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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温柔的力量

我们读过许多文字,感叹人生里的忧愁和寂寞是那么的绵长。我们还读过一些文字,是如同孩童般纯粹的人,用美丽的幻想创造出了透明如梦的世界,传递给我们人生的智慧和幸福的温暖。安徒生就是这样的“孩子”,一个受感情和想象力驱使,把为孩子讲故事当作终生事业的艺术家。他被称为举世无双的童话大师,一生共创作出了168篇童话。自问世至今一百多年来,他的童话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们。这些作品富有浓郁的诗意和喜剧性的幽默,这是安徒生独特的艺术风格,而在美丽的幻想中始终蕴含着温柔的力量,则是安徒生文字中最值得迷恋的地方。

1835年元旦,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写道:“我现在要开始写给孩子们看的童话了。你要知道,我要争取未来的一代!”开始创作童话以后,他又对另一位朋友说过:“我用我的一切感情和思想来写童话,但是同时我也没有忘记成年人。当我在为孩子们写一篇故事的时候,我永远记住他们的父亲和母亲也会在旁边听。因此,我也得给他们写一点东西,让他们想想。”这些话中传达出了他创作的态度和目的:他的童话是写给孩子们看的,所以要努力避免抽象,而用画面、歌曲的样式来描摹,为了孩子们能够喜欢,能够读懂,能够从中有所收获;同时他也要让自己的童话在成人世界有着思考的意义,在看似最简单的文字中,有值得在孩子们旁边听的父母也仔细“想想”的内容。换句话说,就是他的童话不仅是为了孩子而写,也是为了成人而写。这样一来,完全的儿童视角、幽默的语言和丰厚的思想感情,就使得他的作品在不同年龄的人群中都有着广泛的读者。

今天我们走进安徒生笔下的童话世界,第一印象就是生动活泼、充满了想象力。他用儿童说话的方式来创作作品中的语言,直白明快。他在一切物像里看到人,同时赋予一切物像以灵魂。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风月水云,大自然里的一切,也包括人们生活中的什物,都有着鲜活的生命,扮演着人的角色。有的贪婪狡黠,有的智慧善良,他们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可以自由地表达出来。因此,作品的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浓厚的浪漫主义气息。无论是沉默坚定的锡兵,拥有美妙歌喉的夜莺,还是变回了王子的野天鹅,驮着小男孩飞奔的铜猪,我们都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初读时的惊奇、欢乐和感叹。不止是这些,《皇帝的新装》里光着身子游街的皇帝,实在是愚蠢得可笑;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奶奶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了,飞到那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也没有痛苦的地方去了,我们的心底悲喜交织;那有纯真爱情理想的小人鱼,向往得到一个永恒的灵魂,她甘愿放弃美妙的声音并忍受剧烈的痛楚,只为来到王子的身边,最后为了爱人的幸福,她放弃了自己300年的生命,将巫婆的尖刀扔进了大海,在她变成泡沫的瞬间,有多少人流下了眼泪。

另一方面,安徒生也用诙谐幽默的语言表达,在童话故事中加入了大量的现实生活元素。特别是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他作品中的现实关注度也在不断地加强。那些凭借个性的夸张与怪诞的想象而造成的幽默效果之中,交织着他对社会现象的独到观察和对人性善恶的深刻分析。因此,他的童话值得读者用心回味思考。《海的女儿》中,那个海底世界就是人类皇族的翻版,里面还有许多我们熟悉的家庭生活场景;《丑小鸭》里,曾经像每个慈爱的妈妈一样呵护孩子的鸭妈妈,开始了对丑小鸭无情的抱怨与指责,这无异于最后一根稻草,迫使他不得不离开家乡;《野天鹅》与《白雪皇后》中,主人公都有为了生命中重要的人不顾一切的勇气;卖火柴的小女孩与佛罗伦萨广场的小男孩,都尝到了贫困生活的苦涩滋味;拥有了自由的夜莺,才能带来发自心底的欢唱;即使历经坎坷,锡兵也不会忘记内心守护的方向;《皇帝的新装》发生在离现今并不遥远的历史上,读罢故事的我们不禁要扪心自问:我是否也曾做过“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人”?那些辛辣的讽刺和无情的抨击,都是我们后来的解读,安徒生童话的不朽,体现在它们在任何时代任何人群中都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读者总能从中得到自己的体会。

在安徒生的作品里,我们还能够看到作家自己的故事,部分他本人生命和生活的经历投影,这也是安徒生童话的一个突出的特点,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可以看作是他作品现实性的又一种特别的呈现。梁实秋说:“安徒生少年时代的人生经历、心境和深切体验是他童话作品的取材来源。”已经成了一个共名、一个典故的“丑小鸭”,被普遍认为是安徒生的自传体作品。在给朋友的信中,安徒生自己也明确地说,《丑小鸭》的故事是他“一生的反映”。通往辉煌的途径中,人们不可避免会经历挫折、艰辛和磨难;纵然恶语、欺侮像冰雹一样袭来,你也仍要满怀希望,坚持不懈。这样积极的主题无疑会引起很多人的共鸣,也会给很多人以前进的勇气,更重要的是,它不是空泛的口号,而是通过一个成功者的回眸表现出来的。“丑小鸭”尽管受尽委屈,但最后是以白天鹅的形象留在读者记忆中的。《安徒生传》的作者别凯托娃曾经描述:“安徒生的遗体被运往哥本哈根,安放在一个大教堂里。无数人来向安徒生的遗体告别。为众人所敬仰的作家的灵柩湮没在从世界各地送来的花束和花环之中。”“大家怀念这位穷鞋匠的儿子,他曾经穿过树皮鞋奔跑在故乡城镇的街巷,他从小就想望荣耀。童年时代的理想他已经实现了。”安徒生的一生,从寒微的出身起步,到决心追逐心中的梦想,再到经过不平凡的奋斗实现辉煌的终结,确实可以说,他就是《丑小鸭》中的主人公原型。不止是如此,《坚定的锡兵》中对心上人的深情守望,《夜莺》中用最美好的字句来描写那自由的歌声,《没有画的画册》中记录的对人生景况不同的体会和感受,还有《铜猪》里唤醒小男孩天赋之力的那场飞奔,我们在依稀中似乎都能够看到安徒生的身影和目光。

