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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怀州重逢

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阿邵遇到我,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每次他遇到我,总是在极为狼狈的情况下。上回我将他从死人堆里拖了回去,这回,他又是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如今世道不景气,医馆也显得冷清,来看病的人十分稀少。将阿邵扶进最近的医馆时,我们二人的狼狈模样吓坏了迎面出来的一名病人。

医馆的大夫是个看起来慈祥和蔼的老头,他抚着白胡子为阿邵看诊,表情十分丰富,时不时地倒吸冷气。我安安分分地端坐在一旁静候他的诊断结果,大气都不敢喘。看着阿邵惨白无血色的脸,我有些惶然,又有些茫然,心头空荡荡的,连我自己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我对阿邵的印象尚且留在一年半前他的家人寻到小村子那时。那时他虽与我过着苦日子,在劳作之下被毒辣辣的太阳晒得黝黑,却十分精神,无病无痛。

而现在……我太久不曾见到他,他比当时白了些,或许是因为脸色太过于惨白的缘故,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过了片刻,大夫终于收回了诊脉的手,他收手时叹息了一声,让我的心头无端咯噔了一下,像是被绑了千斤重的石头那般,直往下沉。

我自诩忍耐力十足,这会儿却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夫,他的伤势如何?”

“伤?”大夫瞥了我一眼,“他那是中了毒。你瞧他身上,哪有什么伤口?”

我咬牙,有些无奈。

单看他呕在我身上那口暗黑色的血,我便知道他是中了毒,可我不想与大夫争论什么,只想知道阿邵的情况如何。

大夫见我咬牙切齿的模样,大发慈悲道:“放心吧,死不了。他体内的毒不下十种,鹤顶红在其他毒性的吞噬下,毒性减弱了不少,若没早前中的那么多种毒,他怕早死了。”说这话时,大夫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鹤顶红这种东西,总能悄无声息地让人死去。我的视线黏在阿邵脸上,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阿邵到底惹了什么人,为何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说来有些羞愧,从头到尾,我都不曾问过关于阿邵的一切,我甚至不知道他家在何方,即便是在他离开小村时,我也不曾开口问过。

他家就在这怀州吗?

我脑子中忽然闪过点什么,却来不及抓住。

皱眉思索了片刻,我灵光一闪。

邵。他与那邵府,可有什么关系?

回神时,大夫正一脸不悦地看着我,道:“姑娘,这位公子的药我已经开好了,你不会是没钱付诊金吧?”

“大夫,我们二人虽然狼狈,但看这身上的衣裳,像是一穷二白的人吗?”

大夫吹胡子瞪眼,道:“如今这世道乱,穿得体面的有可能是骗子。瞧你对他这般紧张,想必他是你的情郎吧?”

情郎?我看了看阿邵,又看了看大夫,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

大夫以为自己猜对了,又说道:“像你们这等富贵人家的子女,通常都从家中偷带了值钱的东西出来,但又会很快地挥霍光。诊金一共五两黄金,概不赊账。”

“五两黄金?”我瞪大了眼。这分明是在抢钱!

“姑娘,我开的这三服药可以让你的情郎起死回生,又能清除他体内的余毒,换了别的人,还不知救不救得了他。若你没钱,就赶紧带着他走吧,要是拖得太久不医治,他这条小命就要没了!”

大夫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模样,我盯着虚弱昏迷的阿邵,忍痛掏了五两黄金给他。他收了金子,这才满面笑容地让医童递上药。我心头愤恨不平,抢过药后扶着阿邵离开了医馆。

阿邵尚未清醒,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我身上,扶着他我走得十分艰难,一手还紧紧地抓着药,生怕弄丢了之后又得花掉五两黄金。

临近找了家客栈落脚时,跑堂的小二对我们不甚热情,掌柜的也不大情愿我们入住。只因阿邵看起来半死不活,而我,身上的衣裳被他的血迹沾染了一大片,容易吓坏客栈中的其他客人。

