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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从代课教师到大学教授

受访人:黄卫华

采访时间:2016年10月16日

采访地点:南京大学仙林校区逸夫楼

采访整理:单雨婷、袁缘、张益偲

作者简介:黄卫华,江苏靖江人,1957年7月生。1978年3月进入南京大学数学系计算数学专业,现为南京大学数学系信息与计算科学专业教授。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

我于1957年出生在江苏靖江,那个地方不是很大,现在尽管变成了市,但也是县级市,归泰州市管,原来是扬州市管。我一直是在靖江上的学。我们家里,我爸对我们的教育很重视。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个,我上面两个哥哥三个姐姐,都是至少上到初中。像我二姐,成绩非常好的。但是“文化大革命”,上高中都要领导推荐,有人说你们家文化水平这么高,都是初中生,那人家三代,有的还是文盲,就让给人家去上。轮到我的时候,正好是邓小平的所谓“右倾翻案风”,又看成绩了,我二姐就说,这是我家最后一个了,我这个弟弟学习蛮好的。考试我考得也可以,这样,我才上了高中,要不然也没有机会。我父亲对我们的教育就是,只要能上就去上。从扬州专区来看,我们靖江地区的文化水平还是很高的,我们1977年考取高校的比例,是全专区第一,扬州专区十几个县,现在一分为二,一部分在扬州,一部分在泰州。

我小学是在靖江市越江中心小学上的,我们简称越江中心小学。我是六岁上的学,农村一般是七岁或八岁上学。那时候家里小孩要有老人带,但我奶奶去世早,家里没人带,我父亲就说你去上学去,这样就去了。那时候就学语文算术画画这些常设课程,四年级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就不是很正式了。后来我初中就对数学比较感兴趣,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那时候高中不分科,什么都学。那时候我们高中才两个班,一个班不到六十人,就是学物理、化学、数学、政治,没有历史地理,因为“文化大革命”时,“知识越多越反动”。我们能够继续上课,还是邓小平1973年出来抓教育以后带来的好气象。

“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学校的风气就不是太好。小学四年级开始,就有学生批斗老师。批斗的时候,老师挂一个牌子,站在主席台上,戴一个高帽子,还有在高帽子里放石头的,因为很重,就压得老师抬不起头。老师带一个高帽子又挂一个小黑板——那种教室写字的小黑板……这样的事情我们是从来不会去做的,因为父亲对我们的教育就是要善待别人。小学时这种现象比较严重,反而初中的时候,批斗也就是把老师拉到讲台上,不太戴这些。高中以后就没有了,因为那时候邓小平已经开始抓教育了,对老师还是比较尊重,所以那时候我们师生关系都很好。

我于1974年高中毕业,毕业以后,因为是从农村出来的,回到家乡,不算插队知青,美其名曰:回乡知青。回来之后,因为姊妹六个我最小,我父亲说我不适合干农活,就给我找了个代课教师的工作。那么就是说,我从1974年9月开始做代课教师。我先是给小学生——小学四年级——做代课教师,教数学。做了两年之后,又去“戴帽子的中学”——就是小学里面办的中学教书——教初中数学和英语,同时在我们县文教局办的教师进修学校进修。这个进修对我帮助很大,“文化大革命”里,初中教学实际也不是很全面,教材都不是统一的,还是扬州专区编的教材,内容不是很扎实。我们当时是有教师用书的,也有教学大纲。我每周都要备课,认认真真地写每周教学目的、教学内容,上课讲什么内容、举什么例子、该怎么板书以及学生上来做的题目,都要设计好。

农村里面做老师就两条路,一个是公办教师,一个是民办教师。公办教师就是县文教局发钱,是有编制的;民办教师,国家只发一半工资,另一半由地方财政,就是大队或者公社筹资来支付。我那时候是代课教师,不是公办也不是民办,不是正式的。这样公办教师大概一个月四十多块钱,民办教师一个月三十多块钱,代课教师就二十块钱。我代课换了三个学校,因为代课本来就是哪个地方缺老师就去哪里。缺老师的原因,一个是老师生病了,一个是小学里面办初中,师资本来就缺,但又没有正式编制。那时候代课教师可以参加考试,考得好可以成为民办教师。我考完高考也去考了,考了全县第一,但是当我要转的时候,我已经接到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当初回到农村,其实我已经做好扎根的准备,因为当时要通过推荐上大学,我家的成分是下中农,也算贫下中农,但没有继续上大学的机会。因为我家不是干部家庭,当时要大队干部的小孩或者所谓的能人才可以,所以这个我没有想过。我是代课教师,但是农忙的时候,还要回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农村是集体劳动,无论你在哪个队,都是要干一定量的活。像我去代课,每个月要给生产队交一定的费用,我一个月拿二十块,要交十块钱,否则就不可以分配到粮食等农业物资。

