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摆的启示
1564年2月15日,伽利略·伽利雷出生在意大利比萨。
伽利略的父亲文森佐·伽利雷是个音乐家,他的母亲茱莉亚·安曼娜蒂出身贵族。伽利略是7个孩子中的老大。在10岁之前,他一直住在比萨。但是在1574年,伽利略10岁那年,全家搬到了佛罗伦萨。
文森佐靠教几个贵族子弟弹钢琴、作曲以及演奏维持生计,虽然他极力想维持家庭的舒适与富裕,可他微薄的收入仅仅够一家人吃饱而已。
文森佐和妻子都是出身名门,他们在托斯卡纳省的族系中有不少杰出的官吏、艺术家和军人,可是现在都没落了。文森佐慢慢失去了他音乐家的梦想,虽然他曾是一名很有才华的音乐师,写过好几本有关音乐的书,但他很快就发现,靠这些无法养活他的妻子和一群儿女,因此他顾不得门第家世,转行做起生意来了。
伽利略的出生终于让这悲伤失望的音乐家鼓起勇气来,他希望他的长子有一天能重振家门。一百多年前,佛罗伦萨有一个著名的医生,名叫伽利略·博纳尤蒂。文森佐期望自己的儿子也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因此,他给自己的长子也取名伽利略。文森佐给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也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米开朗琪罗。由此可见,他对儿子们的期望有多大。
伽利略非常理解父亲的压力和痛苦,每次看到父亲穿着破旧的上衣,无力地垂下双肩,他的心里便感到一阵懊悔的刺痛。但是很快地,他就开始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了:他卖掉了自己修补出来的一些小发明,带回了一小袋子的金币,伏在母亲的膝盖上。他会让她替她自己买一件新衣,替妹妹们买几双鞋子,当然,还有替在蹒跚学步的弟弟买一些糖梅子。也许这时,她就不会再抱怨了。
伽利略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替自己设计和试做一些小玩具,然后装上转盘和滑轮,他的弟妹们经常争着要这些小玩意,甚至他父亲也称赞他心灵手巧。
他父亲告诉他说:“你应该出生在文艺复兴时代,孩子。在那个黄金时代,一个人必须同时是音乐家,诗人,巧匠。他要能演奏自己的曲子,能像西里尼一样雕刻自己的像,还要像达·芬奇一样调制自己的色彩。前几天,一个旅行人在米兰看到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他告诉我说,由于墙壁有些潮湿,那幅画的光彩已有些褪色。上帝给了达·芬奇比一般人更多的天赋,他懂得机械,也懂得解剖和艺术,他发明的战争机器……”
伽利略插嘴道:“等我长大,我会发明更伟大的东西。”
他父亲立即斥责说:“说这样的大话,我真该打你一耳光。”可是他马上又温柔微笑地拍着伽利略的脑袋说:“你有一双很灵巧的手,孩子,但是你不能学习达·芬奇的虚荣。虽然他获得了财富与荣誉,但他有恶魔般的自负,就像撒旦一样,他为此付出了代价。虽然法国皇帝在他临死时给了他很高的荣誉,但是他始终是在远离故土的地方死去的,这是他光荣一生的最后悲剧!”
他父亲摇着头,悲叹着佛罗伦萨的儿女们客死异乡的悲剧。他庆幸自己的远房亲戚大多留在家乡,从事羊毛生意,而且生意都不错,几乎统治了托斯卡纳地区,可媲美相邻的威尼斯,也胜过罗马。
他继续说道:“自负和对上帝的不恭敬使达·芬奇堕落。当然,这并不是说喜欢发问、喜欢怀疑是坏事。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也一样好疑多问,我有时甚至怀疑我的祖先和长辈的智慧。但是,当一个人逐渐长大,就会开始相信前辈人世代流传下来的真理。”
伽利略只有半只耳朵在听着。
他突然接着说:“爸爸,等我长大了,我要做一个像达·芬奇一样的发明家。”
他父亲接着说道:“那么,你首先要学习抑制你的野心——那种连达·芬奇也做不到的野心。我曾经告诉过你,他研究过鸟类飞行,甚至制造了一个飞行机器,是上帝怜恤他,使他没有从那可怜而脆弱的东西上摔下来,他想学伊卡尔斯飞向太阳。像达·芬奇这样的天才,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想法?”
