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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恨相逢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回到“胭脂楼”,欧阳夙依旧拉着纤纭,直向红绸房中而去。

纤纭一惊,不急询问,欧阳夙便少有的破门而入,在她印象里,一向沉稳的欧阳夙是极少有这般举动的。

坐在房中的红绸亦是一惊,片刻惊诧后,放下手中白璧吊兰杯,平静道:“有事吗?”

欧阳夙转身闭紧房门,风逸坚沉的脸廓,冷云层层:“不能再这样下去!”

“你说什么?”红绸望一眼身后的纤纭,多少心中有所猜测,脸色一沉,转向另一边:“我说过,我沐家的事,无需你多做过问!”

“你有为纤纭想过吗?”欧阳夙眼眉紧蹙,少有的激动:“你可知,今日……她虽得手,却差点被人抓去?”

“哦?”红绸猛然回身,望向安静立着的纤纭:“是吗?”

纤纭不语,只待欧阳夙继续说:“纤纭杀了林保风,可她与林保风共同离去,有目共睹!你叫她如何逃过如此嫌疑?况且……”

欧阳夙深深一叹,方道:“况且我与纤纭返回她放置尸体的山洞时,却不见了林保风的尸体!”

“什么?”红绸起身,疑道:“竟会有这种事?”

欧阳夙低眼,目光忧虑:“不仅如此,还有个身份不明之人,怕是盯上了纤纭,他……看见了纤纭杀人!但很奇怪,却未出手阻止,而且,他竟然知道林保风的身份!”

“可有灭口?”红绸冷道,欧阳夙全身一战,猛然抬首,眼神惊异:“你为何不问纤纭可有受伤?可能躲过这次嫌疑?”

红绸丝袖一拂,重又坐好在圆桌边:“他死了,纤纭自然不会受伤!”

“那你又置纤纭于何地?”欧阳夙不可置信,这……便是自己相识十余年、只望尽心照顾的女子!

“欧阳夙,我说过,你只管教习纤纭你毕生所学,如你不愿,随时可以离开,可是……”红绸纤指紧紧握住白璧雕杯,指尖泛白:“可是……若叫我放弃沐家上下血海深仇,万万……不能!”

一字一句,迸出唇齿,掷地有声!

欧阳夙凝眉:“为了报仇,是不是……什么……都可以牺牲?”

“是!”红绸坚定回答,罗裙华裳不动半分。

许久,屋内静极,那静却如同嗜心魔影缠绕在三人心中。

叹息声声、各有所思,一时,竟是无语。

“红姨,红姨……”

门外,突地传来女子娇细的唤声,红绸这才侧目,眼风扫过欧阳夙的眼,他眼神忧郁,神色凝重,红绸心中莫名一凛,欧阳夙,她再了解不过,他虽号称“毒圣”,却有一腔热血,亦自来看不惯自己管教纤纭。红绸起身,途径纤纭身边,却见纤纭眼神依旧,无半分流动,是悲是喜,是怒是怨,从不泄露一丝!

与红绸不欢而散早非头次,可每一次,欧阳夙皆是留了下来,起初确是为与红绸旧谊,可渐渐的,他不能想象自己离开,纤纭将会面对怎样的人生,纤纭性子已是冷僻孤傲,不易近人,一次次的面对危险,却只能一个人!

这次亦是如此,“清水亭”的神秘少年,宋天虹、林保风接连暴毙,若自己一走了之,又要纤纭如何面对?

红绸……会保护她吗?

一口清酒入喉,凉洌心口,欧阳夙举杯望天,窗外一片夕阳染红,“胭脂楼”内,管乐丝竹、歌舞笙箫,渐渐响彻四周。

欧阳夙起身,一袭青衣淡泊,拂过桌案琴台,低眼间,那琴上尘灰淡淡,欧阳夙凝眉,这琴,他似已很久未曾拨动。

于是安身落座,修长俊指,挑动琴弦,火红色天际便突如晴空万里、碧蓝如洗、深幽林涧风舞叶落流瀑沧沧,如日透乌云、波动孤舟,琴声旷远而悠长、铮然流畅,一曲琴音便于指尖肃然飘袅。

江湖之远、宿命轮回,在一弦一动之间,尽收心底。

突地,旷远中沁入一丝淡淡伤感,琴声便如同融入碧水潺潺,一纵温柔绵绵似水。

欧阳夙指尖儿一动,眼风扫向门边,但见一女子白衣素净、翩然皎洁,碧萧如玉,回旋婉转,音音扣人心扉。

是纤纭!