一九七七年的“扩招”

1977年9月的时候,我从代课学校回家,路上听广播——那时候是高音喇叭——听见喇叭里广播说,高考改革,我们可以去考了。我当时就报名了。我所在的代课学校的校长非常支持,我说还有两个礼拜就考试了,可能复习时间会多一点,那么我的课就需要暂时停一停,请其他老师帮忙代一代,他也同意了,我们校长还是非常关心我的。地方政府也比较支持,包括大队领导、小队领导——现在不叫小队,叫村民小组,大队现在叫村。虽然我一直当教师,但其实很多知识都忘记了,于是我参加了我原来高中举办的复习班,这样通过复习掌握了一些知识。我也不敢完全裸考。我虽然是数学老师,但是有些东西,像平面几何、立体几何、因式分解,以前学的都很简单。像十字相乘法,还是我当教师的时候,把我姐姐的书拿出来自学才学会的。她是“文化大革命”前上的初中,内容比较全。我不会做,但是要去教人家,就得自己看。很多数学知识实际上我是自学和在县文教局教师进修学校学的。

考试的时候,除了数学,其他基本我都是在半裸考,特别是物理。物理四个部分——光学部分、力学部分、电学部分、磁学部分,我就会光学部分和一点点力学,还都是自学的。高中我们有物理老师,后来他家里有事情,就请假了,但很奇怪的是,学校没有再派老师,那个学期就不上物理课了。不上课了我就对物理不感兴趣了,时间都花到数学和化学上,而且我的班主任是化学老师,所以我对化学感兴趣。语文考写文章,写文章就看平时基本功,你基本功好,发挥不失常就行。上大学之前,我在生产队集体劳动,需要写点宣传稿,而且我喜欢看书,有时会到县图书馆借一点书来看,所以我的语文基础还可以。回去时我的母校老师还都说我怎么报数学了?没有报中文。

当时是有政审的,报名的时候要交政审表,进学校以后,政审材料会到学校,学校录取的时候会看。因为我是贫下中农——准确地说是下中农,我家那时候有一点点地,要划到中农又不够,所以是下中农——所以不受什么影响。而且那时候政审其实不是很讲究,如果很讲究,很多人都过不了。我有个同学,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前当过保长,按某些说法,就是维持会长,也就是地方小官,但是他也过了,那时候不那么唯成分论了。

那时候考试,是在扬州专区初试,我们公社有两千多人报名,但进复试的只有不到三十个,这样就是只有百分之一点五,淘汰率很高。公社也很重视参加复试的人员,把我们参加复试的人召集起来开会,希望我们考好一点。到了复试,是江苏省命题,当时没有全国统考,就是各地方出题,阅卷也不是全省阅卷,是各专区自己阅。

我们是去我们县的县中考试。考试的时候,也不是很紧张。做数学的时候,有两个半小时,我一个半小时就答完了。之后还有两个附加题,我就在那里做附加题,一个是求极限,一个是求平面图形的面积,两个内容我都没学过,当然就不会做。我闲得没事干,就把数学题目全都背下来,回家之后把题目写下来,然后把答案写后面,给我的数学老师看,老师说,数学考得不错。

那年考试应该说不是太难。因为那么久没有考试,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又不可能像“文化大革命”之前那样考,所以难度就比较适中。难度要历史地看,对于六六届、六七届、六八届“老三届”来说,可能觉得非常简单;对于我们七四届、七五届、七六届“新三届”来说,卷子是适中的;但是对六九届到七三届这五届来说,可能就难了。因为“老三届”和我们还学到一些东西,但是“文化大革命”中1969年到1973年的,没有我们学的多,难度就大了。