“也许,”伽利略骄傲地说:“等我长大后,我就能造一个飞行器出来。”
听到这里,父亲有些生气了。这孩子如今竟一点也不知道尊重父亲的意见。他很想给儿子一个耳光。
对这样的孩子又该怎么处理?应该让他好好读书,让一位有智慧的老师启蒙他,引领他尊重知识。为什么不干脆把这傲慢的孩子送到瓦朗布罗萨的修道院去呢?那里的神父精通亚里士多德和阿奎纳的学问,一定能改掉这个孩子爱妄想的毛病,使他走上一条正道。
这个计划好像相当成功。伽利略的思想敏捷,记忆力好,很快就赢得了修道院老师的喜爱。他的双手不再急着创造,他的脑子也不再发问,他一心一意地汲取着知识的甘露。他高兴地感叹道:“我是多么幸运,生长在印刷术已经发明的年代!在过去,古人的教诲必须写在滚动条上,只有很少的人能读到。我要读尽这些书籍,这样,我就能获得世上万事万物的真理。”
现在,他只想在瓦朗布罗萨安静的图书馆度过一生。他希望像庭院中的松树和胡桃树一样,守卫这个与喧嚣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
伽利略的父亲虽然也是虔诚的教徒,但对这个天赋极高的儿子,他却另有打算。像伽利略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一定可以很快步入上流社会,可能成为大主教,甚至红衣主教。但有时候他也会感到忧虑,这孩子现在虽沉浸于典籍中,静静地接受修道院的教育,但是他会不会回想起以前发明过的小玩意儿?他会对他现在如饥似渴汲取的知识产生怀疑吗?以他的顽固个性,他愿意在仕途上发展吗?他会和那些权贵人士发生冲突吗?一定会的!
想到这里,伽利略的父亲改变了主意,他对儿子说:“孩子,明天你回佛罗伦萨去!”
“可是爸爸,假如我不做教士,不从事神学方面的研究,那我还有什么事可做?”
“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我为什么替你取这个名字,你一定知道的。”父亲严肃地说道,文森佐和同时代的人一样,十分相信占星学,“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取这个名字。你的星象,表明你将来会是个出色的医生。你去学医,一定会成名并且富有的。”
父亲总算为伽利略凑够了钱,让他去比萨大学念医学。可是,从一开始伽利略就反对学医。他从小就有一副科学家的头脑,因此他一直反对当时那种行医方式。
伽利略愤怒地问自己:“只是根据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医术,而不鼓励学生去做实验,不让他们自己去发现真相,这种学术课程有什么意义?”
解剖课程上什么也学不到,教授照本宣科,说明器官的组织,另一个教授再加以讲解一下摆在前面的肢体。伽利略尽量认真去听,但他的手指却蠢蠢欲动,为什么?为什么不允许学生来使用这把解剖刀?
受人尊敬的医生仍用捣碎的动物粉末来治疗被毒蛇咬伤的病人。教授认真地以某些黄道带符号来解释身体器官的组成,讲述某些药草必须与这些符号配合运用。伽利略听了以后便对他们失去了信心和尊敬。唯一令他觉得安慰的是,课程当中有一部分是他在修道院接触过的哲学研究。
伽利略对数学很有兴趣,他要求他父亲允许他放弃那些医学课程,让他专心念他喜欢的科目。
他父亲极力反对:“为什么上帝给我一个蠢物做儿子?我没有要你在家替我看店,我让你去接受最好的教育,你竟要放弃,要去研究数学!数学是一门不受人重视的学科,我已经听说了,你的大学里没有一位教授教这门学科。你是站在走廊上偷听那位宫廷数学家替小公爵授课学来的。明天我就要去告诉那位皇家教师,让他把你赶走。”
他的父说到做到,伽利略没有办法,只好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自己研究喜爱的课程。
在比萨大学,伽利略以喜欢反驳教授而出名。这个年轻的叛徒经常这样发问:“但是,老师,你怎么能证实你刚才所说的呢?”
“这个必然是这样的,因为书上就是这样写的。”这就是教授们的回答,通常后面还跟着一段亚里士多德的权威言论。
“但是,如果亚里士多德犯了错误呢?”伽利略继续问道。
头发斑白的教授和年轻的学生们都愣住了,伽利略居然说出了这样轻视权威和神旨的话。
教授怒不可遏,他冷冷地说:“年轻人,除非你能谨言慎行,尊师重道,不然以后都不要进入这间教室。”
伽利略在羞愤中匆匆离开教室。他不愿看见同学们幸灾乐祸的表情。低着头走出教室后,他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要恨我?我想要寻求真理,难道这也是错误?”
