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冰消雪融,又是桃红柳绿。
当金水桥下护城河水又开始流动,并且发出轻轻的拍击之声,城墙下骆驼队缓爱地走过,必谭湖里冬季用来过河的冰床搁浅在湖边,一条条牵挂渡船的缆绳重新哥张活力……一切都只是无言地告诉人们:无论你觉得缓慢还是疾速,时光就这样蔬动着。
岁月会带走一切,历朝历代,城头变幻殿角楼台……后人将会茫然地面对各种菱墟或者尘封的古迹,让思想绵延不绝。
这是必然的,毫无疑义的。
然而,岁月的流逝却并不意味着一定会给所有的人带来富裕、繁荣和平安的一切。同在日月之下,英国的舰队占领了香港,日本侵略者霸占了台湾,德国人虽占了胶州湾……中国呢?光绪皇帝不断地在各种不平等条约上“用宝”;大臣门四出求情、议和;百姓已被搜刮得家徒四壁,为了赔款,赔给那些夺去中国人的命又夺去中国人土地的侵略者们……因而时间之于那时中国的全部意义便是:隹新救亡!
现在是1898年了。
已经是1898年了。
不少人对这一年特别地敏感。
康有为叹息道:距1888年第一次上书清帝,正好lo年。
梁启超当然不会忘记,这一年是“公车上书”后的第三年。
那个在颐和园中享尽天下荣华富贵的慈禧太后,已经得了轻度的面部神经麻痹量,说是“万寿”,哪有万寿?这个绝对残忍的老女人会享福会用权势而且一点也氏糊涂,她不放心光绪,总觉得光绪要搞什么名堂,想彻底摆脱了她,自个儿做芑帝。
慈禧晚上睡得香,白天清醒得很。
1897年冬,康有为因上书:再一次被阻,心中悲愤准备南归。不料翁同稣突然造疗,亲临南海会馆劝他暂不远行,并告知光绪帝对他期望有加。康有为感激涕零。
光绪拟召见康有为。
奕诉反对,认为“本朝成例,非四品以上官员不能召见,皇上若有垂询,命臣李传语可也”。
1898年1月24日下午3时,康有为奉命来到总理衙门西花厅,稍顷,李鸿章、寄同稣、荣禄、廖寿恒、张荫恒先后到达。稍事寒暄之后,荣禄突然冲着康有为大喝一声:“祖宗之法不能变!”
康有为不卑不亢答道:“祖宗之法,以治祖宗之地,今祖宗之地不能守,伺有祖宗之法乎?即如此地为外交之署,亦非祖宗之法所有也。因时制宜,诚爿得已。”
荣禄语塞。
“宜如何变法?”廖寿恒问。
“宜变法律,官制为先。”康有为答。
李鸿章接着问:“然则六部尽撤,则例尽弃乎?”
康有为:“今为列国并列之时,非复一统之世,今之法律官制,皆一统之法弱亡中国,皆此物也,诚宜尽撤。即一时不能尽去,亦当斟酌改定,新政乃百推行。”
翁同稣关心的是:“如何筹款?”
“日本之银行纸币,法国印花,印度田税,以中国之大,若制度改变,可比吗10倍。”康有为又谈了关于变法的总体设想,举凡法律、财政、学校、农商、工矿铁路、邮电、海军、陆军等无所不包。听者除荣禄外,满座皆惊,康有为这个从~介布衣起不断上书言政、被视为“悖谬”、“狂人”、“疯子”者,竟是学贯中囡之士。
是此约见一直持续到天黑。荣禄是不进去的,先走了,出得中南海径奔颐雨园而去。
康有为心里自是澎湃起伏。这是他舞一次面对朝廷要员直言变法和新政,光纠帝将会知晓今天他所说的一切。
次日晨。紫禁城养心殿。
光绪帝问翁同稣对康有为其人其言目象如何。
翁同稣答道:“以愚臣之见,不独康希为,还有梁启超均是经世之才,且怀救磨之方。”
光绪还关心的是与康有为谈话的几1官员的态度,翁同稣只好直言荣禄先退席余皆谈至天黑,多有交流颇为认真。待至翁同稣详尽转述康有为主张的变法各项匀则后,光绪的脸上有了笑容:“正合朕意。’
光绪言毕沉思片刻,对翁同稣道:“袭政之行,看来是势在必然了。”
翁同稣:“圣上圣明之见,江山万代之幸。愚臣漏夜三思不敢寐席,为臣也,肆不能力敌外侮,又不能内举朝政。枉为夕枉食俸禄。而康有为,南海一介布衣,于甲午前上书言政,道列强窥视‘瓜分豆之危;继又‘公车上书’日拒和、练兵、变法;再上书谓‘皇上与诸臣欲苟旦夕,歌舞湖山而不可得矣!且恐皇上与诸臣长安布衣而亦不可得矣!’臣读后二胆俱裂,若非忠君报国何出此言?’上书屡为阻隔日祖制不许,而亡国灭种之危却以不闻不问,老臣无用,如老夫;新人可举,乃康有为、梁启超辈耳!”
