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燕去了叶凝眉办公室之后，段天明留在车里，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屈指算来，从认识凝眉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十五年了，按他对她的了解，凝眉绝对不是那种耍奸使坏的女人，也绝对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会因为一双鞋子将自己在初恋情人眼中的形象毁坏掉。可是，段天明也分明看到了鞋子上那道轻微的划痕！现在，他唯一期望的，就是凝眉也没发现那是一双次品鞋，所以，也就不存在她愚弄他们夫妻俩的嫌疑了。
许文燕去了老半天，却一直没有出来。段天明有心想进去看看，又怕遇上尴尬的情形，如果两个女人真要因为那双鞋子掐了起来，他是该帮着叶凝眉呢，还是该维护许文燕？想来想去，还是待在车上比较好。
可是，等待是最无聊的，也是最折磨人的。
段天明将座椅往后调整了一下，仰躺下去，想想又坐起来，随手拿起一张CD碟子放进影碟机，拧打开音箱，然后再次躺下去，沉重地喘息着。
这个世界说大简直大得让你琢磨不透，当年为了寻找叶凝眉，他几乎找遍了所有该去的地方，可是，他的小叶子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丝毫的消息！
可是，这个世界说小又太小了，小到他刚刚调入蓝城没几天，工作环境都没熟悉过来，却突然意外地碰到了叶凝眉！
然而，再次相见，他的小叶子已经嫁做他人妇，成了他人的妻子和母亲，而他，也成了别人的丈夫和父亲。
当周赛亚望着他，惊讶地说起叶凝眉的老公古东朋跟他像孪生兄弟的时候，段天明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了。他很容易地就想到了眉眉选择那样一个男人做老公的初衷，她是把那个姓古的男人，当成他段天明的替身了！显然，他的小叶子一直还是爱着他、等着他的！
可是，十五个年头过去了，两个人都已经历经沧桑的人，是否还能重新走到一起呢？毕竟这些年来的天隔一方，已经让他们各自有了不同的牵挂，他们能不顾一切地再次相互拥抱在一起，用对方的体温来温暖十五年来的寒冷和寂寞吗？
段天明的思维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困惑，还有难以忍受的痛楚。
这时候，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打开，本以为是许文燕，可是想不到却是儿子段思凝幼儿园王老师的电话。
王老师是凝凝大班的班主任，凝凝刚刚跟着他们两口子从C城转来，一直很认生，都快两个周了仍然不时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幸亏王老师心细，又好脾气，每每遇到凝凝出现了新情况，她总是在第一时间里告诉段天明，及时跟他们两口子沟通。
刚一按下接听键，王老师那抱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哦，段局长吗？我是王竹林啊。很不好意思，凝凝中午睡觉的时候，把裤子尿湿了，你现在有时间吗？如果有时间的话，请给孩子送件衣服过来，好吗？太不好意思了段局长，是我没照顾好孩子，要是临睡前我叫他上个厕所就好了。”
段天明松了一口气，只要没磕着碰着，尿湿裤子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听见王老师一直在道歉，他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凝凝尿裤子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C城曙光幼儿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得准备着两身衣服的。只是到了蓝城之后，他怕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再说，过了暑假就该上小学了，所以也没跟老师交代凝凝有尿床的痼疾。
“段局长，你要是实在没时间，不过来也可以，我已经给凝凝把裤子洗好了，现在他正穿着我女儿的小裤子，虽然小了些，不过松紧性挺好的，你放心好了，不会委屈着孩子的。”
王老师是个菩萨心肠的女人，她女儿段天明见过，也在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幼儿园上学，比凝凝小一岁，一个可爱的五岁小女孩儿，他见她的时候，那小女孩正穿着一件韩版的蓝色布拉吉，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紧身弹力裤，想来凝凝穿的就是她那条小弹力裤了。
“王老师，太谢谢你了，凝凝放在你那里，我真的是一百个放心呢。我现在正在外边办事情，恐怕一时赶不及，就先不过去送衣服了，等下午接的时候我一定记着给他捎一条裤子过去。谢谢你，太谢谢你了王老师！”
段天明心里非常感激王老师，但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太露骨地表示，只好一再地感谢着。
“呵呵，段局长你太客气了，照顾好每一个孩子，是我们做幼儿教师的分内工作，你用不着这么客气的。哦，你下午来接的时候，估计凝凝的裤子就晒干了，我看就不用另外再带了。”
“谢谢！谢谢王老师！”
段天明觉得除了这两个字，已经没有什么字眼能表达自己此时感激的心情了。凝凝能遇到这样好的老师，真是他的造化呢。
“不用这么客气啦段局长，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王老师说着，轻轻挂断了电话。
捏着手机，段天明向车窗外张望着，见许文燕连影子都看不见，突然就焦躁起来，咬着牙，低低地骂了句粗话：
“娘的，这算什么事啊，真他妈没见识，不就是一双破鞋子嘛！”
此时此刻，段天明真想开着车一走了之，让那个贪小便宜的女人再也找不到他。可是，想想儿子凝凝，那种冲动就慢慢消失了。他将手机扔在一边，双手相扣枕在脑后，颓然倒在椅子上，瞪着车厢顶棚上的小灯失神地想着心事。
音箱里传来蔡琴忧郁的能拧出水来的歌声，是那首他百听不厌的《明月千里寄相思》：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朦朦夜未尽
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光不明
伴我独坐苦孤零
人隔千里无音讯
欲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传信
寄我片纸儿为离情
段天明觉得，这歌声就像他跟叶凝眉之间的恋情，虽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但真的是不思量，自难忘。又像一杯岁月的美酒，越是久远，越是香醇。
听着这波澜不惊、低回委婉的歌声，段天明有些伤感地叹息着，他虽然不太懂音乐，但却也能感受到，这歌声就是一种被遗忘了的古老语言，有着一种古典的浪漫，一种优雅的感伤……
丢失了小叶子之后，段天明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邓丽君、蔡琴等人的怀旧情歌，每每听的泪流满面心碎神伤。他不知道，在离开他的日子里，叶凝眉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在心灵极度寂寞孤独的时候，以这些怀旧情歌做药，来疗救自己受伤的灵魂？
叶凝眉是特别喜欢歌唱的，小时候专门练习过几年。她的嗓音非常动听，活力十足，这很符合她的个性：阳光开朗，纯净妩媚。但是今天一见，段天明却发现，叶凝眉的嗓音明显带上了岁月苍苍的痕迹，显得有些沙哑，不过仍然富有磁性。
想到唱歌，段天明不由得想起了那段往事，那是自己第一次注意到叶凝眉这个清新如雨后露珠的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