伽利略走进了一间教堂,但并没有马上开始祷告,他头上两侧太阳穴处就像有铁锤在敲打一般。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教堂执事手执一把细长的火炬,慢慢从教堂后面的石柱边走过来。远远看去,这火炬就像是一颗闪烁的星星。执事把灯碗中的吊灯点燃,最后他走到伽利略停靠的石柱附近,他的指间捏着一串念珠,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层悲怆的沉思。
突然间,伽利略冲向前去。他不再愁眉不展,相反,他的脸上写满了兴奋与好奇,眼睛中也闪烁着光芒。他注视着最靠近的一只吊灯,执事在点燃它后,任由它来回摆动着。
执事继续点燃黑暗处的其他吊灯,并任由它们摆动着,他不知道这些动作会对身后的男孩有什么启示,他也不可能想到,摆动的吊灯会对科学的进步有多大的意义。年轻的伽利略也不曾料想到,在生命的一场风暴过后,他居然有了一个伟大的发现,并进而发明了摆动的新用途。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胜利地一再重复地说着:“亚里士多德错了!现在我可以证明他错了!”
虽然内心兴奋无比,但这个20岁的男孩也了解,要公开向亚里士多德挑战需要多大的勇气,比德国教士路德攻击天主教堂的勇气还要大。
亚里士多德是希腊最伟大的哲学家,两千年来一直统治着整个学术中心。在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有一本是谈物理学的,这本书伽利略看了很多遍,他对亚里士多德所说的——落体到达地面的速度依它的重量而定,感到怀疑。没有人向亚里士多德挑战过,但是现在,伽利略亲眼见到,教堂的吊灯说明这绝无谬误的希腊人确实错了。
亚里士多德是个医生的儿子,对动植物研究有十分浓厚的兴趣,他从各个国家收集了不少有价值的动植物标本。他的学生亚历山大大帝在他征服世界的旅途中,也会从印度寄回一些标本给他的老师。
在中古时代,亚里士多德所奠立的稳固声名足够使世人尊称他是唯一的哲学家。
伽利略对亚里士多德的著作,诸如戏剧和政治主张都十分赞同,但是他对这位哲学家的科学立论却不敢恭维。伽利略永远渴望在接受和运用每一个新事物之前,先要亲自证明它的真实性。在这个只凭权威就认定事实的时代,伽利略这位好奇的学生为它做了一次大改革。他决定要证实每一项真理,现在,他要以吊灯这件事来证实他的信念。
他赶紧回到他的阁楼里,把门从里面锁上,将同学们喧嚣的吵声关在外面。这天晚上他都在思索自己看到的东西。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匆忙地从一家店到另一家店,寻找他所能得到的最廉价的实验用品——两节铁链,一节已生锈但凑合着还能用的链条,总共只花了几分钱。在街上的另一家店里,好心的铁匠告诉他,他可以从门口堆着的一大堆废铁中挑拣他需要的东西。伽利略很幸运地找到一个不大,却很重的铁球,以及另一个稍轻一些的铁球。
他根本不考虑要去上课的事,关上房门,立刻开始动手研究。他用一根铁链连接较大的铁球,另一根系牢小铁球。怎么才能把这些铁球吊起来呢?他再次跑到那家打铁店,好心的铁匠让他从废品中挑选。这次,伽利略发现了两只生锈的铁钩,而且还是弯的,好心的铁匠用大铁锤替他敲平。
诚恳地谢过铁匠后,伽利略跑回宿舍,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将铁钩螺丝旋紧在横椽上,用铁链将两个不同重量的铁球悬挂上去。
伽利略将两个铁球同时推动,屏住呼吸观察它们左右摆动。慢慢地,它们停了下来,不再摆动——差不多在同一时间。
伽利略想,不,一次不够,一次也许只是偶然。他再次推动那两条铁链,它们也再度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他一试再试,得到的结果永远相同。
伽利略躺在床上,用颤动的手擦着额头的汗珠,试图抑制住自己的激动。他又爬起来,坐到室内唯一的一张座椅上,开始构想一篇准备向听众演说的文稿。他的演讲稿开头是这样写的:
亚里士多德犯了很多错误,我们的很多老师也重复着他的错误。现在我就要驳斥亚里士多德在机械学原理上的一个错误。他说两个物体落下的时候,重的那一个落下的速度更快,需要的时间也更少。这里有两个重量不同的物体,我把它们拴在铁链上,正如同教堂里悬挂的吊灯一样。然后我们推动它们中的一个,它便有向下跌落的趋势。假如亚里士多德是对的,那么重的一个应该首先恢复静止。但是,诸位观众,你们看,我现在将这轻、重两颗球同时推动,它们仍会在同一时间恢复原来的位置。