翁同稣伏地跪奏罢,已是涕泪满面。
光绪抚慰几句后,即又传旨军机,召康有为独对。
奕诉依然反对。
光绪只好传旨康有为把变法建言书面呈递,同时将《日本变政考》、《俄彼得大变政记》送达内廷。
1898年1月29日,康有为上了他的第六书,即著名的《应诏统筹全局折》,使法维新的主张有了纲领性的指导思想。
其一,大誓群臣以革旧维新,而采天下之舆论,取万国之良法。
其二,开制度局于宫中,征天下通才20人为参与;商量更新一切政事制度。
其三,设待诏所,许天下人上书进言,各级官吏不得从中阻隔。
虽说春寒料峭,北京的政治气候却显然开始随着变法维新升温。康有为与梁启重聚京华之日便商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光绪已有明确的支持,此为通上;有一个大的学会,集大群,“振士气于下”。上下呼应,在此一举。
又是3年一度的会试之期,举子们云集北京不能忘怀“公车上书”,何况又有眼前的胶州湾被德国强占事件。,北京又热闹了。
1898年4月17日,康有为、梁启超等二三百人集会于北京南横街粤东会馆,式成立“保国会”。康有为先作演讲,日国之现状,曰如何报国,曰报国为谁等,声泪俱下,几乎没有经过讨论便通过了“保国会”章程30条。
择其要者,不能不录,以示后人:
1.本会以国地日割、国权日削、国民日困,思维持振救之,故开斯会
以冀保全,名为保国会。
2.卧薪尝胆,惩前毖后,以图保全国地、国民、国教。
3.为保国家之政权土地。
4.为保人民种类之自立。
5.为保圣教之不失。
6.为讲内治变法之宜。
7.为讲外交之故。
8.为仰体朝旨,讲求经济之学,以助有司之治。
9.本会同志讲求保国、保种、保教之事,以为议论宗旨。
10.凡来会者,激励奋发,刻念国耻,无失本会宗旨。
11.自京师、上海设保国总会,各省各府各县皆设分会,以地名冠之。
这些章程要旨,实质上已具有政党性质,也可视为康、梁第一次试图组党举,是他们的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集中体现。因为“保国会”的推波助澜,维薪步伐加快了。
是年4月21日,“保国会”在北京崧云草堂第二次集会,梁启超发表了激耐心的演说。他先是直陈民族危亡已经燃眉,中国已经被瓜分,眼下还在被瓜分,千年生生不息的炎黄之地正由列强宰割、争抢,成为各自的势力范围。而更为痛者,是有一些士大夫的“中国不可救药论”。
梁启超据此而认为:“中国之亡,不亡于贫,不亡于弱,不亡于外患,不七内讧,而实亡于此辈士大夫之议论。”
梁启超不是没有失望过,但确确实实,他是一个勇敢的希望者:“今中国外感耳,病噎隔耳,苟有良药,一举可疗,而举国上下,漫然以不可治之一语,其病而待其亡,昔焉不知其病,犹可言也,今焉知其病,而相率待死,是致歹由,不在病而在此辈之手,昭昭然矣。……使吾四万万人者,咸知吾国处必亡势,而必欲厝之于不亡之域,各尽其聪明才力所能及者,以行其分内所待行之人人如是,而国之亡犹不能救者,吾未之闻也!”