考完以后,我总觉得自己有把握。考试是考四门,一个数学,一个政治,一个语文,语文不考基础知识,就考一篇作文[5] ,理化是一张卷子,就是物理和化学,总分是四百分。考完以后,我觉得除了物理,其他的都尚可。我是化学好,化学五十分,我那五十分肯定能拿到。数学差不多九十多分,语文大概八十多分。作文怎么估的分呢?那年正好我老师去批卷子,作文题目是《决战》。农村里有个“双抢”,就是抢收抢种,把前面一季的稻子割完,然后犁田,马上种第二季稻,这样人会非常疲惫,我就以这个为背景写了。因为老师知道我的文风,所以他一看就估猜是我的。阅卷回来他告诉我:“黄卫华,你这次语文,理科生能考到八十多分就不错了。”所以我一算,我的分在三百左右。

我考完就没有太多想法了,继续做代课教师。报考的时候,因为我们都是农村孩子,能够鲤鱼跳出龙门,由农村户口变成国家户口,就不管哪个学校都觉得可以。因为我是老师,视力检查又是色弱,有些专业是限报的,我想可能我报师范学校会好一些。所以第一志愿我报的南京师范学院,那时候不叫大学,叫学院;第二志愿扬州师范学院;第三志愿徐州师范学院,只能报三个志愿。我都是报的数学专业,因为我是数学教师,我想是不是会有倾向性一点,但最后录取基本上都结束了,也没有我的。

我算算我三百分也不是太多,因为十多年积压下来的人都参加了考试,从六六届一直到七七届。当时比较急,但又不晓得自己多少分,也就是说我们那一年高考分数是不公开的,说是保密。我大哥在南京做小学教师,我说你到省招办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也搞不清楚。反正那段时间,心情也不太好,后来我大姐夫跟我说,今年不行我们接着再考。他讲了之后一个礼拜,我说那就算了,就再考吧。正好那个礼拜六我回家——因为那时候我住在代课学校,我父母当时年纪比较大,我总不回去,不放心——回去以后,我妈告诉我录取通知书来了,我妈只知道是南京的一个学校,具体也不清楚,因为那个录取通知书是发到县文教局的。我第二天去查,是南京大学。

在高考三十年我们系举办的一个座谈会上,叫我谈感想,我说我就讲两句话,一句是感谢邓小平,第二句还是感谢邓小平。第一为什么感谢邓小平?因为他倡导了高考改革,让我们这些没有机会高考的可以参加高考了;第二为什么感谢邓小平,因为我当时已经算是现在讲的落榜生了,后来却又被南京大学录取,就是因为有个扩招问题。因为我们那届基数太大,邓小平他们就说这一批里面有很多好的苗子,希望各个学校挖潜,尽可能多地招一些学生。这样子一扩招就把我扩进去了。

来了之后,我才知道我考了二百九十七分,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录取,后来被南大扩招进去?因为南京大学比其他院校早一天,而数学专业以往第一志愿招不满,那年有个作家叫徐迟,写了一篇题为《哥德巴赫猜想》的报告文学,报考的人多了一些,但还是不太多。南京大学就把数学好的人档案拿过来,总分和数学一起看,这样拿过去,我第一志愿录不到,第二、第三志愿就也录不到了。就扩招而言,我这个分数就算是高分,这样我就被录取了。我上大学是这样一个过程。我们那个班开始招了二十二个人,后来扩招了九个,后来又从另一个专业——计算技术专业调配了十个,最终我们班(计算数学专业)有四十一个同学。

五光十色的大学生活

报到的时候,我当兵的二哥转业在南京,正好回家探亲,我就和他一起来南京,等于是他把我送到南京大学报到,然后再回自己单位去,实际上我来报到时也算是有家人陪伴了。我们扩招进来的,一共不到两百个人,开学典礼的场面不是很大,就在鼓楼校区教学楼的122教室,由韩星臣主讲。他们第一批1978年2月入学,我是3月底4月初进来的,这样二批学生之间的课程进度就相差近一个月的课程了。正好5月的时候,学校在溧阳有个农场,第一批的就去农场劳动去收割农作物了,劳动了三个礼拜。我们这些扩招的没去,就在学校加紧补课。

