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叶凝眉上大一那年的初冬,女贞树正结果的时候,她记得非常清楚。
那天中午上古代文论大课,因为讨厌那个人称黄老邪的古代文论老师,所以只要他上课,叶凝眉基本就不去。
同学们都急匆匆地走掉后,叶凝眉才从床上爬起来,像只小老鼠一样在房间里到处找吃的。可是她翻遍了所有的橱子也没能找到哪怕一片可以果腹的面包。
她沮丧地一屁股坐到床上,唱空城计的肚子一波一波地抗议着她的懒惰。这时候,她突然想起在昨天晚上,室友们曾经用暖瓶里的开水泡过大米,说不定能留下点残渣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叶凝眉感叹一声“天无绝人之路”,爬起来,喜滋滋地跑去拿来暖瓶,怀着满腔的希望取下壶盖,但是,她失望了,暖瓶里别说泡熟的大米,连泡米水都没有剩下一滴!
“一群灭绝师太!存心饿死我呀?”
叶凝眉皱起眉头咕哝着,“砰”地将暖瓶扔到一边,嘟起嘴巴又向床上爬去。
这时候,一阵清幽的香气细细吹拂过来,勾引着叶凝眉那躁动不安的肠胃。她不由使劲儿抽了抽鼻子。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了那一树树在风中默默而立的女贞。
那些状如华盖的小树,宁静得像害羞的小姑娘,将晶莹透明的果实半掩在墨绿的叶子下,毫不显耀、毫不骄傲。
N师大的初冬,最迷人的就数这些亭亭玉立的女贞树了。
当秋风渐衰,金秋慢慢退出四季舞台的时候,那些在夏秋里芳香四溢、招蜂惹蝶的花儿们已经渐开渐败。秋天一到,西风吹来,它们便消了颜色,散了芬芳。而女贞,便在这时候悄悄地走进了人们的视线,将浓浓的绿叶,紫红色的果实,一声不响的悬挂在枝头,充实着人们被鲜嫩的春天火爆的夏天和丰硕的秋天惯坏了的眼睛。
叶凝眉趴在窗玻璃上,呆呆地看着一行行延伸到遥远的路之尽头的女贞,看着那如梦似幻的紫色,一时忘记了饥饿,心神沉入到迷濛之中。
“小叶子,你不去上课,趴在窗户上干什么,练壁虎游墙功啊?”
室友“武士”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见紧贴在窗玻璃上的叶凝眉,惊讶地叫起来。
“武士”原名武诗诗,很有韵味的一个名字,无奈她整天沉迷于金庸大虾的武侠小说,一心想做个现代女武士,所以大家干脆就满足她的愿望,把她叫做“武士”了。
叶凝眉回过神来,懒洋洋地缩回脖子,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有气无力地对武诗诗哼唧道:
“我趴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蹲在楼下看我。大便排空了我的肚子,饥饿挤满了我的梦境。”
“我呸,恶心吧你就!”
武诗诗一边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一边佯装发怒地往地上吐着。翻找了半天,有些失望地叹口气,转身准备出门。
“诗诗,我的好诗诗,救救我吧,可怜可怜我吧,你就当我是刚从灾区来的,救济救济我吧,我到论坛上发帖子替你宣传你的菩萨心肠……”
叶凝眉顾不上无病呻吟了,像发生了火灾一般,“哧溜”滑下床,一把拽住武诗诗,苦着小脸叫道。
“咦,你不是在楼上看风景嘛,悠闲潇洒的很嘛,看呗,接着看呗,又没人捂着你的眼睛!我可没时间跟你磨牙,我是回来找笔记本的,这就得回去上课呢。”
武诗诗装腔作势地耸动着双肩,一本正经地望着叶凝眉,说着又要往外走。
“好诗诗,我——饿——呀——行行好,给弄点吃的吧!”
叶凝眉用力拽住这根救命稻草,可怜兮兮地乞求着。
“奇怪,楼下就是小卖店,你自己不能下楼去买点儿吗?快上课了,我要买了点心再给你送上来,就得迟到了!”
