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取回来的时候，卢玉琴冷着一张脸，将纸袋往许文燕面前一放，笑容都没一个，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去，开始摆弄自己的电脑。
周赛亚看了看卢玉琴，又看看叶凝眉，什么话也没说。
段天明极不自然地挠着头皮，伸手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卢玉琴。
卢玉琴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指着叶凝眉道：
“给我们叶主任吧，钱是她垫的。”
许文燕拽了拽段天明，很自然地将那些钱拿过来，走到叶凝眉跟前，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叶主任，麻烦你真不好意思。虽然你跟天明是校友，不过，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该多少就多少，我们不能少你一分钱的，你说个数吧，这鞋子到底……”
“哦，一双鞋子而已，第一次跟许医生见面，就算我送许医生的礼物吧，也没几个钱的。”
叶凝眉伸手挡了挡，脸上始终挂着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怎么行？我们又不认识——哦，你和天明是校友的，不过，非亲非故的，我可不能无功受碌。多少钱？你就别客气啦。”
许文燕说着，仔细地审视着段天明，又看了看叶凝眉，见两个人的神色都是淡淡的，似乎也没什么破绽，心里松了口气，捏着那一叠钱抖了抖叫道。
“呵呵，既然许医生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您留下二百元吧。”
叶凝眉有些疲惫地往椅子深处缩了缩，不想再跟这个市侩的女人纠缠下去了。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露出疲劳的神色，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
“二百元？”
周赛亚和段天明同时惊叫起来。
“不会吧？这么便宜啊叶主任？这可是名牌达芙妮呢！”
马君瑶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双白色的小牛皮凉鞋，她前些日子也看中了，但因为价格太高，所以就只能忍疼割爱放弃掉。现在听叶凝眉说只要二百元就能买到，她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觉得自己是商场的员工，都不能享受这么便宜的价格，许文燕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倒一下子捡了这么大的便宜，心理很不平衡，立刻伸过脑袋叫道。
“哦，这是……这是出厂价，再说，只剩下这一双了，又没得挑拣，所以，我跟鞋帽柜组的刘经理协商了一下，当残次品处理好了。小马，你要想买的话，下次进了新货再说吧。哦，许医生，您要实在过意不去，就留下二百元好了。”
叶凝眉挺了挺腰身，以手加额，定定地望着红肿的脚背。
“啊呀，那就太谢谢叶主任了！”
许文燕说着，麻利地数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叶凝眉。叶凝眉并不伸手去接，而是淡淡地笑着，点一点头，示意她把钱交给一边的卢玉琴。
许文燕只得转身把那二百块钱交给卢玉琴，有些讨好地对她说：
“这位妹妹，也得感谢你帮忙跑腿呢。哦，有发票吧？麻烦你给我开个发票。”
卢玉琴厌恶地收起钱，没好气地说：
“这是当残次品处理的，不退不换，发票也不能开！”
“你……怎么这样啊？这要是质量出了……”
许文燕还想再说什么，段天明用力拉了她一下，有些难堪地对叶凝眉道：
“凝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让你为难了。”
又转身望着许文燕，气呼呼地说：
“这下子趁了你的心愿了吧？走吧走吧！”
许文燕白了段天明一眼，嘴巴翕动着还想再说什么，见他脸色非常难看，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拎起纸袋，有些悻悻然地望了望一声不吭的卢玉琴，心里说：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开个发票都不配合，真差劲！不过，想想居然以这么便宜的价格买到了自己喜欢的名牌凉鞋，又转怒为喜，跟叶凝眉挥了挥手，向门外走去。
许文燕最终只掏了二百块钱，以比出厂价还低的价格，买到了那双达芙妮软牛皮凉鞋。欢天喜地地告别了叶凝眉，拎着鞋子眉开眼笑地离开了叶凝眉的办公室。
段天明望着一直微笑着的叶凝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了。他原本想给她留个电话，可是，看看许文燕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只得打消了那个念头。好在他已经知道了凝眉的工作单位，他又已经调到蓝城来工作，以后见面的机会总会有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只好苦笑着跟她道了再见，跟着许文燕离开了。
“二百块钱？叶主任，你真厉害啊，这个价格，怕连出厂价都保不住吧？要知道，那可是上好的一层小牛皮软鞋呢！”