我们班“老三届”多一些,九个“老三届”,1956年、1957年、1958年三年出生者居多,班里有九个女生。“老三届”的水平明显高一些,辅导员会组织他们抽时间给我们补高中的数学知识,后来大家水平就比较接近了。我们那时候是五级计分制,就是一分到五分,五分是优秀,九十分以上就是五分,八十到八十九是四分,当时大家的想法就是“保四争五”,没有哪个说我七十多分就行了。其实成绩的影响没有很大,但是大家都很努力,最后成绩都是四分、五分。单位过来要人,也知道我们这一届的水平,比较放心,把指标往南京大学一放,直接报人上去。

我们四十一个人在校学习的时候,大家真是都很珍惜这个再次学习的机会,都觉得这机会来得不容易。所有的课我们都是全到,就算是政治课也都去上,现在的学生可能对这类课程不感兴趣,但我们那时仍然认真听讲,很少在课上做数学作业之类的。所以辅导员不用管学生来不来上课,上课时是否认真听讲。我们那时候的辅导员,是毕业留校的工农兵学员,根本不需要管我们的学习,他的任务就是把我们从教室拉到操场上进行体育锻炼,要把我们的身体搞好,因为出现了一些为了学习而累坏的同学。班里也有个别同学挂科,顶多一门课一两个。我们班现在做得最好的,是在北京大学现代数学研究中心的田刚教授,他早就是院士了,而且应该是全国七七级的第一个院士。

那时候我们用电都受限制,晚上十点关灯,有的同学就会借着走廊上、盥洗室的灯看书,所以我们那届同学真的是很认真学习。我们那届最小的1961年出生,最大的是1947年出生的,相差十四岁,最小的同学就是原计算机系副主任,人称宋公。

我们那一届,大家都有一定的社会经验,气氛比较融洽。应届考的同学,因为小,好像有点小孩子脾气,但是我们都包容他们,所以都很和气。我们年龄差距大,不像现在,干什么事情,大家一哄而上,一呼百应。我们这一届有自己的稳重,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是互相之间也没什么隔阂。工农兵学员跟我们住在一栋楼,但交往不是太多。因为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也就剩最后一年——他们是三年制——加上中间一段时间没有招生(1977年没招生),我们跟他们没什么利害冲突,所以应该说关系还行。

我们那时候教室里基本上没有桌子,都是扶手椅,哪个教室椅子不够了,去别的教室搬一下就行。晚上也可以在那边自习,不过晚上九点就关灯了。宿舍是晚上十点关灯,熬不了夜,除非你在走廊上、盥洗室里。浴室是全校一个。宿舍楼里的盥洗室,就只有一排水池,四五个水龙头。旁边就是厕所,厕所不是现在一个一个的,都是很简陋的。我们洗澡,夏天可以用冷水那么一冲,冬天就要到浴室。浴室也比较便宜,我们洗澡一次三分钱,也不是一直开的,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

我们那一届住宿比较紧张。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八个人一个宿舍,十八平米的房间,高低铺十个床位,八个住人,两个放东西。我们来了以后,一个房间分一个,就九个住人,一个放东西,所以很挤。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三年级。我们以前住三舍,后来搬到十二舍,才是八个人一间。当时三舍南面一直在建新的宿舍,我们看着它呼呼地造起来的,每天晚上非常嘈杂,但是造好之后,没有我们的份,把我们弄到十二舍了,心情郁闷极了。

饮食的情况,我们第一年是包伙食,就是一个班十人或者八人一桌,给个大牌子,凭牌子统一打几个菜——用那种大脸盆——打了菜大家一起吃。大家分配好每次谁去打菜。二年级以后就分开了,自己去买着吃。伙食马马虎虎吧,对于我们农村的学生来说,肯定是比在家里好多了。我们在家一天三顿稀饭,根本吃不到干饭,但是我在学校里一天两顿干饭,还吃不习惯,晚上还想找些稀饭吃。我们那时候上大学是人民助学金制度,分一等、二等、三等三个档次,我一开始拿的是二等,一个月十几块钱,一年后给我上调为一等。这是根据家庭情况的变化定的,基本上就够吃饭了。有的同学是带薪的“老三届”,从工厂里来上学,单位还发着工资,那他们肯定就不要了。当时班里大概有四五个带薪的。那时候是有粮票的,我们上学是二十八斤一个月,这是全国的规定:国家户口,成人,一个月就是二十八斤。上大学就从农村户口转到国家户口了,所以是二十八斤。