好似白月误落尘间,又如柔水流淌缠绵。

琴声忽的一转,铮铮却寂寂,箫声幽幽,扬扬亦洒洒,寂静天地,音律摇摇,那琴箫之音,便飘然冲破浪涛,直向彼岸天际而去!

“纤纭!”欧阳夙一串流音划过,寂然之音,戛然而止,纤纭亦缓缓放下手中玉箫,轻柔道:“许久未听你弹琴了,你有心事?”

欧阳夙浅浅一笑,举杯饮尽:“没什么……”

“你在担心我?还是……姨娘?”纤纭缓步走近,雕木琴台,男子一身青衣洒逸,侧影翩翩。

欧阳夙转眸,一惊!

只见纤纭轻轻摘下面上薄细面纱,一帛素白,便随手而落,胭脂红唇、清眸似水,傲瞰众生的绝色容颜乍现眼前。

欧阳夙一愣,这许多年了,他似从没有如此仔细的看过纤纭,她竟已出落成这般绝色的女子——

绝代风华流艳,姿颜独有芳华,大有当年苏城第一美人萧涟的风姿,只是眸底总有冰雪,清冷不绝。

俊朗眉眼微微熏醉,这清酒喝了数年,唯独今日,方感觉劲道如此猛烈。

连忙移开眼目,豁然起身。

“怎么?你不敢看我?”纤纭亦起身,缓步走至欧阳夙身后。

欧阳夙踱步窗边,遥目远望,夕阳余晖,艳色迷蒙,男子负手而立,背影映着夕阳,风姿便如若高峨雪山,瑰伟隽立,气度非凡。

“有事吗?”欧阳夙略感不安,随手整好青色衣衫。

背上,突地袭来柔软的香腻,欧阳夙怵然一惊,只觉一阵淡香沁人,低眼之间,一双素手,已紧紧环抱在自己腰间!

“纤纭!”

欧阳夙连忙扣住纤纭手腕,欲挣脱开这温软的怀抱,却被她更紧地抱住,那纤柔臂腕的力量,竟令他一时愣住。

“你可知,我为何从不叫你欧阳叔叔?”纤纭整个身子贴紧在欧阳夙健实的背脊上,欧阳夙怔忪,如兰气息自背脊透入心间,扣在纤纭手腕的力道渐渐弱去:“纤纭……”

“我喜欢你!”纤纭打断他:“欧阳夙,我……喜欢你!”

好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带了无比的温柔与娇媚,欧阳夙方豁然大惊,更惊讶于自己的一时晃神,连忙一个转身,男人的力道,令他轻易挣脱开女子的怀抱,他转身望着她,惊异的眼,不可掩饰的慌乱,欧阳夙别开身,竟不可直视她似水柔情的眼神。

“纤纭,欧阳叔叔……有些醉了。”欧阳夙避开她凝视的眼睛,向琴台边走去,纤纭却闪身在他的身前,拦住去路:“我喜欢你!”

修长身子明显一僵,欧阳夙神情一肃,眉峰忽的紧锁:“纤纭,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纤纭眼神沉定,秀眸生澜:“欧阳夙,我喜欢你!在这世上,我只愿听从你一个人。”

她眸如玉烟,似一泓碧泉清澈流情,欧阳夙眉心紧致,低一低眼,忽而涩然一笑:“欧阳叔叔也喜欢你,你便和叔叔的女儿一般。”

纤纭目光陡然一冷,绝色容颜如被霜雪覆上层浓郁的凉薄:“你明知……我并非看你做叔叔!”

欧阳夙抬眸,望纤纭秀眉凝霜:“我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我沐纤纭对天发誓,此生此世,此心不渝!”

