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最铁的三个朋友中,罗光兴是相识最晚的。他从一中转学而来。
高三开课第二天,午休刚结束,周宇就被叫到办公室,进门先看到他。他给周宇的第一印象很深刻:胖乎乎,一脸憨厚,活似弥勒佛。他好像很害羞,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直着脚。周宇朝他笑笑,他也立马回复周宇一个笑容。
因为马上要去校长室开会,李正南让周宇带罗光兴去班上。李正南话音刚落,周宇想到一个问题:
“安排他坐到哪儿呢?”
“董小卫旁边不是空着吗?就坐那儿吧!”
周宇领着罗光兴出了屋。可能是刚见面,俩人都不知说什么好,走得干巴巴的。走了半分钟,周宇觉得这么沉默挺不好,好像故意冷落人家似的,便没话找话:
“刚刚李老师叫你什么?”
“罗。罗光兴。”
“哦,怎么写?”
“罗密欧的罗,光明的光,兴旺的兴。”
“你父母真会起名,又光明又兴旺,真好!”
又走了一会,这次是罗光兴发问:“我听李老师叫你周宇,没错吧?”
“没错,我是叫周宇!”
“啊,太好了!”罗光兴忽然两眼放光,“你知道吗?我一年前就知道你!”
“是吗?”
“你是不是经常写文章?”
“嗯!”
“是不是常在《中学生博览》发表?”
周宇惊讶道:“你咋连这都知道?”
“那杂志我每期都看!上面每篇文章都署作者的学校,我在一中就知道你,我还寻思,想不到咱县还有一个大才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咱俩能在一个班上课!”
周宇被表扬得挺不自在,满脸火辣辣的:“你关心这些,莫非也写文章?”
罗光兴摇头道:“文章我可写不了,我爱画画。”说到这儿他一拍脑袋,“你知道我为啥对你印象这么深吗?因为有一次你的文章配了我的画!你可能没注意,你那篇文章叫《山里的孩子》!”
“我记起来了,那画我有印象!记得当时我还挺纳闷:这画好像不是美编的风格啊?!你那画画得真不错,可我当时没记住画的作者。”周宇不好意思地笑了。
笑过之后,俩人都觉得对方是那么亲切,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安静!安静!”还不到上课时间,班上乱糟糟的。周宇站在讲台上,拍着讲桌道,“今天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位从一中来的新同学——罗光兴!”
“裸光腚?”台下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周宇听声辨人,说话的是董小卫。
周围哈哈笑成一片。
周宇瞪了他一眼,说:“董小卫,你瞎嚷嚷什么?!”
“你。你听错了,”罗光兴红着脸道,“是。是罗光兴,罗密欧的罗,光明的光,兴旺的兴。”
“哦,裸光腚啊!”董小卫揣着明白装糊涂,“裸体的裸,光腚的光,光腚的腚。”
“你。”罗光兴急得直瞪眼。
周宇气得够戗,心说小卫啊小卫,关键时刻你怎么老爱拆台?他使劲拍拍讲桌,说:“董小卫!再捣乱把你撵出去!”
董小卫嘿嘿一笑,趴在桌上噤了声。
整整一节课,罗光兴都气得不说话,抽空就在纸上画着什么。董小卫几次伸头看,都被罗光兴挡了回去。碰过几次壁,他索性不看了,暗自思忖道:你挡也没用,下课你能不上厕所?到时我再看!谁想一下课,罗光兴直接撕下画来,揣进裤兜出了门。董小卫有些傻眼,心一横:今儿我还非看不可了!便跟着出去了。
“你跟着我干吗?”见董小卫跟在身后,罗光兴冷冷地问。
“哎,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董小卫嬉笑道,“首先,凭啥说我跟着你?咱俩不过碰巧走了同一条路。其次,我每天下课都这么走,我该告你侵犯我的专有路线才对!”
罗光兴哑了,发现斗嘴不是他的对手,干脆背对着他,不说话。
董小卫是个不能让嘴闲着的人,一会就憋不住了,他转磨到罗光兴身后道:“哎,聊聊咋样?”
“聊个屁!”罗光兴白了他一眼。
董小卫热脸贴了冷屁股,依旧死皮赖脸道:“,别生气嘛!”
“生气?谁稀罕跟你生气!”
“没生气就好!”董小卫嘿嘿一笑,“对了,光兴同学,你是哪个村的?”
“你管我哪个村的干啥?!”
“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要觉得说不出口就算了。”
“啥叫说不出口?我后罗坡村的!咋了,你查户口啊?”
“是庙后乡的后罗坡村吗?”董小卫有些惊讶,这村名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又怎样?”
“太巧了!我姥爷就是你们村的!”
罗光兴暗暗吃惊,心说今儿撞邪了,先是遇到了一见如故的周宇,没想到这会儿又碰到这么损一老乡。
“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啊!”董小卫连说三个“没想到”。
“别以为是老乡我就不生气!”罗光兴余怒未消。
“,都是我这臭嘴惹的祸!”董小卫说着,抬手轻抽了自己一嘴巴,“你甭跟我一般见识,要不这样,我也让你解解气,你就叫我‘董臭嘴’咋样?中午我叫你两声‘裸光腚’,我这会跳楼大甩卖、放血大赠送,你叫我十声‘董臭嘴’,我一定让你觉得超实惠、超赚便宜,行不?”