现在,伽利略被胜利冲击得目眩神迷,他感到一阵晕眩,他需要睡眠来休息和冷静一下头脑。
整个晚上他都不曾睡着,也不曾进食,他的全身火热,好像发了高烧一样。
他把有些颤抖的右手按在左手腕上,他在医学课时学到过这些。他记得他曾读过一本达·芬奇的著作,达·芬奇将血液比作山川河海的水流,从海里上升为云,由云变雨再回到山林。现在,伽利略体内的血液就像春天的山泉一样冲击着他,血流里有一股规律的冲击,向头颅两侧的大阳穴敲撞,像挂在教堂里的吊灯的规律摆动一样。
他再度推动铁链,但此时他已经不想去对付犯有错误的亚里士多德和他的同党了。他脑海中出现了新念头,他要做一个仪器,可以计算手腕下面脉搏跳动的时间。
伽利略再度逃了课,跑到铁匠的废铁堆里去。这个小铁匠已经变成了伽利略的新朋友,他虽然没受过教育,但是当伽利略给他解释新发明的时候,他也觉得挺有趣的。
铁匠邀请伽利略一起吃饭,他们的午餐食物有黑面包、汤和酸红酒。对伽利略而言,这算是一顿大餐了,可是此刻他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在家里,伽利略一向以饭量大而闻名,家里简单的饭菜经常令他吃不饱,但是此刻他实在太激动了,一点也吃不下东西。
伽利略告诉铁匠:“目前,人们测量脉搏都是用猜测。如果医生有一只表,就会大不相同了。”
铁匠喃喃地说:“我听说法国国王有一套钻石定时器。”
“是的,是的,”伽利略急着说,“听说有一位德国王子最近访问了罗马,他送给主教的礼物就是一套钻石定时器。但是最有钱的医生也买不起这么昂贵的仪器,因此医生一定会喜欢我替他们做的这个小仪器。来,我画给你看。”
伽利略一面说,一面用手指醮着酒,在桌面上画出一个轮廓,“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摆动体,但它可以准确地测出脉搏跳动的次数。”
“是啊,每一个医生都需要它。”铁匠预言说,“你可以把它卖掉,然后赚一大笔钱。”铁匠憨笑着,继续说道:“到时候你就可以去买一双新鞋,把你露在外面的脚指头藏起来。然后你也可以为我这些破铜烂铁付一点钱了。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医生,我从没有见过有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假如我生了病,你一定要来看我,用你这个新发明的东西,不过你可千万不要收我的医药费。”
比萨的医师们对伽利略的发明都很感兴趣,很多医生也很快采用了这种新的脉搏计,可是伽利略并没有收到什么报酬,因为制作这一仪器非常容易,很多人都能自己动手完成。
初出茅庐
伽利略的父亲对儿子这种不务正业的做法深恶痛绝,他拒绝再支持儿子昂贵的大学教育。伽利略本人却很高兴,因为从今后他不需要再学习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不需要从事自己看不起的职业了。他对亚里士多德的驳斥曾引起周围人的嘲笑,虽然这件事并不是很严重,但是继续待在佛罗伦萨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尝试在父亲的商店里研究欧几里得的几何学,有时也外出贩卖一些他制作的小发明。他父亲称那些东西为“小玩意儿”,认为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人不应该浪费时间去做那些哄孩子的东西,但伽利略依然干得兴致勃勃。但是,每当他细心计算,或是构思一个文句时,都会听到母亲尖锐的叫声:“要是除了这些鬼画符之外,你没有别的事可做,不如去井边提几桶水回来!”母亲这样命令着。
等提完水回来,正好父亲刚参加完一个羊毛业的会议回到家,伽利略又得老老实实地听父亲的一番训诫:
“你该尽力帮助我和学习做生意,我死后,你就要继承这份工作。我们这一行虽不是什么艺术家、音乐家或者是学者,但是我们也很受重视,总有一天你也会走进这个行业,不必为之羞耻或遗憾。你弟弟米盖(米开朗琪罗的昵称)在吹笛上很有天分,也许有一天他能以音乐谋生。而你呢,你虽有天赋却过于懒惰,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指望靠你的老父亲来养活吗?”