欧阳夙一怔,不曾料她竟如此直接。纤纭的眼神,仿佛林涧细流,流动淙淙清冷又可穿石的温柔。

片刻,欧阳夙方道:“纤纭,你还小……”

“我不小了,我已满十六,早可以嫁人了!”纤纭打断他,眼中明光莹润。

“可是纤纭……”欧阳夙无奈一叹,眸中隐有沉重之色,望着纤纭晶莹欲碎的眼眸,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纤纭望着他,从小,她似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热烈的眼神,殷切的目光流连在欧阳夙闪烁无定的神情中,可那神情,渐渐暗淡,欧阳夙深如幽潭的眼亦缓缓闭住:“纤纭,我……只能是你的欧阳叔叔!”

从来温柔的嗓音,此刻冰冷如霜。

真相总是残忍!纤纭怔住,许久,屋内皆只有淡淡青木香烟袅袅升腾。

“不!”终于,纤纭上前一步,纤指紧紧抓住欧阳夙青衫衣袖:“不!你喜欢我的,从小,你看我的眼神,便和看着别人的不同!包括姨娘!”

欧阳夙紧闭双目,任由女子恣意摇晃他的身子。

“你骗我!也骗你自己!”纤纭无法撼动他分毫,眼神却锐利如刀:“欧阳夙,你自欺欺人,否则……你为何不敢睁开眼睛看着我!”

欧阳夙心头一颤,漆黑眼前,反复萦绕这九年来的种种种种,脑海流光碎影穿梭如昨,他似方才赫然发觉,纤纭对自己,果真是与众不同的!

人前,她是冷若冰霜的千年雪莲,可唯有面对自己时,她的笑容便如春风漾入碧波明湖,潋滟流光。

可是……

欧阳夙忽的心内大乱,这么多年,他眼看着她从七岁的小女孩,长成亭亭少女,却从来都将她如女儿一般看待,怎知世事难预料,从不曾想,她竟会是这般心思……

“你看着我!看着我!”纤纭声音已然哽咽,却坚决如初:“我要你看着我!”

“看着你又怎样?”欧阳夙终是强自定下心神,睁开双眼,映入女子片刻惊诧的目光。

九年来,他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

缓缓垂首,声音转为低柔,却无奈叹息:“纤纭,不要任性,你是与人接触太少,我会去与红绸说,不能……再叫你过这样的日子!这是不正常的!”

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渐渐松缓,欧阳夙抬眼,但见女子一双泪眼,泪珠滴滴流淌,晶莹犹若珠玉跌碎在凝白面容上,刹那凌乱如雨。

欧阳夙心中一痛,纤纭的目光,总能轻易刺痛他内心柔软的一处,从小便是,也便要他对她多出一分别有的怜惜,可却不想,这怜惜,竟会害了她,令她痴狂至此!

这……绝非他的本意!亦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预料的!

欧阳夙终究心疼,劝道:“纤纭,回去吧,你还小,只是不懂自己的心!”

“是你不懂!”纤纭咬紧红唇,泛出淡淡白色:“是你不懂你的心!”

“纤纭!不要再任性!”欧阳夙突而板起面孔,表情肃厉。纤纭一怔,望着他,随即冷笑:“不要任性?哼!可以劝我不要任性的人,只有欧阳夙!你是谁?”

如霜眼眸,泪水凝然。

欧阳夙凝望着她,垂首,肃然神情亦渐渐转为冰冷:“我是……欧阳叔叔!”

坚决的目光,对上涟涟泪眼,一瞬之间,仿佛凝结了彼此气息中仅存的微弱温度。

天地仿佛崩塌眼前,九年来,自己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天地,终于……一夕塌陷!

纤纭只觉周身一软,立即被一双手稳稳扶住,心头更如刀割——

这双手,曾扶持自己走出过人生最阴暗的时光,可如今,却反戈一击,又生生……撕扯开自己的心!

转眸瞬间,泪落潸然。

“你可知……姨娘方才被何人叫去?”纤纭目光悲绝,泪水仍如窗外飘零的白桂。

欧阳夙凝眉不解,纤纭冷声道:“林间,目睹我杀林保风之人!”

欧阳夙骤然一惊,纤纭目光便移落在琴案流光零星的琴弦上,继续道:“他对姨娘说,三日后,他定来‘胭脂楼’看我一舞,并掷下重金!”

