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茫茫,早上刚刚落了雪,净化了一切,在那荒山上,小巧的脚印在这白纸上留下第一印记,今天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筹备家宴,早已忙的不可开交,谁能想到还会有人上这荒山。
荒山之中有片打扫干净的空地,空地中间立着墓碑,刻着丘五十之墓。
“小姐,今天三十,我给你带点吃的,你得好好尝尝。”女子蹲在墓前,笨拙的把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餐盘还带着热气,样样精致。
“小姐,今年是我陪你过的最后一个年了,相公说明年要南下做些生意,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丘家现在全在惠妃娘娘手中,就是当年的十三姑娘。”女子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正是跟在五十身边的小丫鬟。
小丫鬟拿出一条毛毯,慢慢坐下去,腹部微微隆起,她把手放在腹部,那模样是和以前那个天真的丫鬟不同,“小姐,十三姑娘做了丘家当家人,把以前所有欺负她的人都惩治了遍,不过因为小姐当年替她挨了一刀,放过大夫人,大夫人在祠堂潜心念佛,年前我去看了夫人,夫人很好,你也不用担心,这次南下我们要带着大夫人,大夫人有些不愿意,相公说要把夫人强行带走,我怕她会生气。”
“夫人!”
“我马上走。”
洛雨看着身后的丫鬟笑了笑,她似乎看见了曾经的她,“小姐,我的宝宝想让你帮忙取个名字,你要告诉我,这会儿该回去了,小姐,以后我不会来了。”
风雪落地带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没有名字。”
“没名字?丘五十没给你取名字?”
“小姐你说什么?”
“喜欢雨天吗?”
“喜欢。”
“那你就叫洛雨吧。”
“是。”
她不知道当时对于一个奴婢来说有个名字是多幸福的事。
谢谢,给了我名字,也是给了我另一个人生。
洛雨从小就被卖到丘家,成了奴婢,丘家不似别的大户人家,每天让像她们这种小丫鬟干些脏活累活,还不让吃饱穿暖,不把奴婢当人看。
丘家是买了她们,活一样干,关于吃穿,丘家从不吝啬,还每个月给她们些碎银,做零花钱。
许是因为丘家有钱的缘故。
洛雨第一次见到丘五十是在管家给大夫人选丫鬟的时候。
她打小就生活在粗使丫鬟里,根本就没有多少机会见到这些夫人小姐,这次选丫鬟也是因为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回家成亲,这才选个粗使丫头来进内院,顶补一下。
那时的丘五十还是个文静的小姐,年纪不大,成熟稳重,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三分唬人。
“五十,你帮娘看看这里的丫鬟,哪个机灵。”
大夫人像个夫子,一脸严肃盯着她们。
“娘,这些个粗使丫头笨手笨脚怕是没有照顾周全的,不如让刘妈妈回去,向婆子也学了五年,我这的事情她都晓得差不多,让她挑个呆些的在我院子做个杂活。”
就这样,洛雨被向婆子看中呆愣模样,进了大小姐的院子。
洛雨还是继续做些杂活,只不过由所有丫鬟婆子的衣服变成了大小姐的衣服,丫鬟婆子的鞋变成了大小姐的鞋,所有的都变成大小姐的,活虽有却不再是脏累,轻松不少,那每月零花钱也多了。
丘家要做皇商,那天丘老爷谈成后,她们这些丫鬟也是受了些瓜果糕点的赏赐,还分了二两碎银,洛雨一直在攒钱,就是那天,她看见丘五十一人在写写画画,丘老爷与大夫人在旁边看着。
那时,她也是第一个知道原来丘家一小部分的产业已经在由丘五十打理。
她被发现了,大夫人想废了她,深宅大院的手段各个毒辣,大小姐制止了。
“她就留在身边做个贴身丫鬟。”
洛雨不是不知道贴身丫鬟是有多厉害,她就这样成了贴身丫鬟?
她穿上贴身丫鬟的衣服,却并不是做贴身丫鬟的事。
逢雨天,她悄悄奉了杯茶,“奴婢可以请小姐赐名吗?”
身为一个有些尊严的丫鬟,都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一直被叫“你”“你”“那个丫鬟”。
她记得那天被训了一顿,两位真正的贴身丫鬟春禾夏苗将她骂的一文不值。
她不敢再想名字的事情,她现在只想做个小丫鬟,哪怕是回到粗使丫头的地方。
丘家搬门户,那些老的小的丫鬟婆子留在老宅,而那些稍长一些则跟着大部队。
洛雨没想到会有山贼,那些夫人小姐也同样没想到,山贼围着她们跑了几圈吼吼几声,除了大夫人和大小姐,剩下的女眷,没有一个不失声尖叫的。
她们被关了起来,山贼看上了十三姑娘,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后宅院里的女人犹如同胞姐妹一般。
“小姐,我怕。”
那时她说,是不是该庆幸这山贼看上的十三姑娘。
她和那些姐妹一样,都躲在了大小姐身后,那是似乎才记起,这是习惯。
十三姑娘死了,死在成亲当晚,山贼将大小姐带走,送回来的时候犹如受了大刑一般,浑身上下全是伤痕。
或许她死了。
洛雨蹲在她身边,等着,如果没有断气,那就是活着。
她的骨子里早已根深蒂固一个思想,那就是,小姐就是她的主子,主子就是主子。
雪地里,寒风刮得脸生疼,身后的小丫鬟紧忙跑几步把裘衣披在她身上,又把帽子带上,捂的严严实实。
五十死的那天,她看见的就是黑衣人正从五十身体里拔剑。
而五十身后的丘玥一脸诧异。
洛雨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姐要去给丘玥挡剑。
“夫人,该回去了。”
洛雨又看了一眼,墓前似有一熟悉的人影,冲着她笑。
谢谢你帮我照顾母亲。
谢谢你帮我活下去。
两个人一来一回的脚印不过四对,没人发现,在那雪地中还有另一对脚印,似乎是从远处而来。
无声的叹息被吹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