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明显然也认出了叶凝眉。
刚才在门外，他就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好耳熟，可是却没想到，她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叶凝眉！
四目相对，一瞬间酸甜苦辣漫上心头。两个人同时张了张嘴巴，又不约而同地闭上了。
“咦，段局，凝眉，你们……熟悉？”
周赛亚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们的表情，疑惑地叫道。
“哦，也算不得……熟悉，只是认识而已。”
叶凝眉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一直冷眼旁观的许文燕，见那女人正阴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形大脸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桌子上那份电视报，只得低了声音，嗫嚅着说。
“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吧？我们天明在大学里是学生会主席，好多人都认识他，但他却不认识人家！”
许文燕抬头看一眼段天明，有些自豪，又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
“是的，天……段局那时候是叱咤风云的学生会主席，我只是远远地听过他演讲，所以，也算不得认识，只是见过面而已。”
听许文燕这么说，叶凝眉的心里漫过长长的八年岁月沧桑，有些释然地吐出一口气，装做若无其事地说道。
“是的，我们是……校友，有过一面之缘的。”
段天明见叶凝眉这么说，自己倒反不便多说什么了。他极力控制着突然邂逅的激动，抑制着自己想扑过去拥抱她的冲动，语无伦次地说。
说心里话，自从打听到凝眉在蓝城之后，段天明的心，早就飞到这座滨海小城了。他此次放弃到重庆任职的机会，坚持调到蓝城来，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知道他的小叶子就在蓝城！他原本想等工作一切就绪之后，再慢慢地寻找梦魂牵系的心上人，可是，想不到却在这里蓦然间相遇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上苍垂怜，终于让他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是，当着许文燕的面，他们却相逢不能相认！这一刻，段天明的心里，像有无数条小虫子在噬咬着，又如万箭穿心，痛苦使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了。他偷偷地望着叶凝眉，见她一直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贪婪地扫视着他。显然，她受到的震动并不比他轻。
“校友？啊，天明你怎么不早说呢？要是我早知道你跟叶主任是校友，还用赛亚帮忙找到这里来吗？哦，叶主任，给你添麻烦了。”
许文燕一见如故地拉着叶凝眉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嘴巴里咋咋有声，脸上的表情却阴晴不定的，让人琢磨不透。
段天明愣了愣，刚要说点什么，见叶凝眉眉头紧皱，目光慌乱，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显然，她是不想让许文燕了解他们那段曾经的往事。他不为人知地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脖子上的扣子解开，顾左右而言他道：
“节能减排的确是保护环境节约能源的好办法，可就是太热了点儿。”
马君瑶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见叶主任的朋友说天热，立刻将电风扇转向段天明，同时不好意思地笑道：
“真对不起段局长，我们于总经理下了命令，没有他的同意，谁都不能先把空调打开的，只好先用电风扇将就一下了。哦，你往这边靠一点，这边风大些。”
“谢谢谢谢，不用了。”
段天明脸上礼貌地微笑着，心却像被猫抓一样难受。看看叶凝眉那双红肿的脚，恨不能立刻俯下身去，将那双脚抱在怀里，替她吹一吹，好减轻她的痛苦。可是，他也很清楚这是什么场合，别说有什么举动，即使一个眼神，怕也逃不过许文燕那双锐利的眼睛。只得伸手拉一下旁边的妻子，用商量的口气道：
“文燕，那双鞋子并不是太适合你，要不先不买了吧？”
许文燕迟疑了一下，昂起脑袋，望着一边的周赛亚不说话。
她看中的那双鞋子是达芙妮牌子的，要九百多呢，一折就是九十多，周赛亚说，她找个熟人，至少能打六折，也就是说，只要叶凝眉一句话，她许文燕就可以少从腰包里掏将近四百块钱。所以，段天明的建议她不想采纳。
周赛亚一见许文燕那表情，就知道她不想放弃这个赚便宜的机会，心里虽然对她有些鄙视，但人是她周赛亚带来的，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看看叶凝眉那双暂时无法行动的脚，有些为难地开口道：
“凝眉，你行动不方便，再麻烦你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文燕穿那双鞋子，真的很合适，售货员说，三十八码的只有一双了，要是不买的话，好可惜的，你看……”
“哦，这样吧，我给鞋帽组的经理打个电话，他们组这几天正搞活动，你们直接过去找他就是了。”
叶凝眉已经将许文燕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买到那双鞋子的，如果不能遂愿，看这架势，天明怕是少不了要挨一顿数说了。她也是个女人，知道女人对于自己中意的东西的讲究，她们可以放弃昂贵的衣服鞋帽，但是，对于自己一见钟情的东西，即使因为其他原因不得不放弃，也是好多天都惦记着，总觉得是个遗憾。
“这怎么好意思呢？太麻烦你了叶主任。”
