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民族文学》2005年第02期
栏目:校园文学风景线
秋老头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他躺在他的床上听沟边的流水。学屋外的鸟叫。数老伴坟上的石头。这些都是秋老头最近一直做着的有趣的事情。
秋老头数完了坟上的最后一块石头,轻轻说了一声青发今天又不得回来了。他张了张口,习惯性地用舌头在牙齿周围扫了一圈。秋老头感觉到了稀疏的牙齿间异物的存在。他知道这是昨天下午残留在牙缝间的肉丝。他伸出两个手指准确地将它拔出来,用舌尖舔了两舔,来不及咀嚼便吞下了肚里。秋老头尝到了一种香辣辣的味道,他在这种亲切的味道里走进三年前的一个早晨。
秋老头的记忆从一个会议开始。
吴村长清完嗓子。把目光移向秋谷三。秋老头知道这个夏夜的会议开始与自己有关。
吴村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低头看了看表。他看月亮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姑娘正羞涩地往云里钻。于是一时间院场里暗下了许多。吴村长对着阴暗的月光下横七竖八坐着的村民说,我是这个组的人,这大家都知道。但是下面的话我是代表村里说的。今天这个会议还有一项重要的议题,就是关于秋伯。他正准备往下说的时候。华军的大腿上啪的一声响。华军说他妈的好大一只夜蚊子。它想吸我的血。华军的这一句他妈的立即引起一阵笑。秋老头在这一阵笑声中识相地站起身。他说吴村长,我得早点回去,黑娃还等我回去喂食呢,明天你把结果告诉我一声就行了。黑娃是秋老头喂养的一头小猪。
秋老头还没迈出的腿像一截导火线,人群中稀里哗啦陆续有人站起来要走。
吴村长一拍桌子,说见鬼。都见鬼了。秋伯你坐下,谁不知道你家黑娃是像放牛一样放在外面的?你们都给我坐下,今天秋伯秋谷三的事不解决谁都别想走!
吴村长激动地摊开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半圆。村民们都被他这个半圆包含在内。他说大伙儿你们可都要老的。老了的人有后没后是不是一个样谁说得准?今天我们就设身处地地站在秋伯的位子想一想。这以后的事情到底该怎样安排。当然去老人院是肯定不行的。这个我知道,老人院,实际上也就是孤老院,里面的老人并不是像电视里面过得那样开心快活。再说,我们村怎么可以出现老人没人养的事情呢。这个光是想想我们村的老有所养。家家小康的奋斗目标就不会答应。
还不是就那样,还能怎么样!
吴村长不满地朝这个声音望去。他说都觉得就那样也好,可是就是有人有意见。你们看才几年,六年不到,大家就牢骚满天。什么吸血鬼啊,太上皇啊,臭话说了不止一箩筐。大伙儿都算算,这些年就秋伯那点税款和上交,平摊到每户又有几个钱啊,不到十块吧。每年每户多出两块钱嘛,他秋谷三还能活上一百岁?
整个会场都对吴村长安静着。秋老头感觉眼前的这一切在他意料之中,他漠然的眼珠没有透露出丝毫悲伤和责怪。吴村长用爱护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他的子民,他从他们的沉默中降下了嗓门。他说大伙儿今天就合计合计,到底是让秋伯继续成为五保户呢,还是想想其它的办法。大家都知道秋伯他有一山好杉树,但他自己没本事变成钱。我们是不是帮他砍了卖了把钱存入银行,或者让他自己保管。
这样太麻烦。而且都知道秋伯他家里放的一沓钱有人给偷了抢了怎么办?还不如帮忙帮到底,干脆给他接个儿子什么事都解决了。
这个提议像在鸦雀窝里捣了一棒,会场立即叽叽喳喳起来。大家都争先恐后为秋老头物色人选。有人说就重新吧,都四十了还光棍一个,又刚刚死了老爸。不如干脆搬过来和秋伯合住,日后起个新房娶个新娘,小两口的老两口不是正好一切重新了吗?……
吴村长敏感地听出这些话里有些不妥,他不失时机的一声咳嗽,松开了重新紧握的拳头,也舒缓了翠娥妈脸上的紧张。吴村长习惯性地做了一个叫人停止说话的动作。他说我们就不要打重新的主意了。我跟他谈过。他有难处嘛就不勉强。
我看大家说了这么半天也没个子丑寅卯.我就提个议吧,干脆叫翠娥他们一家人搬回来照顾秋伯。一来离娘家近。二来人缘关系好处理。哦,差点忘了,秋伯的老伴和翠娥的爹还是族间呢。让翠娥她们一家子回来,秋伯就合家团圆儿孙满堂了是不是?
翠娥她妈有没有意见?
我也是守寡这么多年。儿子又武烈,还常性不在家。老了姑娘女婿在边上多了照管好倒是好。
秋老头呢?
我反正老骨头一把了,只要他们年轻人不嫌弃我,我没话说。
那村民们,你们呢?
嘿……嘿嘿……嘿嘿嘿……
那这事先就这么定了吧。有什么变动再跟大家通气。
散会。
吴村长的这个决定使得这一年的春天在翠娥的手指间变得有些漫长。然风在她的高频率催促下,将自己那间破乱的房屋和山水农田以五千元的价格转让给了弟弟。翠娥精心挑了一些值钱一点的嫁妆,然风和弟弟花了整整两天才抬到公路边。
翠娥、然风和他们的四岁的俊伟迫不及待地爬上一辆拖拉机一样的农用车。她们真正地回娘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