“我不是懒得下去嘛,再说了,就为买那么一餐早点,我还得洗脸梳头穿的人模人样的下去,多累呀,多浪费时间呀,周公还等着我去陪他老人家下围棋哪,嘿嘿,拜托啦,求求你!”
叶凝眉像只蚂蟥一样,紧紧地缠住武诗诗,让她没办法脱身,同时,嘴巴里甜腻腻地哀求着。
“黄老邪的课我可不敢耽误啊,古代文论是我最头疼的了,我又不像你,能过目不忘,不上课一样可以考及格,让黄老邪奈何不得。”
叶凝眉一向以古灵精怪著称,她突然眼珠一转,眉飞色舞地叫道:
“呶,我自有办法,保证你误不了你上课还不成吗?”
说着,叶凝眉从床下找出拔河时用的绳子递给武诗诗。
“你买好早点后,把它栓在绳子的这一头,我在上边只一拉就成啦,用不着再劳驾你爬楼的!”
“哎呀,就你鬼主意多!真拿你没办法!”
武诗诗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粗砺的绳子,忍不住笑了。
听着武诗诗匆匆下楼的脚步声,想着即将到来的可口美食,叶凝眉得意地晃着脑袋,王婆买瓜地自我陶醉着:
“这就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嘿嘿,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瞎张狂哦!”
叶凝眉自言自语着打开窗子,把绳子的一头从窗户里扔下去,像等鱼上钩的姜太公,稳稳地站在窗台上等着。
不一会儿,只听武诗诗在楼下锐声喊叫起来:“小叶子,算你运气,这里还有小米稀粥,要不要?”
小米稀粥?当然要!叶凝眉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小米稀粥了。她急忙打开窗子伸出脑袋,冲着武诗诗用力点了点头。她不敢回答她,怕被学生会的狗仔们抓到,逃课可是那些一本正经的学生会成员最愤恨的,要被他们抓到岂不要沉沦到悲惨世界里去!
武诗诗不愧是个女侠客式的好女孩儿,一会儿就万事办妥:一小塑料袋小米稀粥吊在绳子上,晃晃悠悠地贴着墙壁“爬”了上来。
叶凝眉站在窗子前,小心翼翼地拉着绳子。看着她可爱的小米稀粥即将到手,一颗心居然激动的碰碰直跳。哈,比起乏味的古代文论课来,这简直太美妙太有趣啦!
正在得意忘形的时候,叶凝眉突然察觉手里的重量减轻了。定神细看,只见那一小袋稀粥已经脱离开绳索的捆绑,像电视剧里的侠客一样,悠然自得的向楼下飘去!
糟了!徒有虚名的死武士,居然没力气把稀粥袋子帮结实!
叶凝眉沮丧地站在窗台上,惋惜地看着煮熟的鸭子从嘴边飞掉,心痛的几乎要双泪长流了。
“我的小米稀粥呀,怎么就如此好事多磨捏?!”
叶凝眉正咋舌鼓嘴地哀叹着,突然,楼下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叫:
“缺德!烫死我了!”
惶惶地探出头去,只见那排翠绿的女贞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的手里握着一束晶莹的女贞果,而她的小米稀粥,正顾自悠然地顺着他的脑袋淅淅沥沥地做着滑行运动……
叶凝眉不由倒吸了口凉气,暗叫一声不好!稀粥没吃成不要紧,居然正砸在人家头上,怎能让人家不气恼?!她惶惶然地想缩回脑袋,可恨已经晚了,那人早已看见了窗台上扎手舞脚的叶凝眉,一边掏出手绢擦着粘乎乎的稀粥,一边伸手指点着她叫道:
“你别逃!我已经看到你了!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这鬼女子不去上课,搞什么鬼把戏?!”
上帝!居然真遇到学生会的狗仔啦?
叶凝眉的脸一下子就吓白了,站在六楼的窗台上,脑袋探出窗外,忘记了缩回来。
“快关上窗子小丫头!多危险!”
