛋脸趁着红腮,桃心髻插着步摇。砌银般的皓齿微启:“老丈且等一会,婆婆就来。”
高老头忙道:“不忙不忙,我自等着。”再看那女子,真个美人胚子,只是皮肤有些黑了,神态间有些像那覃婆婆。不知是覃婆婆什么人,知道覃婆婆性情古怪,也不敢多问,只立着纸扎铺前,不时向里张望,与那女子眼神相交也只悻悻一笑。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那覃婆婆捧了一堆东西出来,丢给高老头道:“每次你来,都要害我,哼,不是贪你那些药物,我才不睬你,拿去吧,你配了这些东西,不用灵旗么?”
高老头道:“原本也是要劳烦覃婆婆的,说来也怪,有个夷人好似知道我要用,在前方街头给了我这个,覃婆婆掌掌眼。”说着将那泼青碎尾杏黄旗递将过去。
覃婆婆只看了一眼,神色大变,脸上的皱纹皱得更紧,声音有些颤抖道:“高老头,你...你老实告诉我,这喃字招魂幡,到底从何处得来的?”
高老头摊了摊手,道:“我何时欺瞒过你,委实是一个夷人方才送我的,还说要来取回的。”
那覃婆婆重重的哼了一句:“我何时怕你欺瞒,哼,你既不愿说,我也不问,你要与人斗法,有此灵旗最好,比之我制的是好上百倍了。”
高老头还要再问,那覃婆婆不耐烦地道:“燕儿,还不送客!”高老头不敢多言,摇摇头,自取了纸钱香烛归家。
高老头回到家中直睡到申牌方起,叫醒高小哥直奔城门,往城外老孙头家投去。
老孙头家是城北十里外的一个酒家,就在马头坡下。此时正是仲夏,日头正烈,高老头爷孙两个到得那里,已是满身臭汗。
那酒家外边撑起一个茅棚,摆着七八张桌子供来往客人歇脚饮酒,店内摆满了酒酲。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泼风似的跑将过来一把抱住高小哥。听他大声笑道:“阿丁,阿丁,你可来了,多时不曾寻我了。”
高小哥也甚是高兴:“小六,爷爷要我在此住些日子,待会去唤莫家阿状也来。”
来者正是孙小六,只听他道:“最好,最好,我们现下就去吧。”说罢也不跟高老头打个招呼,拉着高小哥就去翻那山坡。
“好没家教的兔崽子,也不向高爷爷问声好?”一个店家模样的老头,肩上搭着抹布,腰间缠着围帕走了出来。
高老头笑道:“老孙头,不妨事,让他们去疯吧,有些日子没来叨扰你了。”
老孙头也笑道:“哈哈,正好正好,这几日天热,日日拍蚊,并不见一个客人。你来了,要尝尝我新出的好酒。”
高老头坐定,看他端出一酲洗刷得贼亮的酒酲,分了一碗喝,凉喉爽口,沁人心脾,竟是冰过的酒,奇道:“老孙头,你哪里找来的冰块,好会享受。”
老孙头道:“那冰镇酒只好王孙公子去弄,我却不吃;我这酒不是冰块镇凉的。你再喝一碗,猜猜其中门道。”说罢哈哈大笑,颇有自得之意。
高老头又喝了一碗,道:“老孙头,真个好喝,方才热得我渴不得,到底如何弄的?”
老孙头陪了一碗,抹抹嘴角,得意地道:“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是我取那山里冷泉酿的,酿好封酲,又去那山溪放他几十日,日日把那冰冷溪水去冲,自然暑气全消。哈哈!”
高老头不禁笑道:“你倒好有闲情,哈哈,只是你怎知我今日要来,便去山溪取了酒?”
老孙头眯着眼睛,道:“高老头,几月不见,怎么你倒变蠢了?我不会取那溪水到家泡着么?只是比不得那长流水去冲了,到底带些闷气。”
高老头知他好酒如命,却又难有好酒,时时想些怪法去蒸酿保存,也寻些药材山珍来泡。这酒店也不大顾得着,因此生意日渐冷清,除了自己,也没多少客人。说起他那些自创的酿酒法来,非说个三天三夜不休。当下不去接他话,正色道:“老孙头,我有一事求你。”
老孙头见他如此,知道有事,让进了店内,也敛容道:“高老头,你我相交多年,有事但请说话,我去做便了,再莫说求字。”
高老头道:“是,是,是我失言了,我想托你待为照看丁儿,我今晚有事要办。”
老孙头道:“我自照看他,毕竟什么事?要你如此郑重?”