其实,掌柜的是害怕阿邵死在他们店中。

在我一番乞求之下,我们最终顺利入了住。其实我大可不必求人,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只消拿出一两金锭放到他们面前,他们自是没有赶人的道理。可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我的全部家当本就只有十两,为阿邵看病花去五两,如今不过就剩下五两,若不省着点,到时候我与他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这大冬天的,夜宿荒郊野外着实不是个好想法。

阿邵虽然昏迷不醒,但那张脸儿还是能让人神魂颠倒,掌柜夫人不仅大方地送了我与阿邵每人一套旧冬衣,还主动地为阿邵煎药。

因入住之时,我谎称与阿邵是夫妻,又只要了一间房,故而掌柜虽对他夫人的举动不满,却也没闹出什么风波。

乘着掌柜夫人去煎药的当口,我让店小二为我备了热水,欲洗个舒舒服服的澡。

这些时日的提心吊胆与奔波,让我十分劳累,热水沁入肌肤的感觉极好,我却忍不住又想到了阿邵。

从医馆一路到这客栈,路上遇到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人认识阿邵。莫非,他家并不在怀州?若他并非怀州人,那他又为何会出现在怀州?

我想了很久,仍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若我想知道阿邵是谁,大可等他醒了问个究竟。甩了甩头,脑子里那些各式各样的猜测与想法在此时通通都被我驱逐出脑海,自从离开了小村后,我过得太累了,现在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又何必去多想?

若今日我不曾遇到阿邵,我也许不会在这怀州多加停留,也便不可能像现在这般放松。

想来,还得感谢阿邵。

想到阿邵,我下意识朝床的方向望去。不看还好,这一看,血色腾的一下涌了上来,脸上火辣辣的,像有什么在燃烧着——

阿邵不知何时醒了,正虚弱地靠在床棱上,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自诩乡野女子,不像那些被礼教束缚的大家闺秀那般事事都想着名节,但遇了这种情况,我仍控制不住自己那潮红的面色。

木桶虽高,也得以挡住一些视线,但阿邵的目光总让我窘迫,我一时间忘了该做何等反应,心头无比后悔早前为了节约银子没有要一间上房。上房中有屏风挡着,旁人什么也瞧不见,不若这房间窄小,让人觉得无处躲藏,自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尴尬。

最后却是阿邵自觉地转过脸去,彼时我甚至还未从羞愧中回神。

我从水中起身,带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一室的寂静。那水声让我不敢看阿邵,急匆匆地伸手去抓衣裳时,脚底打滑,我惊呼一声,整个人竟朝那木桶撞了过去。

那木桶很陈旧,不曾上过漆,表面有些不平坦的小木屑,若我撞上去,那些木屑定会刺进我的脸上。我这张脸虽不是极美,却向来受我爱惜,地上的水渍未干,我想稳住身体都不成,眼见就要撞上那木桶,我慌忙闭上了眼睛。

意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整个人意外地落入一个怀抱,我睁了眼,发现自己此时整个人都紧贴着阿邵,脸上顿时又火辣辣的。视线移到阿邵脸上,发现他已经闭着眼别开了头,我这才松了口气,慌忙推开他,稳住身体。

“穿上衣服!”阿邵脸色虽有些紧绷,声音却威严十足,他身上的衣裳有些湿漉,显然是方才抱我时被弄湿的。

我混沌的思绪顿时清明,慌忙擦干了身子,抓过木桶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套在身上,而后颇为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你可以睁开眼了。”

阿邵这才睁开眼看我,我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话尚未出口,他忽地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又晕了过去。

我忙不迭地将他扶到床上躺好,心下暗叫不妙,也不知他的药熬好了没。

拭去他嘴角的血迹,为他盖好被子后,我看了看狼狈的室内,又想起方才的事,脸上红晕又起,那种羞愧感怎么也甩不去。

低低叹息了一声,我决定去看看药是否熬好,顺便唤人来将屋子收拾一番。

这才刚开了门,就遇上了端着药来到门口的掌柜夫人。

她见了我,笑得像朵花儿,道:“妹子,药我熬好了。”

我伸手欲去接,却被她避开,她绕过我进了屋,见一屋狼狈,地上还有摊小血迹,顿时愣了,随即心疼道:“妹子,你这夫婿病得挺严重的啊,要不妾身帮你去找个大夫?”