有评论家依据他作品中的绮丽幻想与对现实关注程度的不同,把他的童话创作分为了早、中、晚三个时期。早期是指从1835年他开始创作发表童话作品到19世纪40年代初,这一阶段安徒生的创作大部分来自于民间故事。为了能让儿童更易于接受和理解,他对原有的故事情节进行了删减,并加上了他个性化的创作,这些故事受到了广泛的欢迎。这一期间他的代表作品有《拇指姑娘》《豌豆上的公主》《海的女儿》《野天鹅》《丑小鸭》等。到了19世纪40年代中期,安徒生也已经人到中年,对生命有了更多体验,这使得他早期作品中的浪漫风格逐渐淡化,想象开始向现实倾斜。这一时期他的代表作品有《卖火柴的小女孩》《夜莺》《白雪皇后》《一个母亲的故事》《影子》等。到了晚年,安徒生的作品内容大概可以分成两大类,一类的内容中包含了一些超自然元素的描写,另外一些则是失去了奇幻色彩的写实风格。这一时期他的代表作品有《柳树下的梦》《她是一个废物》《单身汉的睡帽》《幸运的贝儿》《沙丘上的故事》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我们不得而知。只是从这些逐步变化的文字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安徒生从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虚构和幻想,到慢慢地如蜗牛伸出触角,更多地加入了对这个现实世界的探知与追问。

除了童话,安徒生一生的创作中还包含了一些小说、诗歌、游记和剧本,另外他还有三部自传,所以他同时也是一位诗人,一位剧作家和小说家。然而,在这些文学体裁里,安徒生最钟爱童话,也是童话让他成就斐然。《安徒生童话》的版本种类可谓海量,各国的全译本、选译本、简写本、插图本,多得不计其数。

写作之外,安徒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旅游。他曾经深情地总结自己的一生:“我的生命是一次美妙的冒险。”在交通还不发达的19世纪,长途跋涉地出门旅行需要很多的勇气,当时的很多丹麦人从未想过离开自己的家乡。但是安徒生很喜欢走出去,他有一句名言:“旅行就是生活。”他的足迹遍布了整个欧洲,成年后他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旅途中度过的。游历使他走入了更广阔的世界,游历也使他有了更多和同时代的文学巨匠如狄更斯、巴尔扎克、雨果等人会晤通信的机会。他在50岁时写的自传《我的一生》中,大量记录了这些交往。而在他的童话作品如《没有画的画册》中,那些引人入胜的各地的旖旎风光与风土人情,也无不得益于他的丰富游历经验。

有记载说,列夫·托尔斯泰曾经意味深长地对高尔基说:“你读过安徒生吗?我读过,十年前,我没读懂,十年后,我终于读懂了,他很孤独,非常孤独!”他还说,安徒生“他是个孤独的人,因为别人无法理解他,所以他写童话给孩子们看,可是孩子们也还是不理解他。”他的行走,是不是另外一种排遣?这位消瘦羞涩的曾自诩为“丑小鸭”的童话先生,因为未知的原因,在30岁那年放下了曾经给他带来声誉的诗歌和戏剧创作,开始专心致志地为孩子们写作童话。今天看来,这真是读者的幸运。他专注地为孩子们柔软的天真希冀而写,也为大人们沉重的思索叹息而写。他孤独一生,却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了这个世界,即使是在无从回避的黑暗和痛苦里,也始终存在着纯真、善良和美好。他说:“爱和同情——这是每个人心里应该具有的最重要的感情。”正是这样一种温柔的力量,陪伴孩子成长,也教长大了的我们直面生活。

在19世纪早期的写实主义时代,安徒生就以他的童心与诗才,创立了一个梦幻世界。他笔下的故事,有着深邃的思想与惊人的艺术魅力,但又是以向孩子叙述的笔触娓娓道来。经过了这么多年,安徒生已经不仅仅是孩子们的安徒生,而是整个人类的安徒生。有人说,读安徒生的童话,就像是进入了一片山脉,走进这个山脉你会发现不同的矿藏,也会生发不同的思考。最早把他的作品翻译介绍给国内读者的周作人,极力赞美其“以小儿之目观察万物,而以诗人之笔写之,故美妙自然,可称神品,真前无古人,后亦无来者也”。在安徒生200周年诞辰时,传记作家陈祖芬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我不知道,如果没有童话,我怎么长大?但是,曾经,我们多少孩子,没有读过童话直接长大了。为什么长大成人后,就要乖乖地交出人之为人的起码的权利:天真和快乐?不需要童话的年代,就没有想象力,没有年轻,没有活泼的生命,没有生机勃勃的前进。”“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安徒生;很久很久以后,更需要安徒生。”因为无论是儿童还是成人,如果没有了童心,就缺少发现美的能力,就不能创造出美的东西。

安徒生在自传里说:“每次我的童话之神把我的作品带给一些陌生人的时候,我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一种快乐和恐惧交杂着的感觉。上帝啊!请您不要让我写出任何一个在您面前交代不了的字来。”正是这样严肃的自我要求,把童话创作当做一种崇高使命的责任感,使得他的故事打破了世界单调而平常的存在。在一百多年之后,我们再来阅读安徒生的文字,仍然感觉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温柔地抵达了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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