梁启超的演讲博得了满堂掌声。
值此国破家亡之际,梁启超紧随其师康有为站到了最前列,用他的民族感。隧唤着千千万万的民众,那真是难忘的日日夜夜。
康有为下榻的南海会馆,从白天到深夜,总是高朋满座,名流云集,议论生。满座之中最能高谈阔论者便是梁启超,康有为不时插话,赞许地点头,对流露着充满关爱的柔情。
时值春夏之交。
天寒地冻后的复苏纵然是缓慢的,却也不可阻挡。北京城的叶子渐渐成阴。在迎春开过之后,桃李已经结实,月季刚刚绚丽。
梁启超赶往前门外的杏花村大酒缸。趁天气还没有热,约了夏穗卿小饮。
两人落座。店主人当然还记得那年饮酒题诗的广东佬,如今真个名满京“梁先生请!”店主人的山西话居然也很动听。
梁启超说:“别来可好?”
夏穗卿:“有酒便好。”
梁启超:“今日畅饮。”说毕春风满面。
夏穗卿:“畅饮之期尚远。”
梁启超:“你我久别,何不畅饮?”
夏穗卿:“大祸将至,何能畅饮?”
康有为:“兄何出此言?今上决意维新,正是我等有为之时,保国保种在一役。”
夏穗卿:“兄可知今上之上尚有今上乎?兄可闻书生论道从来不敌刀兵乎?”
梁启超:“然则坐待亡国乎?”
夏穗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梁启超叹一口气,夏穗卿说的是老子之言,一切圣人之言,在热衷现实者能总是“恍兮惚兮”。“老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穗卿满饮一杯:“西边要动手了!”
康梁等对帝后之争或许都有耳闻,可不在局中者是难有切身体会的。在光绪的识或首肯之下,立志维新的人们鲜有想到后顾之忧的,“有今上圣明”这一句话舞着不少人,但在夏穗卿或旁的一些聪明人看来,维新实则隐伏着血光险象。
军队在握、有权有势的荣禄居然在等候上朝时咆哮不断:“王公大臣都还没有,即使亡国也不用康梁去保!”
与荣禄同列一班的李鸿章问:“以公之见当如何处置?”
荣禄答日:“康梁僭越妄为,非杀不可。”
御史潘庆澜、黄桂望上奏折,力主查禁“保国会”。御史文悌则于朝堂之上指呆国会”名为保国,实为乱国。
光绪怒斥道:“会能保国,岂不大善?尔等有何保国之策,朕未曾闻之!”
光绪一怒之下,痛责文悌自己既不思保国,且不让别人保国,“悖谬之极,革史着交部议处”。
保国会之后的这一股来势汹汹的暗潮暂时平息了,然而帝后两党的要员都知,一切仅仅是开始。
夏穗卿极而言之,意在提醒梁启超,告别时仰天长叹:“任公,你我何如白云鹤!”
1898年6月11日(旧历戊戌年),光绪帝“诏定国是”,
“百日维新”正式始。
已经是初夏了,天气开始有点闷热。
光绪帝直到传旨颁诏,晓谕天下的那一时,心里仍是忐忑不安的。自从甲午败绩,割赔款,一方面是西方列强争先恐后纷纷取得中国“租借”海港及筑路、开矿等种种特,并且各自划分“势力范围”,“国中之国”局面已大体形成;另一方面,由于列强和封势力的勾结压制,使得民族工业在发生之初匿到摧残。民生凋敝,岁人减少,度支艰,广大的农村更是灾荒不断饥民遍野,在如民族危亡的时刻,只有变法一:途了。变法又谈何容易!“诏定国是”前,光绪在颐和园先已向慈赶后“奏请恩准”。慈禧不露声色,取的是且克制与容忍的态度,“静观其变”。那是勾慈禧也明白,《马关条约》之后不满清廷、酱慈禧的情绪已经达至愤怒,国势日衰是谁蠹盖不住的。如今皇帝要变法,慈禧当即站杉制止自然不妥,连太监李莲英都明白这个道理:“先让皇帝变着瞧吧。”
荣禄等一批手握大权的守旧官僚,当然了解慈禧的叵测居心,就在“变法”始的那一时刻,他们就准备将“变法”一于人等置之于死地而后快了。
光绪所能依靠的除了少数如翁同稣、徐致靖、张荫桓等帝党官僚外,便是康为、梁启超等一批儒子了。
这是一个饶有兴味的历史时刻。
这是一种发人深省的历史现象。
在内忧外患之下,中国已经具备了“变法”的客观环境:一批知识分子不1“托古改制”,而且也已经开始传播西方文明的思想、观念;除此之外,光绪帝几一全部接受“维新派”的主张,“诏定国是”便是皇帝几乎孤注一掷的自上而下强;“变法”之举:可是从“变法维新”的一开始,它就是败象重重的了。
难道中国人不应该变法?