“那……红绸怎么说?”欧阳夙心头一紧,习惯性扣住纤纭细肩,纤纭侧目一望,欧阳夙惊觉,连忙松手,缓缓移开目光,纤纭冷笑道:“姨娘叫我出舞,并且……那一晚,属于我!”

纤纭一字一顿,犹如针尖儿!欧阳夙一怔,随而豁然开朗——

原来!原来如此!适才,纤纭一切的痴狂举动似乎都有了答案!

身在“胭脂楼”八年,却从不曾见客的她,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亦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说出了深藏心中九年的秘密吗?!

欧阳夙连忙道:“纤纭,不可以!你……你该有自己的决定,你可以不必任何事都听从于红绸,况且……”

“况且,林保风尸体离奇失踪,若按常理想,官兵早该查到‘胭脂楼’来,却为何迟迟不来?”纤纭凝视他,欧阳夙俊朗眉眼掠过思索万千,许久,不语。

纤纭淡淡道:“你也曾说,那人既知林保风为征将军,便必定不简单。”

“你是说,林保风尸体失踪与他有关?”欧阳夙略一思量,急声道:“那么……你便更不该去……”

“我说过,可以阻止我的人……只有一个!”纤纭疼痛纠缠的眼神望进欧阳夙眼中,欧阳夙神思一晃,纤纭目光便化为冰凉霜水:“欧阳夙!这世上,只有欧阳夙一人可以阻止我出舞,因为……我只为他而冰清玉洁,只为他而守身如玉,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死又何惧?”

欧阳夙身子一震,纤纭的眼神,似冰雪初融的晚冬寒梅,不可否认,心头有莫名撼动,可终究不过浅浅一叹,目光望向窗外渺然天际!

纤纭冷冷一笑,那笑却痛彻心扉:“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沐纤纭要么是你女人,要么……便沦为舞女歌姬!”

一字一句,一声一泪!

拂袖,转身出门。九年来,纠结于心的彻骨情意,便被关掩在一扇轻薄的房门之中。

纤纭泪落如雨——

欧阳夙,你可知道,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千百倍!

我因你……才会珍惜自己!

三天,“胭脂楼”一切如故,粉香脂浓、歌舞升平,人人于烟花风尘里醉生梦死。

这日,康城街市繁闹,大红色绢纱浮灯铺就整条长街,街头至街尾,直到“胭脂楼”门前,灯烛耀眼、绯红漫天,富贵繁华、风月流腻。

“胭脂楼”为迎接今日,已足足准备三天,据说,“胭脂楼”头牌歌舞姬绯纭姑娘首次出舞,只听说此女,艳若仙子、色冠天下,歌声灵透碧霄,舞姿曼妙绝尘,口气之大,令人遐想,于是,远近凡有听闻的富家公子、名门贵族,皆是趋之若鹜,特地赶来者亦不计其数。

“胭脂楼”内管乐欢歌、娇媚笑影,繁花开得妖冶,醉人的紫丁香馥郁熏浓。

一男子紫衣飒飒,面容和润,薄唇间笑意清淡,若有似无,折扇挥舞,风度翩翩,落座于正中雅席,那被隔离开人流却隔不开香浓的雅席,唯他一人。

他凝视着一方香艳舞台,绯红纱幔重重如帘,垂帏曳地,微风拂动,绫绡花幔便如粼粼荡漾的春水,幽幽淌入每个人心中。

男子正自愣神,眼前却一片迷蒙。

舞榭歌台,香烟漫漫袅袅,好似轻云薄雾缭绕星天,绯红色菱纱随烟浮动,云雾倏然散开,悠然雅乐盘旋而起,几名女子舞衣荡漾,舞袖飞红,台下陡然寂静,几名翠衣女子袖飞如云,簇拥、飞展,再层层荡开,忽的,乐声猝然一转,由高转低,一白裳女子,出云轻盈,似云中仙子,踏云而来,腰身款款翩然,迎风弱柳、柔美无骨,流盼回眸,一双玉眼缱绻情深。

台下一阵惊叹!

色冠天下、艳绝群芳,果真名不虚传!

“好!”

