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稣乃同治、光绪两朝帝师,光绪从童年至青年一直悉听教诲。更为要皋光绪的革故鼎新之举为翁同稣额手赞同,并身体力行为光绪出谋划策。慈禧斥翁稣而去。锋芒所指乃是光绪本身,乃是置维新变法于死地,翁同觫不过是替罪而已。
然而,光绪已无回头路可走了。
慈禧开革翁同稣次日,1898年6月16日,光绪力排众议召见康有为,并特把召见的地点安排在颐和园勤政殿。
康有为行礼如仪。
光绪:“朕知尔等屡屡上书用心良苦,今日诚非变法不可。”
康有为:“近岁非不言变法,然少变而不全变,举其一而不改其二,连类并贝必致无功。”
朝堂之上,如此直言的,光绪已经许听不见了,点头称是。
康有为接着又说:“今数十年言变法幸率皆略变其一端,而未尝筹及全体。又所变法者,须自制度、法律先为改定,乃谓变法。今所言变者,变事耳,非变法也。臣皇上变法,须先统筹全局而全变之,又请开制度局而变法律,乃有益也。”
光绪:“朕读《日本国志》知有明治维始得日本国之强大,弹丸小国历来仰视吾手而后来竟有甲午之败,朕深以为耻不忘怀。”
康有为:“瓜分豆剖,臣早有危言。一或几役之败或可说兵家胜败乃常事,然每必败,当是败在自己之不强、不勇、不立。守旧而不知变者斥之,习故而不能改者去主此今日之强心、勇志、立国之道也。”
这一次,召见持续了几小时,为光绪接见臣僚时间最长的一次,随后康有为被命为总理衙门章京行走,特许专折奏事。
维新伊始,在光绪及康梁等,主要的行动是拟定诏旨,晓谕中外,但裁撤.构、起用新人等等措施,却总是被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及军机处拖着,那是一种只会的观望。因而在光绪那边,便形成了这样一种局面:圣旨天天下,凡事推动。
慈禧却不然,令出必行。国家机器的真正的权柄在她那里,这部机器已经实在朽、残缺,可是当光绪试图对其作一番修补或调换若干零件时,却加足了油运转,让光绪无法染指。
罢斥翁同稣后,慈禧逼迫光绪发上谕,谓今后凡二品以上大员的任命,均需到禧那里谢恩。这是说,此辈官员的任用都要得到慈禧的首肯。与此同时,慈禧又荣禄出任直隶总督,统率北洋三军--甘军董福祥、武毅军聂士成、新建陆军袁凯--让光绪无法动用军队。京师重地,尽在慈禧掌握之中了。
光绪的反击尽管是有限的,却也可以让慈禧感觉到皇上的决心,在这个权欲倾的老女人看来,皇帝是愈来愈不听话了。
6月20日,维新派官僚宋伯鲁、杨深秀弹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礼部尚书应骥,为光绪赞同,皇帝声色俱厉驳斥许应骥对康有为及新政的攻击,批评其办不力。
“朕诏定天下,独独诏定不了你?”
此言一出,许应骥吓得魂不附体。
7月3日,光绪召见梁启超。
是次召见的详细情形始终不得而知,朋友们问起,梁启超也只说:“上命进呈变法通议》,大加奖励。”
《变法通议》是梁启超发表在上海《时务报》上,使其蜚声中国的大作,与康、为的几次上书一起,是康梁变法的理论基础。光绪帝读后,激赏之,并谓左右:粱启超文章写得好,可是他的广东官话却至为难听。”
清朝旧例,举人召见便赐入翰林,起码得为内阁中书。梁启超其时已赫赫有,同乃师康有为并称康梁,召见后只赐给六品顶戴。传闻说梁启超说北京话水平差,光绪听得十分吃力仍听不明白,便让梁启超办理译书局去了。
8月,严复、谭嗣同、林旭、刘光第、杨锐等人先后由光绪召见。与康梁结盟维新志士,全部走到了舞台的中心。
对光绪而言,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国家、民族在危难关头时,皇帝突然发现那王公、大臣、铁帽子王竟是如此昏庸。光绪面对这些年轻的陌生面孑L,深感这是批有真才实学者。在昏庸无能却又拼死抱残守缺者与那些为家国民族敢于直言献者之间,光绪选择了后者。此一选择也意味着,这个被慈禧掣肘着却又不甘为亡之君的皇上,把命运托付给了近代中国的一次变革大潮,他将与之共存亡。
康有为、梁启超各自寄居的会馆,便成了维新志士们的聚集地,终日人来车。这是他们的节日,办报、办学堂、上书等等奔走呼号,现在大体上已成了光绪令的基本内容,而变法伊始,诏令之多,也创下了清王朝的新纪录:每天由大内出的上谕达1~2件。
梁启超自豪地说:“新政来源,真可谓尽出我辈。”
酝酿新政或新政期间,康有为、梁启超始终是光绪的思想库,6月11日,康有有了专折奏事之权,便有2l道奏章进呈。光绪颁布的新政确实源于康梁等人,尤其是康有为关于军事和教育的建议几乎全部被采纳,经济改革方面,除了废漕及废厘金制之外,其余均得到了重视。唯独关于颁宪法、立议院等政治制度方面改革,光绪在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
1898年的夏天过去了。
这是雷电交加的日子,三伏天里,市井街头,京城的百姓们议论了一个夏的,是翁同稣离开京师贬回常熟时,于滂沱大雨中对着紫禁城长跪不起的情景,此这个泪流满面的老人便永远离开了权力中心。
至于维新变法,老百姓觉得新奇,在认识的判断上却又格外地世故或者说:成:“要是老佛爷不想变,这事儿能成吗?”