自中世纪以来,欧洲学者多半是教士或各宗教派系会员,不然就是由教堂资助的学生。到了16世纪,一些著名的作家、艺术家或音乐家等,仍有赖于富人或贵族的支持。因此,伽利略也拿着一些著名学者为他写的介绍信,开始奔走于佛罗伦萨的贵族和豪门之间。伽利略认为,这些爱好学问的王公贵族看到介绍信后,一定会乐意对他施以援手,提携他一把。
伽利略也学会了对贵族府邸的看门人说好话,让他有机会进门。有些时候,他也需要费一番唇舌,才能顺利闯关,见到想见的大人物。
如果这些权贵人士表现出一丝对他的新发明的兴趣,伽利略就会热情洋溢地解释他的脉搏计数仪的特点,或者向他们展示他发明的水表。他说:
“这两样东西都有巨大的实用价值,但是我却没有得到分文报酬!我相信你一定听您的宫廷数学家说过我的流体力学平衡式,这是根据希腊数学家阿基米德的原理演变的——当然,阁下一定记得,当时那位国王无法测量他的皇冠中金子的成分。”
然而,此时这位高贵的主人斜躺在大椅子上,点头表示嘉许,但心中却可能正回味着今天早上的打猎或者是晚上的化装舞会。
伽利略会不遗余力地继续说道:“我不想占用您太多时间来解释水中的物体挤去同体积水量的相对重量,如果你允许我示范这一方法,我发明的这种测量合金成分比例……”
在这位发明家的解说中,高贵的主人也许会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宣称他时间有限,他会让秘书给他一份公文,或者给秘书口述一封重要信件。
有一次,一位大臣向他的主人建议邀请伽利略来参加晚宴。
伽利略向亲戚借了一件缎绒外衣,一顶新羽毛饰帽,参加这次晚宴,宴会主人的府邸坐落在能俯视佛罗伦萨全城的一处山庄里。
伽利略梦想着有奇迹出现,他会坐在高贵的主人身旁,为他讲解他的新发明,但那个荣誉的席位却被佛罗伦萨大公的私生子美第奇占了。美第奇和当时很多人一样,热衷于机械学。当天晚上他一直在说他快要完成的一台机器,他声称这台机器可以清除现在淤塞在港口的污泥。
伽利略陪坐在末席位置,就是他想说点什么,别人也听不清楚。伽利略心中满腔的不平: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坐在首席?就因为他父亲是佛罗伦萨大公?而他自己呢,他还不到30岁,虽然已经取得不少成就,却只能坐在长桌的末席位置,听那些侍女傻笑的声音。
伽利略的祖辈也曾有极高的声誉和成就,高贵的族系遗传使家族的这一辈力争上游,希望在新世界里有所建树。伽利略还年轻,虽然生活不如意,但是他坚信自己是新时代社会的中坚力量,现在只是因为地位较低,所以被趋炎附势的人们忽视,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一位年轻的侍者走过来招呼他,当他发现伽利略的衣服和帽子都不合身,显然是借来的,他又立刻转身,去向旁边的另一位贵妇人献殷勤了。
当然,这顿晚宴的丰盛超出他的想象,平时他只能在家里吃母亲准备的通心粉和简单的蔬菜,他也吃厌了母亲的拿手菜姜汁蛋。今晚,他有细嫩香脆的烤羊肉、松鸡乳翅以及讲究的色拉,但是他一口都吃不下去,银盘中堆满的大颗紫葡萄也失去了香甜的诱惑力。
首席客人离开餐桌去玩牌和听音乐的时候,伽利略拉紧了大衣,匆匆走下大理石台阶。
在下石阶的中途,他停了片刻,山下是沉浸在一片月色中的城市——可爱的佛罗伦萨,他祖先的家园。祖先们在此聚积财富、声名,建立城池。他隐约看到了圣十字大殿,那里是他祖先们长眠的地方,马基雅维利的石棺就在那里,米开朗琪罗的遗体则靠近神坛,这些人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高高在上的国王与贵族。
但米开朗琪罗也遭受过挫折与失败。在他的一生中,这位佛罗伦萨的雕刻家上过天堂,也下过地狱。在罗马,他铸造了《摩西》,人们称赞他的艺术超越了希腊人的作品。他的《创世纪》《最后的审判》都是不朽巨作。在圣彼得大教堂里,有一座意大利人引以为荣的雕像——《哀悼基督》。面对这些庄严巨作,再具权威的帝王也会为之低头赞许,然而当年,米开朗琪罗也曾仰仗王公主教们的施舍为生。