许文燕一听，脸上僵硬的肌肉松动了不少，笑容像山体滑坡一般，呼啦一下子就流泻而出。
“没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哦。”
叶凝眉笑着说，同时掏出手机，按了几个号码，对着听筒柔和地叫道：
“喂，你好，刘经理吗？我是叶凝眉。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看上了一双达芙妮女鞋，你们柜组不是正在搞活动吗？你看能不能打个折呀？”
因为周赛亚已经夸下了海口，说是至少会打六折的，所以，许文燕满脑子都是去掉四折之后的价钱，现在听叶凝眉并不说打几折，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两片薄薄的嘴唇不由自制地耷拉下来，刚刚释放出来的笑容冰冻在脸上。
叶凝眉却没注意到这些，握着手机跟那个刘经理商量着：
“哦？活动已经结束？这……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啊？不好处理？要我过去啊？我的脚被热水烫了一下，不太方便，啊？这样啊？让我想想……”
段天明一听，就知道叶凝眉遇到了困难，悄悄拉一把许文燕，并冲着她挤了挤眼睛，意思是让她不要再为难人家了。
许文燕正仔细地倾听着叶凝眉给柜组经理的电话，哪里理会段天明的暗示呢？头也不回地把段天明的胳膊扒拉到一边，小声嘟囔着：
“你要不耐烦，先开车回家去，一会儿我让赛亚开车送我回去就得了，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段天明尴尬地低下了脑袋，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许文燕这个爱贪小便宜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不知道给她提出过多少次，可是她就是不改。
按说，以他们两口子的工资，九百多块钱的鞋子并不是什么负担，他本来就没打算找什么熟人享受什么打折，可她一听周赛亚说能找熟人打折，立刻就眉开眼笑，好像跌倒捡了个金元宝似的，巴巴地催着周赛亚打电话，电话没人接，又巴巴地跟着周赛亚找到人家办公室，弄的他很没面子。
更何况，现在叶凝眉双脚受伤，行动很不方便，听她打电话的语气，人家鞋帽柜组的活动已经结束，打折的事情看来很不好处理，干吗为了几百块钱的事，还要死皮赖脸地为难她呢？这样强人所难的事情，别说是对自己曾经深爱着的女人，就算是普通的朋友，段天明也决做不出来。
可是许文燕……
也许是天气的确太热了，也许是心情有些烦躁，此时的段天明，只觉得后背上的汗水，像小溪一样沿着脊柱流淌下来，将裤腰都濡湿了。
叶凝眉放下电话，咬着嘴唇拧眉想了一会儿，毅然对周赛亚和许文燕说：
“鞋帽柜组的活动已经结束了，打折的事情已经不太好处理，我看只能……”
“你们商场也太死板了，那搞活动的事情，还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嘛，你们说搞到哪天不就能搞到哪天吗？连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了？真是的！”
许文燕一听，立刻冷若冰霜地站起身，瞥一眼有些难堪的周赛亚，又道：
“哎呀赛亚，不是我爱贪这个小便宜，要不是你说能找熟人打折，我本来也没抱什么指望，还打算买好鞋子后去逛逛小商品市场，买点儿小挂件之类的装饰品，现在倒好，这样一耽误，时间都不够用了。”
说着，扭头就往外走。
周赛亚脸色难看地站起身来，看看叶凝眉，再看看段天明，无可奈何地陪着笑脸，转身去追许文燕。
“凝眉，我们……真不好意思，她就这脾气，太急躁了，你别介意，哦，我也是刚刚到蓝城来任……”
段天明勉强微笑着，语无伦次地替许文燕遮掩着，心里却已经冰冷一片。许文燕太让他失望了！
叶凝眉仍然微笑着，轻轻摆了摆手，咳嗽一声，冲着许文燕的背影轻声叫道：
“许医生请留步。
“咋了，叶主任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许文燕闻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冷冷地道。
“哦，我可以试着跟鞋帽柜组说一下，把那双鞋子当次品退回厂家，等他们一走完退货流程，我们就可以以出厂价把鞋子买下来。这样以来，可能会比打六折更便宜一些的。”
“什么？你说什么？”
许文燕身不由己地转过身，疾步走到叶凝眉跟前，审视着她叫道。
叶凝眉微笑着，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能行吗凝眉？不会触犯你们商场的规矩吧？”
周赛亚也走了回来，有些担忧地问。
“凝……叶主任，这可不行，要是被你们老板知道了，会影响你……”
段天明话还没说完，许文燕就冲着他瞪起了眼睛，并毫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头，笑容满面地叫道：
“啊呀叶主任，这可得好好谢谢你了，出厂价！怪不得今天早晨我一出门就听见喜鹊在树上喳喳叫，敢情真有喜事呀。今天我可算是明白你们这些大商场的经营之道啦。恭敬不如从命，我和赛亚就听你的了。谢谢哦。”
叶凝眉依然微笑着，摆了摆手，又冲着卢玉琴招招手，示意她过来一下。
卢玉琴轻轻地走过来，不无担忧地望着叶凝眉。
作为百货公司的资深职员，卢玉琴深知凝眉这样做的危险，公司里有明文规定，绝对不允许职工利用职业之便以厂价购物，一旦传到于老光耳朵里，轻则罚款，重则开除工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
“叶姐，你真打算……”
叶凝眉笑了笑，她早有打算，所以并没有多少担忧。她示意卢玉琴低下头来，俯在她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卢玉琴一边倾听一边不时拿眼睛扫视着急不可待的许文燕。末了，迟疑地眨巴着眼睛，嗫嚅着说：
“叶姐，这……合适吗？”
“去吧，就按我说的做好了。”
叶凝眉笑一笑，轻轻挥了挥手。卢玉琴转身向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