光绪帝的谕旨出自翁同稣手笔,其中称道:
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惟是风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忧国,认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今日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廷以挞坚甲利兵乎?……嗣后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毋竟腾其口说,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
康有为读罢诏书后,当即急步奔往新会会馆,梁启超读毕欣喜若狂:“一切新,基于此诏,一切新政,开于此日!”
总算有个开头了,以后怎么辅助光绪使新政得以成为现实呢?师徒二人竟都时语塞,不知从何着手。不知不觉中,康梁已经卷入某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大漩涡了,那是他们十分向往却又十分陌生的政治,自此以后的变化,人生的道路不再如以往的上书言事了,至于究竟如何,只是激动而迷茫。
李端菜到访。
梁启超一边延客一边连声直道:“来得好!来得好!”
李端桑却并无太大的兴奋,先告诫道:“诏令之后,朝廷各种官员反应如币殊为重要,由此可以推断许多。公等务请切记:乐极生悲,祸生不测。”
梁启超:“诏令之下,岂有不遵?”
李端菜:“非康乾年代也。今上行事已不能朝纲独断,可谓如履薄冰。所以慎之又慎也。”李端蕖又告诉康梁,皇上不日会有召见,需早作准备。
6月11日傍晚,紫禁城通往颐和园的官道上,兵丁吆喝,车驾不绝。
值得庆贺的日子,往往也是阴谋诡计交织的日子。
一批早朝时刚刚得到了“诏定国是”圣旨的大员们,由庆亲王奕勖带头,依次荣禄、载漪、端方、刚毅等,从颐和园侧门鱼贯而人,步履匆匆。
进了仁寿门,便是仁寿殿。
李莲英早已等候在一侧了,一声“叫起”,众大臣跪伏在慈禧座前,号啕大哭。
“说话,我还在呐!”慈禧的脸上一阵抽搐。西太后毕竟老了,但依然声色厉。
慈禧知道这班人是冲着皇帝的“诏定国是”来的,维新了,变法了,外边喊得热闹,宫廷内外有的是耳目,慈禧都明白,却顾左右而言他:“今儿个有什么新事?”
奕勖:“启禀圣母皇太后,臣等恳请太后回銮训政,上为宗庙计下为黎民望,狂澜之既倒,非太后莫属。”
慈禧:“皇上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荣禄:“废祖制、失乾纲,康梁结党,狂徒横行,皇上却宠信有加,大清祖是天后土,眼看要丢在维新奸徒手中,请太后圣裁。”
载漪:“宁可亡国,不能维新!”
慈禧:“你们下去吧,我不糊涂。”
夏天的夕阳红得像一轮火球,映照在昆明湖上,那炽热便化作水汽,笼罩着湖,一朵荷花孤零零地亭亭玉立着。晚饭后,慈禧去湖畔遛弯儿,李莲英紧随其后:
“老佛爷,明儿个荷花就要了。”慈禧:“小李子,你说当今朝中笔下生花的要数谁?”李莲英:“当然是翁师傅了,你瞧那诏书,不变法就要亡国,这话,皇上可不会说。”
慈禧:“想不明白那些读书人,书读多了是聪明还是糊涂。”
李莲英:“这全在老佛爷了,你让他明白他就明白,你说他糊涂他准糊涂。”
1898年6月15日,光绪“诏定国是”第五天。慈禧即以“揽权犯悖”为革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稣之职,令其速回江苏常熟老家。光绪毫无思想备,新政初行正是借重翁同稣的时候,慈禧这一招敲山震虎着实厉害。光绪“战变色,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