“真是个美人儿啊!”

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雅席间的男子,眼目微眯,折扇缓缓合闭。

纤纭身段婀娜、姿容绝世,一双流波秀眸,便足可倾倒世间男子,魅惑众生!

只是那双眼,潋滟中却似有太多浓浓化不开的悲伤!

纤纭鄙夷的望着台下惊呆的众人,一张张虚假贪婪的面容,一个个色欲横流的笑脸,纤纭冷笑,这一群人中,有哪一个及的上他半分?

可是……

纤纭足点纱绸,旋转如飞!

绯红色舞衣荡起流雾香风,阵阵扩散而去!

那眼中的悲伤愈加浓郁,终于破碎在长袖翻飞中!

欧阳夙,他果真没有来!三天!她足足在他窗阁下的凉亭中等了他三个日夜,风冷、月凉、心寒!

三天了,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痴痴地等、痴痴地盼!

可那屋中,灯烛熄了又燃,燃起又熄!

他,却始终没有出来看她一眼!

曾经,她以为,她在他心中很重要、很重要!可是如今……

他——

竟可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一众贪欢好色的男人面前扭舞献媚!

泪水纷纷跌落,随舞动的衣袖遗落在长袖飞舞之中,凝结!

舞步愈发匆急、旋转、旋转、旋转!

终于落定!

纤纭紧紧咬唇,悲伤的眼眸,抬首之间,对上一双凝视的眼睛,心头陡然一动,可那风雅的俊脸,虽有几分欧阳夙的傲岸风采,却终究……不是他!

乐声渐弱,隐隐淡去,如此烟花之地、风月流连之所,突而被淹没在一汪忧伤悲绝的音海中!

台上女子,那舞,竟令人无端心生悲切,情,欲碎;曲,欲断;人,欲绝!

舞乐终于止歇,绯衣女子目光瞬间冰冷,她环望四周,她等的人……终究没有出现——

欧阳夙,你……竟……如此绝情!

“好!”突地,一人拍掌而起,纤纭望去,只见雅席间的男子,缓缓起身,正是那略有几分风雅之人,她目光渐渐冷却,此人,亦是那日目睹她杀林保风而定要她出舞之人!

紫衣男子缓步走近台榭,目光惊艳:“绯纭姑娘?”

纤纭心中一刺,绯纭,是啊,在这秦楼楚馆、烟花风月之地,自己不再是纤纭,而是绯纭!

纤纭淡淡一笑:“这位公子,可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呵呵,是啊。”紫衣男子轻笑:“难得姑娘还记得我?”

说着,自腰间取下一金丝线云纹锦囊,手上生风,用力一掷,眨眼瞬间,那锦囊便飞落在“胭脂楼”主红绸面前:“红姨,这些……可够与绯纭姑娘共度良宵?”

话音未落,身边便一片奚落之声,更有人拍案而起:“哼,只有你有钱吗?钱?本大爷也多的是!”

紫衣男子扫他一眼,唇边似仍旧带笑:“哦?那么……你有这个吗?”

众人眼前寒光一闪,银色辉芒乍然掠过多嘴男子眼前,那男子身子立时一软,倒抽一口凉气!一柄寒剑已抵在那人喉间。

片刻,哑然无声。

“好了好了,今儿个可是我们绯纭姑娘头回献舞。”一女子娇声打破静寂,众人望去,但见红绸丝裙摇动,款步而来,望一眼紫衣男子,又望向个个心有不甘、猴急难掩的男人们,风柔一笑:“各位有所不知,今儿个绯纭姑娘之所以出舞,全是这位公子掷下重金之故,不然各位也没这个眼福,所以啊……我们自也要善始善终,这绯纭姑娘今儿个,全凭这位公子的。”

人群一阵躁动,红绸忙补充道:“若是有哪位觉着我们绯纭还勉强看得过的,下一次出价请早。”

紫衣男子一笑:“红姨可真真有信之人。”

“不敢,公子请!”红绸目光一转,眼风在纤纭面上扫过,但见纤纭目若寒星、犹自望着二楼偏隅的房间!

红绸眉一凝:“绯纭,还不与公子上楼去?”

