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东荒最年轻的少将,原本是要迎接自己二十岁的生辰的。那还是少年云岫,可俊美的面颊却是苍白的。他气若游丝,似远似近,唯有胸前半滴墨蓝坠子盈盈欲闪,却又似即将熄灭的光辉。他欲触碰面前的紫衣少女,可手掌却又在半空中蓦然地停住,最后用力地握成了拳头,就好像在竭力地抓住什么。可是最后,他却什么也没抓住,手掌重重地落下,一抹鲜血陡然溅上了蔚远晴如玉般的面颊!
滚烫地、鲜红地、那是云岫的血!脸上是如此灼痛,肌肤几乎就要被烫伤,云岫缓缓闭上双眼,变得再没有一些气力,蔚远晴甚至要惊呼出来,云岫、云岫!他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蔚远晴认真的盯着他看,期待他还会同以往那般将手举起来,轻轻抚一下自己的脸,如顽童般轻笑对她道:“傻瓜,我只是在同你玩罢了。”
可是很久了,他也没再动过。
“喂,你这回装的有些久了。”悲怆里她忽然有些好笑,顽皮地同云岫说,可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一点轻松的神色来,眼直到睛渐渐地里显出了一丝慌乱——这一回,更像是她在自言自语吧。
勉励保持平静的脸上终于掀起了波澜,如同明镜一般的湖面被骤风吹开。
云岫死了。
他真的死了。
他终究……没有再动过半分,唯有他胸前的墨蓝色坠子生气地晃动着莹亮的光芒,好像一丝游魂不愿离开。
蔚远晴用力咬紧了牙关,凝目屏息,欲要压住心里如同浪涛般汹涌起伏的悲伤情绪。可用力促紧双肩却止不住的发颤,纤薄的身子如同都筛子一般抖动起来,转瞬这个在战火中孤身一人的少女便捂着满脸的血迹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明明都把一切避开了……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这样?那些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啊……蔚远晴颜色可怖的脸上却露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悲伤与怨恨。
从中原而来,当初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就有过失望。什么天地一色如碧玉般的湛蓝,什么四季都温暖的像春天……真想转过头去,立马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是云岫、是云岫他!他毫无疑问成为了她不顾一切留下来的信念!
如果有他,去哪里都可以,可是到最后,连他都不在了。那么她又能去哪呢?
东荒地衰败,已不是久留之地,而那个中原的家,是否还能够欣然地接受曾经叛走的自己?
她无处可去了。
她只能哀求似地询问冰冷的他:云岫,你是否可以告诉我,我该何去何从?或者……只需要你醒过来,再一次睁眼看我,我便该知道答案了!
可是云岫……晶莹的眼泪从面颊坠落,如同从线上断掉的珠子不受控制。蔚远晴努力的把身躯凑拢,将怀里的那个白袍少年抱紧。可是,无论她的双臂如何地用力拥抱他,也都再无法再留下他身体上剩余的温度。
云岫再也、再也温暖不起来了!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之前中原的那些人便警告过自己,这是一个生来不幸的人,并不值得托付。她一直不信,可到最后却是一语成谶。但尽管如此,她想哪怕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她也只是想,希望这一切如果能迟一点到来该多好。
没有人知道,自己是真的很想嫁给他……连云岫都不知道吧……云岫。
蔚远晴轻轻的念着他的名字,回想起这一战之前他同自己说的话——“如果此次我能平安归来。待到谪仙节时,神浮山前二十年,我娶你十八年华归星罗。”
那次听到他说那样的话,她真的很开心,开心到,几乎就要忘了他很快便要回归战场。也是在很久以后,她才恍然想起,在战火焚烧的废墟里,这个苍白的少年还曾温柔的亲吻自己,还曾温声细语的告诉自己。
“其实,我的梦想很简单。”
“如果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
“如果,战火停歇。”
“如果一切都很美好。”
“天南海北,我都陪着你。”
他最后捧起她的额头亲吻了她最后一遍,低声喃喃:“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
原来,是这样啊——心中在片刻中划过无数滋味,甘甜、酸涩……到了最后……只剩了苦楚。再然后,竟然什么都尝不到了。
最后,还是她一个人,只有她自己静默地回想起两个人的话语。
竟然只是……如果……
“好。”灰蒙蒙的天幕之下,忽然响起了蔚远晴缈如云烟的声音。这个来自异域的孤身少女抚摸着的抚摸情人削瘦的脸颊,俯身在他苍白的唇上印下深情地一吻,“从那之后,天南海北,你都要,陪着我——”
摘下他颈中的坠子,握于掌中,双手合十,她抬起头来,半面是苍白的肤色,半面是鲜红的血迹。蔚远晴面向天地,怒睁着双眼,用她悲哀地、愤怒地脸颊对向晦暗的天穹,声音铮铮,仿佛用尽全力,郑重地起了一个誓言,“云岫、云岫!等着吧!”
“当冰川的积雪不复,寒石碎裂,我们就不必再畏惧什么了!”
坠子冰凉的质感,刺进肌肤中,仿佛烙印。
“这样的战火!这样的血海!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将它终止!”
那声音如光如梭,击溃了浓厚的黑灰烟尘,刺破了翻卷的云霄飞雾,仿佛也一直一直抵达另一片陌生遥远的异域。
可是,谁都知道,从此之后,海寂茫茫,天上地下,无论是在中原,还是四域,他们再也、再也不会再见了。
哪怕多年之后——山海依旧,人海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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