“劳夫人挂心了,大夫说他喝了药就会好起来的。”我婉拒了她的热情,走上前去,不容拒绝地接过她手中的药,客套道,“这屋内有些乱,麻烦夫人唤人来帮忙收拾一番,小女感激不尽。”

掌柜夫人尴尬地笑了笑,转身便走了。不知为何,我虽感激她的热情,却对她十分排斥,尤其不喜欢她看阿邵的眼神,活像要把他吞下肚似的。小口地试了试药,觉得不烫口,我这才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给阿邵。药喂得极慢,直到掌柜夫人让人来收拾妥屋子,一碗药终于喂完,虽只喂进三分之二,我已经十分满意。

阿邵刚离开小村时,我时常会想起他,一个人的时候更加想,渐渐地,想起他的时候少了,现在见了他,我竟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昏睡在床上的那个人与我认识的阿邵是否一样。

晚膳是小二送到房里来的,我赏了他一块碎银,让他欢天喜地,开心不已。阿邵尚在昏睡,我一个人吃着那不算精致的饭菜,心头复杂无法言喻。

入睡前我端了盆热水为阿邵擦拭身子,从前见惯阿邵赤膊的模样,刚碰触他的身体时还有些羞涩,渐渐也就变得坦然。

为他换好衣裳后,我累极,只得趴在床沿小憩,不想次日一早我悠悠转醒时,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爬上了床,整个身子都偎在阿邵的怀中。

我迷迷糊糊抬眼望去,见阿邵正幽幽望着我。

我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阿邵的面色仍旧十分苍白,病恹恹的,瞧着很是虚弱,却无端惹人疼。我想昨日那五两黄金花得不算冤枉,虽没能让他活蹦乱跳,但至少救活了他。他静静望着我,不与我说话,盯着我瞧得时间久了,竟不发一言,别开眼去。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我试着动了动,见他没什么反应,正欲从他怀中起身,他揽着我的那只手在下一瞬便用了力,让我无从挣脱。他既不与我说话,又不让我起身,我不知他意欲何为,进退不得。

他这人闷着不吭声时,就说明他生气了,可我想了又想,仍旧想不出到底哪儿惹着了他。

想着想着,我心头越发不舒坦。

我与他许久未见,从我救了他至今,他醒着的次数虽不多,却只与我说过一句话——且不说我曾与他相处了一整年,单说我救了他,他多少总该有句感谢吧?

这人当真不知好歹!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忍耐力够好,可遇到了阿邵,那些都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控制。阿邵有伤在身,力气并无以往大,而我愤愤不平之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他的钳制,下了床。

套着鞋走了几步,我又回了头,阿邵本看着我,见我回头,忙不迭地别开眼。我的心顿时就软了,温声道:“我去让小二给你送些吃的来,顺道去帮你煎药。”

说罢,见他没吭声才出门,走时还不忘注意他的脸色,着实小心翼翼。

煎药是个极为挑战耐性的活,三碗水熬成一碗,又要注意火候,让人十分头疼。我在客栈的厨房中熬药,心头却惦记着阿邵,也不知他吃了没?