1898年8月下旬,主事王照上奏,请光绪帝“巡视中外”,以开眼界而广见谚并特建议他应该到日本走一走,可以实地考察明治维新的经验,以利新政推行,时并请成立商部、教育部等等。
主事的官职太小,没有专折奏事之权,请礼部代递。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认为王照之议实属大谬,拒绝递转。王照据理力争,怀塔布仍以“违背祖训”为再拒。于是王照干脆再上奏章弹劾怀塔布等大员,一再阻隔言路、抗拒新政。怀:布不得已上递光绪,同时又指控王照“咆哮堂署”、无理取闹,并认为王照请光:帝远涉东洋这刺客极多之地,是“居心叵测”,“欲置皇上于险地”。
9月1日,光绪发布上谕,斥责怀塔布“阻塞言路”,“着交部议处”。大学徐桐上奏为怀塔布等人求情,光绪不予理睬。
9月4日,光绪再发上谕,一则批评怀塔布等礼部堂官敷衍塞责与新政作为同时认为王照“不畏强暴,勇猛可嘉”。如果上谕到此为止,仍有转圜的余地,一知光绪笔锋一转,谓为山川社稷、维新大业计,革去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骥,侍郎垄岫,署左侍郎徐会澧,署右侍郎曾广汉职。并赏给王照三品顶戴,以四品堂候补。
这就是轰动京师、震骇慈禧的光绪革礼部“六堂官事件”。
是夜秋风乍起。
光绪在养心殿伏案读《变法通议》。“经国之才原来远在天涯近在眼前”,光’一声长叹。神武门城楼上传来三更鼓罢,光绪仍无睡意。他是预感到时日无多吗?他是决心要走下去了。
革罢礼部六堂官,光绪即又破例任命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为军机京,直接参与朝政,审议变法事宜。
消息传来,康有为、梁启超欢呼雀跃。
这是维新派取得的重大胜利,枢密要地的军机处,就是贵为王公大臣也不敢足停留的。
颐和园仁寿殿。
满脸肃杀之气的荣禄告之慈禧:“变法新政已使天下共愤,康梁一党可谓罪贯盈。”’
慈禧关心的是秋天到天津阅兵一事,北洋三镇都在荣禄手中了,“你要把兵练得整整齐齐的,到时我和皇帝都会去看。”
借阅兵之机把光绪孤零零地放在天,周围都是荣禄的兵,趁机废立,这是方便不过的事情了。
荣禄:“皇上那里,上谕还没有发。”
慈禧:“明儿个就有。”慈禧似乎不太多与臣下谈阅兵的话题,忽然问荣禄:秋风起矣,你那里可有好的草虫儿?”