罗光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到这会他算明白了:这人估计就爱臭贫几句罢了,根本没恶意。
“算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过你今后不许再损我。”
“哪能呢!”董小卫嘿嘿道,“今天能见到老乡,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小时候我在姥爷家住了一年,整个一年级都在贵村上的,我对贵村有感情。”
“哦?那咱俩还是校友呢,我咋不认识你?”
“你哪年上的小学?”
“八八年。”
“这不得了,我八七年。咦?你明明比我晚一级,这会咱俩咋在一个班呢?”
“后来二年级我没上,直接读了三年级。”
“看不出,你还挺厉害!”董小卫钦佩道。
“唉,厉害啥啊?”
董小卫说:“一晃我都有六年没回咱校看了,不知现在变样了没?”
“没有,‘贵村’还是老样子,”罗光兴现学现卖,“房子更烂了,夏天漏雨冬天漏雪。”
“我记得我上一年级那年冬天,咱们学校为了省点煤钱,直到腊月才生炉子。生炉子第一天,外面风吹得跟鬼哭似的,我们死活暖和不过来。下课后,几个人围着炉子转,寻思:它咋就不热呢?我还跟人打了赌!”
“赌啥?”
“我说这炉子不热,我就是坐在上面也没事。他们都不信,说我吹牛。我说我要是坐一分钟咋办,有人说那我把自动铅笔盒送给你。你别说,我早眼馋他那铅笔盒了,就真坐了上去。好家伙,撑了不到三十秒,差点没把我屁股烫烂!我一个高蹦起来,一摸,棉裤屁股炕焦两大片,冒了一教室的烟。”
“哈哈!太夸张了吧!没把你烧死,能把人笑死!”
“你说那时我多傻?”董小卫自嘲道。
“那会不懂事,什么都敢干!”罗光兴说,“听了你的故事,我也想起我那时的一件事,不过是在夏天。”
“哦,说说看!”
“那事说起来也搞笑。我同桌是个男生,特爱吹牛。有天下午上着课,老师有事出去一会,抓着空,就对着我吹上了。”
“吹啥?”
“他一脸神秘地对我说:‘唉,罗光兴,你知道么?我会气功!’我说:‘净瞎扯。’他见我不信,就急了,说:‘我真会气功!’就在这时,老师从后门进来了。”
“这回他可惨了!”
“那可不?我们都被老师揪了出去,老师把他叫到这么高一台子上。”罗光兴用手比画了大约一米的高度,“老师问:‘刚才你说你会起空?’我同桌吓懵了,不敢吱声。老师又说:‘好,那我现在就实现你的愿望,让你起空!’说完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我同桌就真的‘起空’了。”
“哈哈哈哈!你们老师故意的吧,想操练人,拿耳朵说事,把‘气功’故意听成了‘起空’。”
俩人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都沉默了,沉浸在贫乏却又富有生趣的往事中,谁也不想打破这沉默。
“光兴,我有个事很好奇,想问问你。”过了好久,董小卫终于又开口。
“啥事?你说。”
“你课上画的东西能不能让我瞧瞧?”
一听这话,罗光兴立即变得吞吞吐吐,心想这小子还记着这茬呢。
“别。别看了吧。”
“为啥?”
“我。我画的是你,而且。”罗光兴红了脸,不知咋说好,“还是撕了吧!”
“别!让我看一眼。”董小卫一把抢过来,三下两下展开,一看,愣了:那是一张四格漫画,画上的董小卫表情夸张,身子却变成猴身,撅着屁股,搔首弄姿,十分滑稽。
罗光兴臊得满脸通红:“当时我很生气,所以。”
董小卫却哈哈大笑:“你甭说,画得还挺有意思。”
罗光兴内疚道:“快撕掉吧!”
“别,千万别撕,不仅不能撕,你还得给我签个字,说不准哪天你出了名,这画还成了名画呢!”
罗光兴见董小卫确实不生气,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董小卫收好画,又想起一事:“我听周宇说你之前在一中,一中不挺好嘛,干吗来三中?”
“甭提了!一提这事我就上火,我是让一中开除的。”
“为啥?”
“这事说来话长,我把我们班一男生打了!”
“不会吧?你这么老实的人还打架?”
“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形,”罗光兴说,“那家伙太不是东西了,仗着家里有钱,老欺负我。期末考试后,他为了在女孩面前显示自己,居然让我从他胯下钻过去,你想这事摊你身上咋办?我实在气不过,捡了块石头,本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砸得那么准,一下把他脑袋开了个窟窿。”
“嘿嘿,原来是这样,那你揍他轻了。要换我,非得再给他裆上补一脚!他想‘男儿裆自强’,没戏!”
“过后我吓死了,连我爸都不信我有这么大的胆。我现在特后悔,就怕这事影响考大学。”
“没事!只要你好好学,谁管你以前啥样!”
“可我数学一点都不好,以后你多帮帮我。”
“我?算了吧!要我帮你整人还行,帮你学习,简直比让猪上树还难!”
罗光兴垂着头,一脸茫然。
“不过你也别愁,你可以找周宇,他是我铁哥们,成绩绝对棒!”
“嗯,周宇这人不错!”
又聊了一会,罗光兴说:“还有一件事得麻烦你。我刚来咱们班,人生地不熟,抽空你给我介绍介绍咱班的同学。”
“没问题!”董小卫一拍胸脯道,“你这话倒提醒了我,咱班有几个人你千万要注意,尤其是那个叫邓铁的,这家伙是个刺头,打架特厉害,你平时多注意些,千万别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