厨房中的一个伙计忽然失手打碎了个碗,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引得里头所有人都朝他那方向望去,我也不例外。

给人打下手的,总容易招人骂,他自然是惹来大厨一顿好骂。大厨虽是在骂人,话里话外却并不多加为难,他安安分分地道歉,干净利落地去收拾那些碎片。

有一块小碎片溅到了我的脚边,他过来捡时,我看清了他的脸。

很是年轻的一个小伙子,眉清目秀,眉眼间竟让我觉得有些熟悉。他转身出去丢碎片时,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维弟。维弟是我伯父最小的儿子,却是与我最亲近的一个。我记忆中的他还停留在祸乱的那年,那时的他天真稚气,圆润可爱。

壶中的药不知何时烧开,噗噗漫出了药汁,顺着壶口一直往下滑落,却在顷刻间被热气蒸干。

药味充斥着我的鼻尖,让我无端地想落泪。

药煎好时,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因站得太久,我的腰一阵阵发酸。伸手去倒药汁时,竟忘记用湿布去护着手,手刚碰到那药壶便被烫着,嗖的一声就收了回来。好在药没被打翻,否则我这一个多时辰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厨房里的人见我这般傻,碍于我是客人不好明着笑,大多别过头去捂嘴偷笑。大厨瞧了我一眼,颇为同情,尔后大发慈悲地开口和方才打碎碗的伙计说道:“阿维,你去帮帮那位姑娘。”

那叫阿维的小伙计听了忙上前来帮我滤出了药汁,放进托盘。

我的眼泪一时间没忍住,倾巢而出。阿维见了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有朝气。我想,若维弟还活着,现在也差不多是这般的年纪,或许瞧着要比他小些,因为维弟的脸圆润……恰巧大厨正在炒辣椒,我抹了抹泪,道:“无事,是被那辣椒味儿呛着了。”

他憨厚地笑了笑:“咱们大厨炒的辣椒那是大大的好吃!”

炒菜的大厨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笑吼道:“你小子就会说好话!”

我莞尔一笑,端了药便离开了厨房,路过窗口时,往里头瞧了一眼,阿维正认真地给大厨打下手。

我知道他不是维弟,却很羡慕他,因为我也想像他这般,过得简单又快乐。我亦知道,像他这样的生活,在裴炎找到我时,就已经宣告结束。

这争权夺势的日子一日不停,我就只能活得小心翼翼,更遑论什么简单快乐?

进屋时,床上的阿邵已经起身,坐在床沿上,小二送来的白粥和馒头都在桌上放着,丝毫不曾动过。也不知是不合胃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早膳不合胃口?”我将药放在桌上,好整以暇地问。

他听了也不反驳,起身之后,慢慢地走向我。因他身上的毒尚未全部清除,故而走路的步伐非常慢。

我想了想,问道:“你打算先喝药还是先用膳?”

他仍未回答,我皱眉,心里有些埋怨他。

当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这般好声好气的,他反而给我气受,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本是拿着筷子的,想到这儿,情急之下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到了桌上。微微发泄了心头的不满之后,我忽又埋怨起自己来!想当年,我将他从死人堆里拖回去的时候,他不言不语我都不曾恼怒过,怎的现在变得如此这般了?

就在这时,阿邵忽然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我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他抱得极为用力,险些让我喘不过气,许是他也察觉到了这些,遂稍稍地松开了些,却依旧抱着我,不曾撒手。

我心头此起彼伏,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他的胸膛极为暖和,驱走了冬日的严寒,让我所有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我好似又想起了在小村的那些时日,他也曾像今日这般将我揽在怀中护着。

此时抱着我的这个男人,离开我一年又七个月零十天,终于又来到了我的身边。

有一刹那,我甚至觉得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碰触到阿邵冰凉的指尖时,我才注意到他此时的穿着十分单薄。我从他怀中挣开,想去为他拿外衣披上,他却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愿松开。

我无奈地笑了笑,道:“你穿得太少了。”

他却倔着,就是不肯让我上前,无奈之下,我只好拖着他去拿挂在木桶上的衣裳。衣裳正是掌柜夫人送的那件,他也不嫌弃,自觉地穿在身上。

“先把药喝了吧,不然就要凉了。”我望着桌上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药催促道,“我辛辛苦苦熬了一个时辰。”

