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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呢,张定坚那天完全可以回答刘老五,“你说的不是音乐的问题,你说的是经济的问题”,但刘老五家最核心最有脸面的问题就是经济,他不敢碰这个核心问题,他不敢击中刘老五的要害,他怕刘老五骂。再加上他当时还没来得及把刘老五的问题归结到哪一个领域去,回来一想,应该是经济:你刘家有钱,但你刘家不懂音乐。
他暗下决心,你刘老五有什么了不起,等我也来搞点经济给你看!
2
其实他张定坚早就从经济角度思考问题了。
养老保险他买得最早,并且守口如瓶不告诉任何人。后来他最早拿到钱,还要嘲笑社里其他人的愚蠢。
又如建筑社解体,社里发给工人们一笔钱,他姐姐把这消息和他所得的数额告诉了他老婆,他就撕破脸在他姐姐到他家的时候当众骂他姐姐“叛徒”,让他姐姐哭泣起来。
那时他家还住在大杂院。
老婆叫他交钱出来,他几步跨出家门,站在大杂院的石阶上,向邻居高声喊道:“大家来评理!”
他的嗓门确实很大,一嗓子就把三进院子的邻居们喊出来了。
热心公益的街道小组长于素梅就问:“什么事?”
张定坚老婆已经抢出门来,高声喊道:“不要理这个疯儿!”
于素梅说:“到底什么事,听他说嘛。矛盾总要解决才对。”
张定坚朗声问道:“大家说说,农民有没有吃谷种的?”
于素梅说:“当然没有,农民又不是傻瓜。”
张定坚说:“她叫我把社里发的钱拿给她——我手里该不该留点谷种?”
邻居一听是家庭财产纠纷,又听说张定坚的钱是“谷种”,就纷纷转身返回家里。
3
学霸的岳母起初不愿意到学霸在学校分的房子去住,认为楼房不方便,后来学霸还是决定说服岳母,搬到学校去住,再者岳母的房子在河街,眼看要拆了。
他去找张定坚给他做个特殊尺寸的小饭桌,以供岳母使用,因为要尽量让一只脚瘫痪的岳母吃饭时能够舒适一点。
张定坚说用他家里旧家具拆开做比用新料好,学霸说,好,随你便。
学霸问料钱加上工钱该付多少,等张定坚答复后即刻付了料钱和工钱。
过几天学霸去大杂院看看,张定坚说过他在他旧居做活。
进了院子,走到张定坚敞着门的旧屋一看,见张定坚正拿一截新料在火炉上烤,烤得水滴。
学霸感到奇怪,就问:“你不是说用旧料吗?”
这平常的一问,不知道触碰到张定坚哪根神经,他低头想了想,放下滴水的新料,几步跨出家门,再次高声喊道:“大家来评理!”
学霸彻底蒙圈了:不是你对我说用旧料最好用你家旧家具拆了做吗?我不是回答随便用什么料都可以吗?我只是好奇而已啊你一个搞文学的不懂好奇吗?
张定坚才不管学霸的心理活动,对邻居高声喊道:“他撕毁合同!”
邻居中于素梅的丈夫是大煤矿退休的矿工,他脱口而出:“撕毁合同就不对了。”
张定坚转头对呆在那里的学霸说:“你听见大家说你没有?”
学霸笑起来:“什么合同?那么严重,你用什么料都可以,我不是说过吗?”
邻居见果然有事,议论纷纷,他们知道学霸是教师,觉得和一个建筑社职工闹经济纠纷真不应该。
在那嗡嗡声中,张定坚顺应社会舆论,朗声说道:“家具我也不做了,工钱我也不还了——是他撕毁合同在先,做得就受得!”
学霸真是百口莫辩。
他想说,“我又没有叫你还工钱,我送你菜送你钱送你书,给你不要钱打工你忘了?”但转念一想,说了等于白说,谁相信你高尚或傻到这种程度?
他灰溜溜地走出大杂院。
4
书上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无巧不成书啊这类说法其实是有生活依据的。
当年学霸到省城一个生物工程科技开发有限公司打工,在总部当文秘。
张定坚老婆一个亲戚在省城开电动按摩沙发工厂,不久张定坚也去成都守大门。
张定坚的老同学兼老朋友荣生在老婆工厂驻成都办事处,地点就是歌曲《成都》里所唱的那个玉林路。
张定坚老同学王剑荣在人民南路一个美术公司。
张定坚到全国闻名的《星星诗刊》投稿,稿件不被采纳,他仗恃家乡人多,竟训斥编辑,人家下班了,他还追到街上骂人家孔乙己!
最生动是一年后他返回家乡,向县报文艺副刊投稿,编辑认为不够发表水平,他就在编辑部一直争辩,编辑烦了,把他的稿子缺点一再分析之后,将那稿件退还,张定坚不收,编辑只好把稿件放入字纸篓。
张定坚跳将起来,吼道:“啊,你赔我的知识产权!”
5
但是,张定坚对未来充满希望。
在省城时,他到学霸的生物技术科技开发公司总部去玩过,回来就吹说是亲自看见了电影上演的公司:每一个部门之间的隔离墙都是玻璃的,每一张办公桌上都是一部电话,还有打字机、复印机、传真机……,他还说他曾经和学霸的顶头上司交锋,那老总也说不赢他。
实际上他就是把和同学王耀宗的故事重新上演了一遍:那老总也姓王,他随着学霸走进公司和王总见面熟,还给人家说仿瓷涂料才是高科技,说那专管科技的不懂高科技,事后王总也气得对学霸说:“小杜,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叫他不要到公司来了。”
不管怎样,反正他认为他现在和刘老五一样,知道什么是公司了。
他想:以后,我会有自己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