伽利略在一处狭窄的街口再度停驻,这里有一块大石头,300年前,但丁在被放逐之时,也曾坐在这里沉思过。伽利略一直认为,吟唱天堂和地狱的歌者是最伟大的诗人。他曾读过但丁的《地狱》,他几乎熟悉但丁所描述的每一个地方的地理位置。伽利略坐在这块但丁曾坐过的石头上歇息,想着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会和但丁一样坎坷。附近一所酒店传来酒醉的笑声和嬉戏声。
现在,坐在这柔和的月光下,想着自己的失意和但丁当初在宫廷中受到的屈辱,伽利略开始用他托斯卡纳音乐一样的乡音吟唱但丁的诗句:
是的,你会知道,
别人赐你的食物有多咸,
别人家的楼梯有多难走。
伽利略沮丧地想着,明天,一切都会像以前一样,他还是要吃父亲供给他的食物,要听母亲埋怨儿子的不中用。他还要去登上另一家宫殿陡峭的石阶,忍受轻视的接待。伽利略将头支在膝盖上,月光下的他泪流满面。
年轻的教授
奔走了一段时间后依然毫无结果,伽利略失望地想着,也许只有离开佛罗伦萨,他才能找到施展才华的机会。他对父母说:“我既然无法打动佛罗伦萨王公大人的慈悲心肠,因此,我决定到意大利其他地方旅行。我要在学者辈出的城市逗留,将我的研究成果拿给他们看,上帝保佑,或许我能说服他们给我一些帮助。”
父亲疲倦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好奇,他想起他年轻的时候的梦想,那时,他也曾梦想过去远方探险,但是一直到现在,他也不曾越过故乡的边界。他问伽利略:“你要到哪里去呢?”
虽然还没有计划好旅程,伽利略依然轻快地回答说:
“我要访问意大利历史悠久的大学——博洛尼亚大学、帕多瓦大学,当然,还有罗马大学。我读过著名的耶稣会学者克勒菲的一些著作,他在罗马大学教数学,我希望能有机会和他谈谈。”
他父亲打趣他说:“我猜这位神父一定很乐意接见你,可惜我们没钱替你买一套新衣服,你的旅费怎么办呢?”
伽利略轻松地回答:“像很多穷学生一样,累的时候,屋檐下、稻草上都能睡得着。喝的嘛,路边小溪有的是水。面包嘛,”他笑了,“在比萨的时候,我听到一个故事,有一个学生从荷兰到巴黎上大学,一路上靠乞讨充饥。除了面包屑,他没有讨到别的。有些面包屑硬得嚼不烂,为了打起精神,他根据讨到的面包屑的不同新鲜程度,用拉丁文作了一篇很长的学术论文,并一路上朗诵不休。”
他母亲听了有些不高兴,便说道:“在你回家之前,就开开心心地吃些发霉的面包屑吧。不过,我会给你一包面包和干酪,够你在路上啃几天的。”
几个月以后,伽利略回家来了。他的双脚酸痛,饿得不像样。连日的风吹日晒使他的身体结实了一些,当然也黑了不少。这是1578年,伽利略完成了他的第一次罗马之行。
他在罗马见到了克勒菲神父,神父对这个年轻的科学家十分欣赏。克勒菲神父刚被大主教委以重任,负责年历的修改。能得到他的赞赏,对多年来处于失意中的伽利略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回到佛罗伦萨后,伽利略仍为前途感到担忧。这时候,对他一直十分欣赏的宫廷数学家里奇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原来不只是里奇,佛罗伦萨几位有名望的学者也对伽利略的科学论文和流体静力学分析十分欣赏。比萨大学没有数学教授的职位,但这几位学者已经建议托斯卡纳大公爵设立一个教席,并聘请伽利略担任该职。
伽利略担任了这一科目的教授,但是当知道他的年薪后,他父亲挖苦他道:“你是所有教授中待遇最差的一个。”
他母亲的声音一向是又高又尖,这一次,她继续用这样的声音抱怨着说:“这样的待遇怎么能还清我们多年来供你上学的费用?你到比萨大学教书时,一定很快会忘记你的小弟弟米盖还不能自立这一事实,也不会想起你的妹妹都已到了结婚年龄。以我们的家世,她们绝不能嫁到地位低下的家庭里去,而有名望的人家又很重视嫁妆。”
伽利略大胆地答应说:“妈妈,你放心好了,我会为她们准备嫁妆的。”
他父亲接着问:“就凭你那一点儿薪水?”