送走了闹攘攘的客人，叶凝眉有些疲倦地椅背上靠了靠，闭上了眼睛。可是，还没等她把今天的际遇理出个头绪，马君瑶却走了过来，摇头晃脑地感叹着。
叶凝眉苦苦地一笑，望了望默不作声的卢玉琴，没有说什么。
“咋咋，还是咱们叶主任办法多呀，一双九百多块的鞋子，居然只用二百块钱就买下来了，简直比拣的还便宜呀，以后我要买鞋子，叶主任你可得帮一把，别把好事都给了外人，怎么着我也在咱百货公司干了好几年了，总比那些人面子大些吧？”
马君瑶羡慕地咋巴着嘴巴，不停地聒噪着。
“小马你就别添乱了，你要是也让叶姐帮你买鞋子，叶姐非喝西北风不可！”
卢玉琴一边整理着桌子上凌乱的文件，一边撇着嘴巴，气鼓鼓地叫道。
“咋啦？不就是帮个忙嘛，有那么严重吗？你说的也太吓人了吧？”
马君瑶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卢玉琴叫道。
“你呀，就不会用脑子想想是咋回事？咱们商场有明文规定，不许职工以权谋私的，你以为叶姐就那么没原则吗？”
“那……可那姓许的，买了那么一双上好的鞋子，就只用了二百块钱嘛！”
“傻呀你！那是叶姐……”
“小卢！别说了，快工作吧。”
叶凝眉皱起眉头，有些不快地制止道。
“叶姐你太善良了，我都替你叫屈！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居然自己掏腰包买下那双鞋子！你不让我说我偏说，你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那种女人，我看就是典型的小市侩，你今天替她掏了腰包，她还以为那鞋子原本就只值二百块，不知你的情不说，下次保不齐还要再来折腾你，你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卢玉琴“啪”地把一摞报纸扔到桌子上，气愤地叫道。
“啊？叶主任你……那鞋子是你自己掏腰包买的，不是以出厂价……”
马君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像看傻瓜一样愣愣地望着叶凝眉，不解地叫道。
叶凝眉疲倦地蜷缩进转椅里，苦涩地摇摇头。小卢说的，她何尝不明白，可是，看许文燕那样子，要是今天这事没个说法，不光段天明脱不了干系，怕是连周赛亚也得看她的黑脸了。赛亚是她的好朋友，却从没找她办过事，她不想弄得她太难看。再说，她也是怕那个女人会折磨段天明啊。
想到段天明，叶凝眉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苦楚。那个让她夜不成寐的男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我不涉足你的领地
只肯远远的
注视你
遥望你的目光犹如
一尾银鱼在清凉的
水中自由游弋
在万般声响中
我只要小溪流的潺潺
在四季的精品屋中
我只挑选每季的初期
倘若百花齐绽
我愿拥有的只有一盆
小小的茉莉
我不涉足你的领地
只远远远远地
注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留你做我梦之摇篮
即使在萧条的严冬
我也能够感觉到
花香鸟语
……
我不涉足你的领地，只远远远远地注视你！
想不到一语成谶，他们果然没能如愿结合！
啊，段天明！他写的那些诗歌还在叶凝眉的心头激荡，可是，写诗的人呢？那个曾经写诗的大男孩哪里去了？
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吗？
时隔十五年，段天明一点都没变，还是上大学时那样俊朗，那样腰板挺直，那样精神十足，那样让她心动。他跟当年的古东朋简直就像双胞胎兄弟，从身板到面容，几乎无一处不想象。可是，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凝固了，根本找不到一丝岁月风霜的痕迹！而古东朋，却早已经不起岁月的雕刻，像一架走了形的车子，无法找到往昔的影子了。
叶凝眉不由得想起当年初见古东朋时的情形，那个男人，简直就是段天明的翻版！如果他们俩站在一起，说他们是孪生兄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也许，就是因为这，叶凝眉才在等了段天明五年之后，在对婚姻已经基本绝望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嫁给了古东朋吧。但是，她却忽略了一点：形与神是有着最根本的区别的。
叶凝眉叹了口气，默默地回忆着刚才的一幕，段天明的一言一行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他看上去是那么潇洒、飘逸，那么风度翩翩，跟当年比起来，多了一份从容与成熟，少了一份冲动与青涩，甚至比当年更让人心动，更具有诱惑人心的魅力。
然而，叶凝眉分明已经感觉到了，段天明的内心深处，并不是多么如意！
那么，天已不是天，地已不是地，山也不是山，水也不是水了。正像她虽然心甘情愿地嫁给了古东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叶子，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古东朋面前一样。
是这样的吗？生活纷纭复杂，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一声长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