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花溪》2010年第02期
栏目:小说
车过松山,外头是一片漆黑,只有远远基隆河畔的点点灯火,被泪水汪得模模糊糊,像团团的火球,一个个忙碌地飞过天边。真的,什么都是会去的,然而怎么办,我是那样一个赖皮的人,我只要上帝,让每一个人都能永远停在他自己喜欢的时刻里。
我和卡洛刚看完东南亚的《畸恋》,出得电影院,竟是阳光郁郁,地上半湿半干的已经下过一场雨了。
一个不留神,坐上了右转的〇南(路公交车),卡洛是要回后车站的家,我则要去武昌街的金金替妹妹挑生日礼物,我们赶忙拉铃在台大下车,两人气急败坏地跺着脚,却又直忍不住地要笑。
我们并着肩默默地走着。红砖路刚被雨水冲刷成干干净净的红色,高大的相思树和尤加利,把整条路给遮得凉凉绿绿的。
卡洛不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电影不好,而且是很不好,外国毕竟还是有跟本土片一样糟糕的片子的,可是那一幕幕的阳光、蓝海……真叫人想丢开一切,过个她们十七岁女孩子过的生活……
我看了卡洛一眼,她正偏着头,隔着栏杆望园里的一切。我忽然有股无名的悲哀,卡洛的功课很好,在班上总是那几个逐鹿中原的一个。我跟她还是在这高二下学期才熟起来的,我们一碰头总不外谈政治、两人的抱负理想。此刻我却觉得她离我好远,她是园子里的那一群,是坐在草坪上看书的女孩,是走在椰林道上裙裾飘飘的大学生。
然而功课对于我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今天早上走过班上的布告栏,我虽然没交这次月考的总分单,但还是瞄了一眼排名表,最后一名还多上我两分。
我也会难过,例如考数学时,我总觉得格外的孤独,像是失业了,看着同学埋头地写,我竟没法下笔,因为不知道什么是赛因扣赛因。
晚上妹妹过生日,我们各自拿出了礼物,看到她好久没现过的笑脸。
妹妹正在最紧张的初三时候,却是见了书就打盹,也不是个读书料。我每次看完电视上楼,总见她穿着制服在床上睡成了个大字形。她功课本不太好,升了三年级更加退步了,后来从她导师那儿才知道她认识了个同学校的男孩子。一次晚上爸爸跟她聊得很晚,她支着额头哭得肩膀抖抖的,我立在门口都愣住了。我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的心事,这么大的委屈。
我觉得爸爸劝得很有理,整桩事情也很可以理解,但是她为什么这样固执不通?我不禁想起爸爸以前说过的,感情是非理性的!妹妹抬起头,一眼的愁怨,你不懂的!我不禁打个战,想,不管这件事她处理得如何,我相信她已经长大了,大了好多,不仅只是个子高上我十公分。
好不容易才挨到高三课间操的时间,我拉了橘儿,千里迢迢地横渡沙漠去明德楼找小静。
橘儿、小静、邓和我,不知为什么高一开学没多久就紧紧密密地黏成一团,连大热天的午睡时,四人也要亲亲热热地挤作一堆。邓爱文学,我和她蛮有得聊。跟橘儿则是天南地北。小静又不然,和她几乎说不上几句,但我们总是好好。每天下午第一堂课时就已经开始传纸条讨论放学后的节目。总是我和橘儿先发难,公园号、杂冰、蜜豆冰、老大昌、城中市场……我和橘儿自然是没问题,小静是随便,邓则一定是不去,然后三人一起劝邓,劝三堂课,小纸条换了又换涂得黑鸦鸦的。最后是浴着夕阳,四人一齐跑在“总统府”前十线道的大马路上,赶金陵第一炉的热起司。
高二时,小静转成了自然组。知道她分组测验通过时,我只觉得怅然,直担心她会慢慢地跟我们生疏,因为小静跟每一个人都很容易处得好。可是现在我却要怪起自己的多事了,因为我一向相信缘,尤其是朋友的事,更当顺其自然的。
其实我跟小静算不上是很能谈心的朋友,两人一起时,我少说话她更少,但是默契之好,走过公园,猛地我说:“你看那——”“凤凰树。”然后两人继续默默地走,心中满满的。
一到明德楼,气氛都不一样了。整条走廊没什么人,教室里却都是人,拿着书的,伏在桌上的。我和橘儿又开始不好意思了,每次来找小静,总得打扰好些个人从窗边传话过去。然后再看她蹑手蹑脚地出来。社会组的高二还是高一,自然组的高二却已经像是高三了,一股战云密布的味儿。
我们并排坐在走廊边的小石墙上,多半是橘儿一个人讲,暴风半径颇大地比划着,好笑处,一阵惊天动地,三人又赶忙红着脸互相嘘着示意安静,别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避开窗内一双双朝这儿看的眼睛。
上课的号角响了,我们依然不动。
“放学门口见?”
“嗯。圆环那儿。”
先等小静进教室,然后我和橘儿再慢慢地晃。
一回到教室就想睡。光复楼不管是大晴天或黄梅天,总是那样阴阴凉凉的,像个神仙洞府,世上千年在这儿只是一日。这里的味道常使我想到白先勇的世界,不过光复楼又要明亮干净得多。
打了三个呵欠,台上的先生是愈来愈模糊了。风凉凉地撩着人,台湾真是四季无常,五月天也会起秋风。如此又睡了一堂课。
一早从迷蒙中醒来,到门廊口看天色,却见一天满满是跑动着的云,是种世界末日的味道,却又让我觉得胸襟好大,好像世间只有我一人了解天意。看看日历,正是六月六日断肠时。
期末音乐考试,总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比主科考试轻松,却又不能潇洒地扔开,很烦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