“说不定我能卖掉我的下一个发明,我还可以兼职做家教,有很多教授都是这样做的。”伽利略答道。
母亲仍一面嘀咕着,一面替他准备简单的行李。
伽利略笑着对妈妈说:“我不需要花钱买什么衣服,我的教授袍可以遮住里面的破烂衣服。我也不需要大吃大喝,我已经习惯了面包和廉价的酒。如果晚上需要些娱乐,我可以吹笛子,或继续我的研究。你看,爸爸,我现在对自己的实验很有信心,我以前告诉过你的那些物体重量……”
他父亲抢着说:“或许你应该想想,怎样把你的自由时间用在学生身上,好多赚一点钱。”
由于当时书籍很少,学生们读书多靠教授讲解。比萨大学的传统习惯是,学生可以自由选择教授做单独的家教老师。伽利略缺乏讲台经验,加上他缺乏名气,演讲也并不出色,所以没有人聘请他担任私人家教。他原先还计划能多兼几个家教,以便多赚几块钱,但现在事与愿违。
有些学生不喜欢伽利略,也许是由于他独特的个性。伽利略对聪慧、有天分的学生很亲切,他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老师,可以不厌其烦地为学生们解释最难的题,基至可以把自己的事情抛在一边,只为了研究学生们的古怪观念。他对少数意气相投的学生会十会纵容,有时候甚至会放下自己的教授身份,而与他们一起嬉戏笑闹,讲一些不雅的故事笑话。
和世界各地的大学一样,比萨大学的大多数学生都是喜爱喧闹、态度粗暴的大孩子。他们的野性使他们成为一种特权分子,而大学则成了特权社团,连当地警察也对他们无可奈何。孩子们的颐指气慢慢演变成恶性的无法无天。幸运的是,伽利略并没有牵涉到当地的任何丑闻里面。
这位年轻教授虽能容忍学生的喧嚣,却难以忍受反应迟钝和接受新观念较慢的学生。资质较差的学生们也因此对这位年轻的老师非常反感。由于伽利略并没有完成大学教育,也没有什么学位背景就当上了教授,也让其他很多教授不服气。
伽利略来比萨大学执教的时候,教职员对他并不真心欢迎。很多人甚至反对让没有学位的人当教授。伽利略只有25岁,他革命性的观念惹恼了老一辈以及比较保守的学者教授们,他们认为伽利略有点急躁了,他大可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表达他那些观念。那些年老的教授差不多全是亚里士多德的忠实信徒,他们已习惯于旧有的套路。他们也许能够忍受伽利略的自以为是,但他们讨厌他那扫除一切陈旧观点的论调,尤其是他发表那些观点时的挑衅姿态。
一位年长的老教授有一次向校长控诉:“就算他一定要把市面上的偶像打破,也非得我们通通集合起来,亲眼看着他把偶像摔碎在地吗?”
满头银发的校长安慰他说:“他年轻、急躁,有年轻人的自负与傲慢。你放心,我会警告他做得谨慎些。”
“两个铁球同时落地”
一天晚上,在大家饮酒聊天的过程中,伽利略告诉他那些十分年轻的学生:“我准备把真理告诉这些年老昏聩的人,我已经等了太久了。我原以为,在看到我的铁球实验后,所有人都应该信服,但是仍有一些顽固的人斥责我在玩魔术,并耍手段蒙骗他们。”
他的一位学生提议说:“但是,老师,你应该记得,你在做实验时用的是一个斜面,然后让我们好几个人滚动那几个同重量的木球,你解释说这是教堂灯摆和自由落体的折中实验法……”
伽利略突然站立起来,用力敲打满是酒污的桌面:“我知道了!明天——不,后天——不,一个星期后的今天最合适。我得留出足够的时间先自己做实验,然后再找人见证。我要请全校的工作人员、教职员、学生,还有比萨的全体公民来看,我从比萨塔顶上丢下两个重量不一的铁球,到时候大家可以看到,这两个铁球会同时落到地面上。”
有个学生因为喝了点酒,并不像平日那样敬重他的老师,他说:“如果这两个铁球落下的时候,当中恰好有一个打在我这不幸的脑袋上怎么办?”