荣禄呆了会儿:“臣留心去找。”
草虫是宫里的称谓,即蟋蟀,北京也称蛐蛐,斗蛐蛐是清宫里面的传统,于康熙年间。宫廷里有专门养蟋蟀的,内务府奉宸苑管理,备有暖室孵育草,如遇筵宴,则将蟋蟀置于绣笼挂在侧,以为助兴,每至元旦及上:元节令,清宫殿暖阁设精美的火盆,内燃香木火,周围架子上是各色绣笼内的各种蝈、蟋蟀等草虫,并挂有宫廷内自己的葫芦。是时,宫灯辉煌,美酒飘香,虫齐鸣,慈禧说:“那才是万国来朝的贺之声。”
康熙曾有诗赞道:
秋深厌聒耳,今得锦囊盛。
经腊鸣香阁,逢春接玉笙。
慈禧兴致很高,对荣禄说:“你先下去吧,得空来斗蛐蛐玩儿。”
荣禄退出,一时摸不着头脑,眼看就要火烧眉毛,礼部六堂官都撤干净了,怎还有兴致斗蛐蛐?
只要老佛爷高兴,荣禄岂敢怠慢?出颐和园驾车一溜烟赶到了圆明园,那儿的犬地蛐蛐”色青、背宽、腿长、善斗j因为这里泉水多、地湿,断垣残壁正是蛐的乐园。
康有为、梁启超相约起了个大早,在湖南浏阳会馆谭嗣同处碰头。
北京已是秋风飒爽了。一大早,天高且蓝,街上行人稀少,一支长长的骆驼队悠悠地刚从关外进京,那些骆驼或是累了或是陌生,低着头,负重而去。那是给里送炭的,悠悠的脚步已涉过千山万水了。
进得会馆,谭嗣同已经等候在门前了。
大病初愈的谭嗣同略显清瘦,但双目有神。光绪帝召见维新派诸人,谭嗣同因是最后一名到京的,召见之后即为四品军机章京,用梁启超的话说“犹唐宋之参政事,实宰相之职也”。光绪本想借重康有为,慈禧反对,谭嗣同等入值军机之后,光绪与康梁之间便有了直通的管道,上呼下应,几近日日召对了。
谭嗣同的住处,自题为“莽苍苍斋”。
一副门联,也是谭嗣同自拟自写的。上联是:家无儋石;下联为:气雄万夫。
康有为凝视门联片刻,对谭嗣同说:“锋芒太露。”进屋,环顾室内,问:“刁笔墨吗?”谭嗣同立即笔墨侍候,’梁启超也兴致勃勃地站在一边,康有为要送一门联给他的得意门生。
略一思想,康有为运笔写道:
视尔梦梦,天胡此醉。
于时处处,人亦有言。
谭嗣同大喜,当即嘱会馆仆役将新的门联小心换上。
然后是沏茶、交谈。
谭嗣同讲起光绪欲开懋勤殿设顾问以议政,让谭嗣同拟旨,先让内侍把历朝i训送到谭嗣同手中并命查阅,康熙、乾隆、咸丰三朝曾有开懋勤殿之举,写入上自中以为有前朝故事可以援引,再亲往颐和园请命慈禧。
谭嗣同不无忧虑:“皇上确实无权。”
开懋勤殿的上渝也真的让慈禧太后否决了,皇上虽有明令,懋勤殿的大门却,闭如初。
康有为:“这是一个信息。”
梁启超:“伊藤博文到访,或可有转机?”
伊藤博文,日本的倒幕功臣,维新元老,是对华外交的决策人物。历任日本国四届政府相,三任枢密院院长。1898年时逢第三届伊藤F阁总辞,他以日本在野人士的身份来华访问。王有媒体称,伊藤行前,日本天皇曾召见数小时密谈良久,话题自然离不开其时正在进行中的国变法维新的局势。
当然,伊藤博文想看看中国的实际情况,主是毫无疑问的,对于日本来说,中国的疆域一是它所最感兴趣的,它必须和中国打交道,长日间的打交道。
伊藤的到来,使光绪和慈禧都睁大了眼睛京城之内,一时成为舆论所向。
伊藤会见了李鸿章,李鸿章闲居在北京“伴食宰相”,语多谨慎。他们两人是《马关约》的谈判对手,说是对手,其实一为胜者一败者。也即是从此开始,李鸿章这个“少年乖第,壮年戎马,中年封疆,晚年洋务,一路扶素坐镇北洋,遥领朝政”的元勋首辅,一落千丈到投闲置散,门庭冷落,饱尝世态凉。
伊藤博文很想知道李鸿章对光绪诏定国是的态度:“据我所知,大人熟谙洋务,康梁新政如废八股、兴学堂等理应视为同道,未知对否?”
李鸿章:“仆老矣!康梁新进才学高深,未敢与闻。约略想来,维新之事却是贵国、贵相为楷模的,不知贵相以为如何?”