那个小狗仔指点着楼上的叶凝眉,突然大声喝道。
叶凝眉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把脑袋缩回来,捂着撞鹿一般咚咚直跳的胸口倒在床上,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倒霉!
叶凝眉有力气回到窗前的时候,那个小狗仔已经不见了。她想这下子完了,不但让那家伙发现了她逃课的事情,而且还糊了人家一脸的稀粥!这个祸她可是闯大了!
正惴惴不安呢,砰砰砰,门被敲响了。
谁这么讨厌?人家正烦着呢!
叶凝眉黑着脸,呼地跳下床,风一样扑过去拉开门,没好气地嚷道:
“还让人活不活了?早点都没了,敲敲敲,敲你个大头鬼哟!”
“呵,小丫头够横的呀,淋了人家一头一身的稀粥,还有理啦?”
那个小狗仔一只手握着束女贞果,一只手提着一袋小米稀饭,笔直地站在门外。
“怎么是你?!上来找架打呀?不就是一小袋稀粥嘛,擦干净就得了,值得你爬六楼来寻衅呀?”
叶凝眉惊讶地怪叫起来,脸唰地红透了。
“怎么?不欢迎我的人,还不欢迎这个么?”
那家伙居然并不生气,微笑着,将稀粥举起来,在叶凝眉眼前晃悠着。
“这点儿了还没吃早饭,你这女孩可真够懒的,给,还热着呢。”
一阵诱人的香味传来,叶凝眉清楚地听到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她愣了愣,刚想伸手去拿那袋小米稀粥,可是,立刻又将手缩了回来,把头往旁边一拧,嘟囔道: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嘿嘿,看不出来,还颇有侠女风度呢。呶,一块钱一份,我爬了六层楼,加一块钱跑腿钱,一共两块人民币,算我卖给你,好吧?”
“一袋小米稀粥两块人民币,你够黑的呀!”
叶凝眉立刻瞪圆了眼睛,怪叫起来。不过,说归说,她还是伸手去口袋里取钱,你卖我买,天经地义,这样她就不必欠他的人情了。
可是,低头一看,叶凝眉立刻无地自容地羞红了脸,原来,她一直穿着厚厚的棉质睡袍,根本就没有口袋!
“呵呵,先欠着吧,不长利息的。来,找个饭碗把粥倒出来,再不喝要凉了。这个季节,喝凉粥可是要闹肚子的。”
那家伙讥讽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叶凝眉,故做好心地叫道。
“要你管?我又不认识你!”
叶凝眉悄悄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睡袍,倏地抬起头来,不甘示弱地冲着那家伙呲牙一笑,回敬道。
“这不就认识了吗?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那家伙说着,像个主人一样旁若无人地去壁橱那儿找到一只大海碗,“哗啦”一下把那袋小米粥倒进去,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包乌江榨菜。
“懒丫头,课可以不上,饭还是要吃地。”
小米粥的热气和香味在斗室之内弥漫开来,叶凝眉咽了口唾沫,突然冲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捧起稀粥,风卷残云地一会儿就消灭掉了。
抹抹嘴巴,叶凝眉冲着目瞪口呆的那个家伙莞尔一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侠客,你可以走了。”
“你……就这么让我走啦?”
那家伙张口结舌一脸愕然。
“我的早餐一小袋稀粥足矣,又不需要再劳动你买别的东西,你不走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呀?”
“你……敢情你拿我当老妈子使唤呀?”
“又不是我要你送上来的,你干吗这么说?这不是自轻自贱嘛,嘿嘿。”
叶凝眉说着,随手拿起一本书,装模做样地看了起来。
“好好好,I总算服了You。叶凝眉,怪不得大家都说你这人没道理,的确如此嘛。”
那家伙恨得咬牙切齿,瞪眼攥拳地转了一会儿圈子,突然怪声怪气地叫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叶凝眉扔掉手中的书,诧异地望着那家伙。
“嘿,这你就别管了。古得白了小丫头片子。”
那家伙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叶凝眉终于沉不住气了,霍地站起来,指着那家伙冷峻地叫道。“你叫什么名字?”
“段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