伽利略冷冷地回答:“这样更好,这样就能从你的脑袋里撞出一些知识来了。好了,现在你们全都回去!今天晚上我讲的话不要对别人讲。你们会接到我的通知,我会在中央讲演大厅的布告栏里发出通告,到时你们可以邀请你们的朋友来观看,我也会去邀请各位教授。”
一个星期后,在大钟还没敲响之前,伽利略就步入了公共广场,他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兴奋,并不时停下来,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三幢高出普通房子许多的建筑:大教堂,它的雪白墙壁有如山上的积雪;圆形洗礼堂;比萨斜塔,它虽然看起来不太稳当,但它仍屹立在稳固的大理石基座上。
比萨斜塔底下站着一大群学生,他们正在高声谈笑,好像是来看斗鸡表演,而不是参加一个庄严的科学实验。当然,校长和一些年长的教授怕出席这样的场合会降低身分,所以没有前来参观。伽利略从人群中瞥见了几位教授,有些人带着一种藐视的神情,有些人似乎很不耐烦,也有教士在内。
“真妙!”伽利略想,“他们当中有些是耶稣会的杰出的科学家,或许他们能把我的实验成果带到罗马去…”
当然,广场外围也站着有很多无所事事,只是想来看热闹的人,还有些披着头巾的老妇人正走向大教堂,她们停下来询问这是什么大集会?有什么可看?什么时候开始?
在靠近斜塔的入口处,一位老教授正在和一个年纪较轻的同事热烈地交谈。伽利略走近的时候,他俩有些难为情地分开了。
老教授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我们正在争论,你是否有必要这样大张旗鼓地示范表演?万一失败了……”
“绝不会失败!”伽利略肯定地说。等候在斜塔门口的是伽利略两位忠诚的学生,他们俩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具滴漏计,伽利略转身和他们打招呼。
伽利略反复叮嘱这两个学生,要站在一个合适的地方,确信能看到他在塔上做的手势信号。然后,他转向群众,群众中已经有很多人等得不耐烦了。
伽利略简单地解释这次实验的目的,他说道:“大家可以看到,我左手中有一个小铁球,这个小铁球的重量刚好是一磅。我右手中的铁球重十磅。如果有人不相信,可以上前来拿着试试。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亚里士多德的教条是:不同重量的落体如果在同一高度、同时落下的话,较重的物体会较快到达地面。”
有一位教授生气地说道:“没错,物体下落的时间和它的重量成正比。较大的一个会比小的那个快十倍。”
伽利略假装没有听到他插嘴,他继续解释着。群众的兴致明显提高了,大家都尽力往前挤。
“一会儿你们会看到,我靠在塔顶的栏杆上,双手上举,算是一个信号,为的是让下面这两个年轻人知道,我马上要让两个球掉下来了。他们会把滴漏定时器调整好,以便记录这两个球落到地上的时间。”
他警告说:“为了大家的安全,大家必须站得靠后一些。当然,我会让这两个球成直线下落,尽量不伤到任何人。”
这时,教堂的大钟开始敲了。当钟声沉寂后,地面一片沉寂,仿佛是墓地一般,而长眠墓中的人在等待着伽利略爬上塔顶。最后,观众看到这科学家的头和肩从塔顶露出来,他的教授长袍大袖在微风中飘动,他双臂上举,做出准备信号,接着,两只圆球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扬起一小堆灰泥。
手执滴漏计的两个青年首先打破沉寂:“老师,时间相同,没有一秒的差别!”
群众立刻轰然,广场上好像挤满了日暮归来的燕群,啁啾声充斥着高大钟楼的泥巢:
“两个铁球同时落地!”
“我没有看错吧?”
“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滴漏是不会造假的。”
“是呀,但是说不定里头有什么猫腻……”
伽利略走到地面上时,群众已经四散开来。有几个人正围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把她破旧的裙子提到膝盖,又唱又跳,希望能赢得围观人的喝彩,好丢几个钱给她。干瘪的老妇人裹紧头巾走进大教堂,其中一位抱怨说:“真是的,站了半天,腿都酸了,却什么也没看到!”
伽利略没看到任何一个教授,他们还没有向他表示庆贺就走了,他们是不是还在迟疑着该不该支持他?
但那两个记录时间的学生却仍站在那里,等着和他握手。年纪较轻的一位学生说道:“老师,我深感光荣,能成为第一个为你效劳、看到你胜利的人。”
我胜利了吗?或者,我是失败了。伽利略心中默想着,一面微笑着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