我们数学系不需要什么设备,一支粉笔或者一张纸、一支笔就行了。老师是比较辛苦的,因为他们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也没什么书教。工农兵学员是“文化大革命”后隔了好几年才招生,招了之后,有的就是初中水平,上大学后根本不会,所以他们这个书也难教。而且教材也没有,他们还得编教材。既要编教材,又要补中学的课,还要讲课。但是我觉得我们老师真的非常敬业,同学有问题,要问老师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都是没问题的。你找老师讨论,他很乐意给你解答。我们那时候还有一个质疑课,同学不去向老师问问题,老师会把一批学生叫过来,把一些模糊的数学概念拿来提问,所以我现在有些严谨的东西,都是跟他们学来的,他们都是言传身教。“文化大革命”以后,还有职称问题,恢复之后他们基本都是讲师,副教授很少,很多老师也比较年轻。数学系有一个老师,身体不太好,今天宣布提为副教授,第二天就被发现在家里去世了,就是太辛苦了。

当时学校图书馆的藏书非常稀缺,全国基本上都这样。那时候的图书馆就是现在的南京大学博物馆。我们借书就写一个条子,交给图书管理员,图书管理员进去找,找了以后,要是没有就借不了。所以那时候,我们有的参考书,就很难找,即使有,也可能被人家借走了。借书倒也不需要签字什么的,就是有个图书目录,对应着卡片写要借的书。借书就在借书证上做记录,一个人只能借四本书。数学系有自己的图书馆,但是不对本科生开放,到大四做毕业论文时才开放。

我们那时候没有军训,有英语、政治、体育、物理,以及各种数学课程。我们有第二外语,而且是必须的,就是自己选一门外国语。我当时选的德语,我们还有些“老三届”,当时选的是俄语。专业课和现在差不多,难度上肯定是我们那时候难,要是拿来考现在的学生,那肯定是考倒一大片。现在的大学教育是平民教育,我们那时候是精英教育,所以应该说现在学生学得要比我们那时候简单些。我们那时候哪管难还是不难,老师出题考就考了。我记得有一门课程,早上八点钟开始考,我们都是考到十点就交卷,有一个同学考到十二点,老师也就陪她到十二点。当然这是特例,因为那个同学脑子有点小问题,老师就很有耐心,一直在那里等她,我们都吃完饭回来等下午上课了,她还在做。

我们和工农兵学员的培养方式不太一样,他们的水平参差不齐。有个电影叫《决裂》,里面提出一个观点,说这手上的老茧皮子,就是上大学的资格。那时候有个张铁生,“白卷英雄”,他交了白卷来上大学,怎么能跟得上,所以他们的教学没有我们正规。我们是从正常渠道进来的,所以无论是在教学还是复习考核上,都是很正规的。他们的教学内容应该比较简单,不然他们也跟不上,所以后来我们三年级的时候,国家专门有规定,工农兵学员留校,如果没有研究生学历是不能任教的。

我大学时候对于社团、学生会之类的,不怎么感兴趣,也没有人来找我,我也不愿意去,因为还是想学习。因为我丢了三年,又有了学习机会,机会来得不容易,我们大家都很珍惜。但是也有人喜欢做些社会工作。不过我偶尔会去看看电影,学校的大礼堂每个礼拜会放一场电影。我记得放的第一部电影就是《阿诗玛》,杨丽坤演的,还有《五朵金花》这些老电影,伤痕文学改编的电影也有,国内自己拍的,像《苦果》《驼铃》这些是属于记录“文化大革命”的,没有现在看的爱情片。西方电影几乎没有,只有一个日本电影《望乡》,是栗原小卷主演的,她是记者,去采访一个日本慰安妇,场景不在日本,好像是在东南亚,她就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因为是外国的,又涉及敏感话题,所以我们还是在辅导员那里用一个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看的。为了消除电影的影响,电影前面的铺垫可能差不多和电影一个长度,它就是要你正确地来看待慰安妇问题。我那时候喜欢看小说,就是在考试之前,也会借一本,熄灯之前,看那么几页,就睡了。[6]