音色中带了严厉,纤纭秀眉一蹙,转身之间,泪眼凝噎!

纤纭房中,女子褪去一层绯红色薄细外纱,一身白裳,清丽胜雪:“此处只你我二人,公子此来何意?便不妨直说。”

紫衣男子关掩住房门,回身之间风雅的眉眼多了几分调笑:“哦?我……一定有事吗?绯纭姑娘既是风月之人,有恩客上门,又何谈来意?”

纤纭冷笑,眉间有一蹙不耐:“哼,看上去衣冠楚楚,却不料亦不过纨绔子弟而已。”

“姑娘此言差矣。”男子走近身来,纤纭凝眉,骤然转身,不欲正面于他,男子声音忽的低柔:“你叫绯纭?明明是如此绝色佳人,却为何……要做杀手?”

“杀手?”纤纭一怔,随而笑道:“小女子并非杀手。”

“哦?”男子追问道:“不是杀手为何要杀人呢?”

“这与你无关!”纤纭终于转身,目光冷冷的望着他:“你如何得知我所杀之人乃是征将军?林保风的尸体可是你拿去了?你这身手师承何处?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男子一愣,随而折扇一挥,悠慢地坐下身去:“姑娘真是奇怪,在下的问题姑娘一个不答,却反过来质问起我来了。”

纤纭最是恨人话中有话,淡淡道:“你不说也罢,那么……就请吧?”

男子抬眸,手中折扇倏的顿住:“呵,姑娘,在下可是掷下重金才得与姑娘一度春宵啊?”

风雅的笑,那眉眼却分明轻浮,纤纭目光一肃,冷声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杀我?”男子眉心一舒,却笑得云淡风清:“难道姑娘不曾听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纤纭闻言,无名之火莫名攒动心间,绸袖微扬,香风淡淡,玉手翻飞,掌上生风,直朝男子挥去。男子一愣,闪身躲开,折扇拂动纯白绸袖,纤纭只觉腕上一痛,已被他牢牢握住。

“手下败将,竟如此嚣张?”男子紧攥住纤纭纤柔手腕,纤纭沉声道:“手下败将?不错!你自认可是他的对手吗?”

“谁?”问一出口,男子便已了然:“你说……那天那个男的?”

纤纭眼神中莹光一掠,随而,却隐隐垂下眼睫,那犀利迫人的目光,便被敛在墨色轻盈的睫影下。

男子心头一动,目光不觉痴愣:“他是你什么人?师傅吗?”

心思一转,又道:“是他叫你杀人的吗?”

纤纭豁然抬眸,忧伤稍纵即逝:“我说过!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男子缓缓放开纤纭的手:“难道……林保风之死,你以为如何会这般轻易的过去吗?”

纤纭怔忪:“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折扇挥动,眉心间的风雅总教人有莫名的抗拒感:“呵,在下姓荣,上子下修,荣子修!身份嘛……你迟早会知道。”

“故弄玄虚!”纤纭撇开眼目,这个人,她自心里感到厌烦。

“你心里有许多伤。”荣子修话锋突转,温柔如同屋内细细柔烟:“不然,你舞得不会那般悲切,看得人心里发酸。”

纤纭心中一揪,那暂被遗忘的痛,便深入四肢百骸、刺入心扉!

悲伤!

竟连个局外人都可轻易看出,可是那个人,她认为这世上唯一了解她、关心她、爱她的人……却怎会不知她的彻骨心伤?!

泪意不禁涌动,潋滟明眸水光幽幽,紧紧握住双手,指甲深入掌中,如同割破了心!

忽的转身,向外走去——

欧阳夙,你果真不再爱我、不再在乎我、不再心疼我吗?我是纤纭,是你说过一辈子不会离开的人啊!你只是一时说说吗?还是……你当真从没有爱过我?

我,定要问个清楚!

楼下,舞乐笙歌、莺声燕语仍旧不绝于耳,纤纭一身雪白,裙裳拂过楼阁廊柱、绯幔流纱,莲步匆匆,终于在那扇房门前站定!

欧阳夙!你在里面!你在里面……是不是?