高老头叹道:“其实要没这事,我也要让高丁随你学学字,总不成打更过一辈子?”
老孙头急道:“莫不是你找着了?”
高老头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推测,想是正在程大善人家中。”
老孙头道:“你今晚便要去盗?”高老头轻声道:“不是,今晚我去,却是为报那程大善人的恩,救他三夫人一命。对了,你可曾听过七星坡里有个七星观?”
老孙头一头雾水,奇道:“七星观?”当下高老头将昨晚所遇之事,今日获赠招魂幡一事全盘说出。
老孙头听了,沉默半晌:“高老头,我看那道人绝非善类,七星坡在城南,坡头去紧挨着马头坡,来往客人都要从我这过,从没听说过什么七星观。你此行还要小心为上,要不我陪着你走一趟?”
高老头止道:“不必,我正要你照看高丁,你如何能去,再说,这是我与程家的宿缘,该当由我去解。那道人我与他交过手,只消今晚起个法坛,请星君下凡附身,料可应付。只是不知那招魂幡到底是何人所赠。”
老孙头看了看高老头带来的招魂幡,捋了捋颔下的山羊胡,道:“依我看,送此物与你的人,并无恶意,这招魂幡我虽不识来源,但见其灵光深藏,紫气隐约,必非凡品。那覃婆婆不是说比她制的灵旗还要好么?”
高老头点头称是,道:“如此,借些果品与我,我要赶着回去了,高丁回来你自与他说。”
老孙头抱拳道:“放心,有我,好生将息,以备今晚!”
高老头嗯了一声,拿了果品,又往城中赶去,要在城门关闭前回家。
有事篇长,无事话短。
那高老头回到家中又是睡了一觉,听得外面报更过,正是方交子初。他在那乌漆漆的木桌上,摆了果品,放着一个瓷瓶。香炉大钵插着三对烧着的青烛,四品燃起的大香,向着大门,把那招魂幡用个竿子挑出门外,捏着七七四十九张纸钱,一张一张地往外撒去。
高老头边撒边念:“天灵灵地灵灵,一心诚意请真灵,二供果品奉地听,三对青烛照阴司,四品玄香通幽冥,五方五道诸曹兵,六丁六甲众路神,七七纸钱引魂灵,魂招来我青瓷瓶”正在那作法招魂。
原来高老头疑心程三奶奶是那道人施邪术锁了魂魄,因此要去招魂。人未死而招魂,自是旁门,招来生魂,问其事端。或有道术不佳,修行尚浅的术士施此法,一旦不慎,不及还魂。受者轻则癫狂,又唤做失心疯,重则就此死睡过去,终生不醒,医者见之无策。高老头今日行此险着也是无奈,只有摸准了程三奶奶的症状,方好去救她。不然冒然前去,除去与那道人相斗,别无他益。
烛火重重,香烟缭缭,子夜静谧,只听到喃喃招魂语。旁人不知,打从此过,见到暮气沉沉的一个老头在那神神叨叨,非得吓晕过去。
忽的一阵阴风,惨惨戚戚的吹向高老头颈后。高老头惊觉,待要转身时,眼前已多了一个人影。
迷迷糊糊,恍恍惚惚,高老头眼前一片茫茫,仿佛霎时间失明了一般。隐约见到眼前的人影,垂着一条长可及腹的舌头,自在那一晃一晃的。
高老头大惊,暗道:“不好,招来了什么鬼魅?怎的如此朦胧,难不成那招魂幡是个邪物?”强定心神后,瞧见桌上的神像,急急咬破右手中指,抹在那神像上。
这是请神上身的急法,比之开坛相请,威力大增,只是伤身重大。眼下事急马行田,顾不得许多了。
指血方到,神像两道红光射向高老头,登时神清气朗,性明心开。睁眼看时,又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