刚入学的时候,有一个集体爬紫金山的活动,后面集体活动就不多了,可能就是校运动会,还有毕业畅谈的时候,一般会以宿舍为单位进行活动,例如去马鞍山远足等,全班的就只有那次爬紫金山的集体活动。我们几乎没有聚餐这些活动,就校庆或者重要节日(例如中秋节、国庆节等)的时候,学校会发一张加餐票,我们会把菜打回来,在宿舍一起吃吃,也没有什么酒。我大哥在南京,那时我们一个礼拜上六天的课,第一学年时,我每周六晚上都会到我大哥家里去,礼拜天下午再回来。那时候有严格的请假制度,不可以随意在外面住宿。

至于思想解放运动的影响,学术方面肯定会学习西方,特别是做毕业论文的时候,会看一些外国的文献。我们主要是看一些国外期刊,像美国数学学会的一些期刊,我们系是最全的。改革开放初期,国际交流还是比较少,出去或者来考察都比较困难,因为还是有“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影响。后来我们毕业了,才慢慢有些短期的交流,主要是英、德、美、法,苏联倒没有。我们留校的时候,世界银行贷款给学生出去留学,读研究生。不过我没有考虑过,因为我大学身体一直不好,其实是抱着药罐子过来的,一直吃中药调理。我当时就说我能留在南京大学就很好,其他的等我身体好了再说。

1983年开始有清除精神污染,直到后来的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一直都有,就是学习学习文章。其实理科生这方面受影响还是少一点,文科生多一点,因为理科生思维是理性的,文科会受社会思潮影响。但很奇怪的是,“文化大革命”带头的都是理科生。你看我们数学系:南京最大的“造反派”头头,是数学系的;反对“四人帮”的时候,也是数学系带的头。这是我一直觉得很纳闷的事情。

“老三届”很多已经结婚了,这是历史造成的,但没结过婚的就不可以谈恋爱。还有的是在家里谈过对象,后来吹了,对象就到系里来告状说:人跳到高处了,就把自己甩掉了。当时哲学系有一个学生,就是男生考进去,女生可能没有上过学,男生要跟女生分手。那时候分手应该说影响还是比较大的,女生就到学校告状,后来是男生被处分了,留校察看,然后学生就铺天盖地贴大字报,反对学校处分这个学生。可能女方家里也有点背景吧,因为当时学校里分手的也不是他们两个,但也没有像这样处分的。当时也有写“人民来信”的,那时候被写“人民来信”,是不得了的事情,学校就要马上处理,好像你上了南京大学,就了不起,就把人家甩掉了,这个影响不好。

整个大学生活对我的影响就是,站的位置不同,视野也不一样,那关注问题考虑问题就比以前更加地细致。你学到一些更高级的知识,考虑问题的体系就更加周密。对我们来说,至少摆脱了农村的那种贫穷落后,当然现在我回去看,农村发展得也不错。但是出来学习,多学一点知识还是好的,知识就是力量,的确是这样。我们那个地方的风气还是非常推崇学习的,能够考上大学,大家还是觉得很了不起的。我爸爸是做木工的,我考上南京大学,大家更加尊敬他了。我一考上,所有的复习材料就都被其他人要走了。

国家需要到哪就到哪

我们毕业后是国家包分配的,国家给指标。我们四十一个人,国家就给四十一个指标,我们有考研究生的,那就可以挑选。但是有个规定,偏远地区、少数民族地区如果来指标的话,这个指标必须接受,不能空着。我们那一届分配到南京的是最多的,因为那时候师资缺乏,有到南京化工学院的——现在不叫化工学院,叫南京工业大学;南京建筑学院的——南京建筑学院,现在也没有了,和南京化工学院合并成南京工业大学;南京邮电大学的;南京农林大学的等等。我们在南京的大概有17个人,人数比较多,还有部分去了北京,一两个到了无锡。

那时候我考研了,但是当时考研比现在难,就没考上。没考上就分配工作,正好我们计算中心要人,就到了计算中心。但其实我在计算中心仅待了两个礼拜,就又回到数学系做了老师,因为师资比较缺乏。当时我自己也没有一个特别想要的去向,因为那时候人还是听党的话的,党和国家需要到哪就到哪,如果需要我到偏远的边疆去,那我就去,不会像现在都想去北上广。

那时候我觉得党和国家给了我这样一个学习的好机会,那我就要把所学的知识奉献给祖国,我们当时都是这样的,也没有人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也可能我和辅导员接触得不太多。我跟辅导员说我想在南京大学留下来,他去看看有这个指标,我就留下来了。因为给我们的指标、单位都不错,所以毕业分配也没有问题或者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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