屋内,有依稀灯烛幽幽弱弱,却分明是光影陆离。

纤纭略一思量,掌如风动,那扇隔绝了他们三天的门,豁然破开,熟悉的淡淡青木香扑面而来,屋内,灯烛幽黄如昔,琴台之上,碎影流光,纤纭定眸一望,却大惊失色!

只见,竹木琴台边,一女子莹红色菱缎丝绸裙拂地逶迤,纤腻指尖儿滑过映光琴弦,抬眸之间,一双丽眼似星璀璨,正是红绸!

“怎么?看见我很惊讶吗?”红绸嘴角儿勾动一丝笑意,缓缓起身,语声不紧不慢。

纤纭愣住,脸色顿白如纸,她环望四周,灯火如辉、青纱静垂,他时常泼墨挥毫的云毫笔还静静搭在墨砚之上,一切仿佛如常,只是……那执笔之人,却已不在!

纤纭猛地回身,望向红绸:“他呢?”

“谁?”红绸敛笑,目光严肃。

“欧阳夙!”纤纭一字字渗出唇齿,红绸目色更似冷冰:“欧阳夙也是你叫的吗?你该叫欧阳叔叔!”

纤纭一怔,眼光骤然冷却,心思陡转——

红绸如何会在这里?如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难道……

曾凝露横波的漾水清眸,此刻却幽沉得可怕:“姨娘何以在此?”

红绸淡淡道:“我在这里难道很奇怪吗?”

纤纭眼神一动:“那么……他呢?”

“走了!”红绸口吻如同眼神一般冰凉,纤纭贝齿紧含,冷道:“是你……是你要他走的,是不是?是你……”

“是你!”红绸一声喝断,目光肃厉如刀:“是你逼走了他,是你……不肯当他是欧阳叔叔,所以……他只能离开!试问哪一个男人可以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女人来看?”

心口,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撕成碎片!

眼前一阵晕眩,是他告诉她的吗?是他……对红绸说了这一切,然后……选择离开吗?

纤纭紧紧咬唇,泪水划过唇际,沁着咸腥的涩然:“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过,永远不会不要我!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不会!”

身子一阵不稳,幸被桌案勉强撑住,墨长秀发悄然垂下,遮覆住女子凄痛的绝色容颜,只可见那一滴滴晶莹泪珠,颗颗破碎在桌案上:“不可能……不可能……”

红绸一声叹息,声音终于柔和下些许:“纤纭,忘了他,他……不是你该想之人。”

“那么是谁该想之人?”纤纭倏然抬眸,凝视住红绸:“你吗?”

红绸目光一聚,“啪”的一声,清脆打响在纤纭耳边,面颊顿时辣痛如火,纤纭跌坐在圆椅上,秀眸扬起,犀利在红绸脸上!

红绸秀眉紧拧,目光沉痛:“纤纭!你太叫我失望了,从小……我是怎样告诉你的?你忘了你的母亲吗?忘了沐家上下一夜灭门的血海深仇吗?”

纤纭唇边血痕凝然,身子倏然绵软,缓缓滑下圆椅,跌坐在地板上。

泪水顿时决堤,原本幽弱昏黄的烛光,却仿佛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欧阳夙,你好狠的心!

纤纭紧咬的唇,渗出丝丝血滴。

许久的静默犹如噬心的可怕鬼魅,直入到心底!

焰烛一点点燃尽,焚烧成夜色里一丝丝撩人烟火!

纤纭泪已干涩,她目光空洞,缓缓起身,颓然走向门口,不曾望红绸一眼,仿佛适才的一切激烈从没有发生过!

自七岁起,她每一天都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快些长大,可是,九年的爱、九年的盼、九年的等待,竟只需要三个日夜便可灰飞烟灭!

九年里,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次疼惜的目光,都在她心中不曾淡去,一分一毫、一点一滴都不曾!在她注定悲凉的一生中,她,却会因他而喜、因他而悲、因他而笑!亦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感觉是有生命的!

可是,人去楼空,今已非昨,脑海中碎影重重,皆成了断肠回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1)

纤纭苦笑,原来……心,真的可以化为灰烬!

泪水纷纷陨落——

再见了,欧阳夙,再见了,我生命里唯一的阳光!

(1)选自李白《秋风辞》: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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