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他松了我的手,走上前去,端起桌上那碗药便喝了个底朝天,一滴不剩。

我松了口气后,方觉得肚子有些饿,遂上前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

食物入腹,稍稍缓解了我的难受,再朝阿邵看去,只见他端坐在椅子上,手上把玩着的香囊那么眼熟。我下意识往自己怀中摸去,只摸到挂在胸口的那块玉佩,平日贴身收着的那个香囊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死死地瞪着阿邵手中的那个香囊,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嘴角勾出虚弱的浅笑,低声道:“这是你起身之后,我从床上捡到的。”

我并不知昨夜自己是如何爬到床上去的……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立刻伸手抢过他手中的香囊,拔高了声音,道:“那只不过是个香囊,你别胡思乱想。”

说完,又觉得这样有些欲盖弥彰,可话已经说出口,没了回旋的余地。

阿邵望向我,眸中的神色极为复杂,让我有些看不透,尔后自怀中掏出了另一个香囊。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我做的香囊,香囊的布料并不精致,颜色染得也不大好,阿邵却将它保护得极好,像新的一样,反倒是我的那个在两相对比之下显得陈旧不堪。

阿邵的指尖刻画着上头的花样,淡淡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呆愣住,嘴里的馒头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开春时,我回去找你,心头想着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要将你带在身边。可我到时,小村子俨然成了一座鬼村,房屋都化成了灰烬,我在那灰烬中待了三天。”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在我终于心平气和地接受你已经死去的事实时,你竟然又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不敢相信那个人是你。而你,却那么的处之泰然。”

我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馒头咽了下去。昔日我等了他七个月,他一直都没有出现,谁能想到我走之后,他竟会回那儿去寻我?他的话再次勾起了我的回忆,我又想起了大叔,想起了喜儿死去时的那张脸。

那于我而言,是一场噩梦。

我看向阿邵,很想问他在以为我死了的时候是否也觉得那是一场噩梦,一番欲言又止,这话始终没有问出口。

默默地咬着馒头,半晌后,我蹙眉问道:“你是怀州人?邵府与你可有关系?”

“无关,我祖籍邕州。”

阿邵说得极为简洁,似乎不愿详谈,眸子幽暗,清晰地映出了我的面容。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说谎的痕迹,也无心多去探究什么,脑子里只死死地记住了“邕州”二字。

我的手抚上了胸口处,隔着冬衣却仍感觉到那块玉佩的存在。

千里之遥的邕州,是我欲去的地方。

天色早已亮透,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叫卖声又开始此起彼伏。我们这间房临街,外头有什么声响听得十分清楚。

街上忽然传出轰的一声巨响,好似有烟花炸开,阿邵正撕着馒头的那只手一顿。我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遂走到窗前往外探了探头。

天上十分澄净,全然没烟花的痕迹。

若是岩都元帅府外,有人突然放了烟花,我定会起疑心。但我如今身在怀州,隐姓埋名,虽顶不了多久,却也不至于让那些人不经波折就找到。所以此时街上若真有谁放了烟花,我也不至于疑神疑鬼。

窗外就是街道,窗棂极容易沾染上灰尘,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回桌前坐下。

甫一坐下,外头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敲锣打鼓,从那喜庆的声音中不难猜出是有人家娶亲。

我怡然自得地继续用膳,阿邵的脸色却有些飘忽不定,待他慢吞吞地吃下手中那个馒头后,终于说话:“满儿,我们今日就离开怀州吧!”

他急着离开怀州。

我又想起他身上的毒。一个寻常人的身上,怎么会同时中那么多种毒?

看来,怀州有什么人要加害于他……我终于对他的身份起了好奇之心,虽好奇,却将疑问都藏在了心底。

“好呀,要不是昨日刚好撞上你,我此刻怕早就不在怀州了。”我扬起笑,不动声色,“我听人说邕州景物极好,此行想去那儿看看,你有何打算?”

阿邵的眸光沉了沉,随即淡淡应声:“自是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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