这是避而不谈,还把球踢回给伊藤了。
诏定国是以来,李鸿章对极少亲信表示过“取仕之道,亟应变通”,以练兵为家之本,振兴工农等等新政,都为李鸿章所深以为是的。然而李鸿章毕竟久经官,他知道慈禧与皇上二者只能有其一。光绪倘若愚庸或者假装愚庸,日子就要好一些,光绪一旦为振兴家国真有动作,稍示自己并非愚庸之君,那就大祸临头李鸿章自然不会去蹈火海,便作壁上观,而光绪自甲午败绩后也已疏离了他,于康梁更不曾想到和他结盟,李鸿章却早已看出维新变法必败无疑。
盖因为:“变法太急,用人不当”。
京师斗蛐蛐的场所在顺治门(今宣武门)外,两只蛐蛐决一雌雄谓之“打将’,这时要由王公大臣作主持。届时安放虫王神位牌,两侧饰以黄幡、宝盖等神仪仗。养蛐蛐者向神位三叩首,然后开始会斗。与此同时,颐和园里蛐蛐的角斗成为赌博的一种方式,秋风一起,便由蛐蛐把式将各种好勇斗狠的蛐蛐进呈慈慈禧观赏后便赐以嘉名,再召亲贵王公近臣、有钱的大太监开盆为戏。
1898年9月的斗蛐蛐其实也是清室的祖制旧例,不同的是慈禧把荣禄拉来了,且赐给他一只从山东宁阳、洛灵~带进呈的“山蛐蛐”,白脑袋、墨色牙,稍有静便作呲牙咧嘴状,浑身青色。慈禧为这山蛐蛐取的名字是“大将军”。
“大将军”主斗,慈禧在一旁观战,李莲英盒子里跳将出来的一只是从南方的“杭虫”,慈禧赐名时颇费思量,李莲英耳语一番后,慈禧说“就叫南客子
还没有开斗,丫环们便伸长了脖子又惊又怕又好奇地一边往前瞧一边往后退,禧端坐着,一边是四格格,一边是点水烟的荣儿。一声“开斗”,只见“大将”猛扑过去,那“南客子”却只是往左一侧,回头应付。“大将军”回过身来再时,“南客子”似乎无心恋战,只是被逼到跟前了,才仓促应斗。荣禄看得真切,“南客子”的一条腿在开斗之前便已被折断了。结果是“大将军”一口咬死了季客子”。
慈禧带头拍掌。李莲英也喜形于色,他知道今儿一定得输,输得让老佛爷高、放心。奴才自然也欢喜。
荣禄频频进出颐和园。
伊藤博文的到访正在加快着某种进程,慈禧知道,倘若光绪及康梁的新政得到日本或别的西方大国的支持,那将是不可想象的。
光绪也在作最后的努力,除了准备接见伊藤博文外,皇上听取了康梁的意见,见袁世凯,手中需有可用之兵。
9月11日,光绪发上谕:“:电寄荣禄,着袁世凯即行来京陛见。”
9月16日,光绪与袁世凯独对。
袁世凯伏地跪午毕。
光绪详细询问了小站练兵的各项细节,从着装、军饷一直到军纪是否严明,有垂询,语多关切。光绪并谆谆告袁世凯:“甲午之役割地赔款,朕之大辱国之耻。尔今以新法练兵务期有成,不负朕托!”
袁世凯“诺诺”连声。
光绪并破格授袁世凯侍郎衔。
9月17日,光绪再一次召见袁世凯。
朝堂之上,袁世凯自不敢与皇上对视,听出了光绪的沉重与焦急。
光绪明确告诉袁世凯,“尔与荣禄,互掣肘”。这是把上方宝剑给了袁世凯,可以受荣禄节制。但,那又是为什么呢?
光绪又说了:“如遇紧急军情,随时到陛见!”
袁世凯叩头谢恩步出宫廷时,已经一身汗把内衣都湿透了,他知道他已卷进了帝后争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他在轿子反复掂量着慈禧与皇上,冷汗出个不停,秋从帘子里卷进,不禁一阵颤抖。
天凉好个秋!
就在这时候,杨锐带着光绪的密诏先找了梁唐超,展读之下,梁启超放声大哭。皇危难,变法维新已有一派气象,怎么会忽然功败垂成呢?次日,康有为、梁启谭嗣同、杨锐、康广仁秘密“经划救上之策”。议决:由谭嗣同携密诏见袁世说袁勤王,杀荣禄,除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