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12年第07期
栏目:外国悬疑推理
还有六个小时——
原田美绪盯着手表。确切地说,还有六小时十分钟。美绪加快了脚步。时间明明还绰绰有余,可她却总觉得有种好像被什么催促着的心情。
马上就要二十五岁了,四舍五入的话就是三十岁了。美绪一边穿越亮着绿灯的十字路口一边思索着,涩谷商圈已经渐渐不再适合自己了。也不过才五月底而已,周围到处都是穿着短袖衣服的年轻人。这个闹市区抚慰过美绪的时光,也不过短短六年而已。
美绪回头看着闹市区。热闹的大街上,仿佛遍地撒落着十几岁女孩儿们的青春时光碎片。那是在为了寻找乐趣而四处赶场奔波时,不知不觉从口袋里掉落的宝物。
过了马路之后美绪想,时间是一条输送带,不管是谁,都机械地跟着输送带一直往前走。这一点倒也很公平。美绪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算了,就算自己马上要二十五岁了,世界也不会因此毁灭。
就在这时,有个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抱歉,打扰一下。”
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在看似柔软的前额发丝下,他白净漂亮的肌肤闪闪动人。是大学生吧,美绪心想。
“我有话想跟你说。”年轻人客气地说道。
“你喜欢年龄比你大的啊?”对这种情况十分老练的美绪利落地反击,“要搭讪的话,去找个更年轻一点儿的吧。”
“不是的,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
对方那诚恳的目光让美绪感觉不像是在搭讪,因此问道:“什么事情?”
“是很重要的事情。”
“五分钟可以解决吗?”美绪故意看了一眼手表,“我跟朋友约好,六点要在毛伊石像前碰面的。”
“光是把话说完五分钟是够的,但是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美绪皱了皱眉头。以前她曾经遇到过一位男子,自夸不论是怎样的女孩子,他都能够在十分钟之内搞定。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难道是打算在五分钟之内把自己搞到手吗?“在那之后是什么意思?”美绪问。
“也许要花上六个钟头左右的时间。”
“然后我们两个就说再见了吗?”一旦年龄到了二十五岁,就突然有种会被人甩到一边去的感觉,美绪火了,“在这之前,由我先说再见!”
“请等一下!”年轻人追上已经迈步前行的美绪。
美绪冷冷地说:“那里可有个警署啊。”
“那我们边走边说,可以吧?”年轻人用出乎意料的强硬口吻说。
“请说吧。”
“六小时后你将死去。”
早就决定要把对方的话当耳边风听过就算的美绪,稍微花了点儿时间,才明白过来对方话中的含义。她终于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我是说六个小时后,你会死掉。”
一股寒意掠过心头。不是因为对方所说的话,而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本身,让美绪开始感觉有点儿不舒服。即使如此,她还是尽可能地用平稳的口气说道:“我明白你要说的事情了。再见。”
“请等一下!你不相信我吗?我是说真的啊!”
“你是预言家还是什么啊?”
“我只是碰巧能够知道别人的未来。”
“那马的未来呢?”美绪并没有放慢步伐,“你不如干脆去赌马,还可以大赚一笔。”
年轻人对美绪的取笑不以为意,继续说着,用的是被逼到迫不得已的口气:“你就算是去约定地点也是没用的。今天晚上你会是自己一个人。因为你的朋友已经忘了这个约会了。”
“那也算是预言之一?”
“是啊。”
“要赌多少?”虽然逞强地挤出一丝微笑,但美绪的心里很不安。因此当她从银座线的高架铁桥下穿越而过走出南口时,心底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毛伊石像前,她看到了一脸等人模样的立原好惠。
“那么,我还有约,失礼了。”充满讽刺意味地回了一个礼,美绪开始跑步向前奔去。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年轻人并没有再追上来。
“好惠!”美绪面带笑容奔向友人,“你居然会准时到,真是太难得了。”
稍微有点儿大圆脸的好惠半张着嘴巴望着美绪。
“你怎么了?”
美绪正问着的时候,另外一名男子出现在一旁。“你等了很久了吗?”男子用老掉牙的台词与好惠搭话。
美绪诧异地打量着他们俩。
“他叫达哉,广川达哉。”好惠终于说话了,然后抱歉地加上一句,“对不起,我忘记跟你有约的事了。”
美绪的表情僵硬了。
好惠担心地盯着美绪的脸:“被我放了鸽子,让你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吗?”
美绪摇了摇头,马上转过身去,已经看不到刚才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了。
“就今天晚上吧,你让给这个人好吗?”好惠央求着。
美绪把好惠留在原地,转身向高架铁桥的方向跑去。铁桥的阴影下,站着方才的那个年轻人。即使看到跑步过来的美绪,他的表情也毫无变化,仿佛他早就预料到她一定会回来似的。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谈。”美绪说,“不过五分钟是不够的。”
美绪带着年轻人走进附近百货公司内的一家咖啡厅。窗外可以看得见毛伊石像,石像前已经看不到好惠和她男朋友的踪影了。美绪心情沉重,转头面向桌子另一头的年轻人。“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不会知道那么多的。”
“原田美绪。”报上名后,美绪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我叫,”年轻人稍微显得有些犹豫,“江户川圭史。”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圭史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美绪也没问对方想喝什么,就点了两杯冰咖啡,然后低声开了口:“那么,关于刚刚的那件事……”
“嗯,”圭史略带顾虑地说,“我经常可以看到幻影——”
“幻影?”
“对,就是别人的未来。影像会浮现出来。所以刚刚一见到你的时候就……”
“就看到我快要死掉的时候的画面?”
圭史点了点头:“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应该告诉你。”
“那为什么是六个小时后呢?”
“在幻象里,你手上的表正指着十二点。”
美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戴着手表的左手腕:“但为什么是今天晚上呢?也有可能是明天的十二点啊,不是吗?”
“在我所看到的景象里,你的发型和服装,都跟今天的一样。”
听到这句话,美绪大吃一惊,低下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件柔柔淡淡的浅粉色女用衬衫。这件衣服,是她决定要在还是二十四岁的今天穿最后一次的。当然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美绪慢慢抬头面对圭史。这个年轻人说的也许是实话。她感觉胃部像是被人用力揪住一般。
“你不用顾虑,尽管说。”美绪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我是怎么死的?发生车祸?病死?还是酒精中毒什么的?”
圭史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会被匕首刺死。”
美绪顿时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但我是照实说的。地点在哪里并不清楚,是某个黑暗的地方。有人突然挥出一把刀来,你会倒下。手表上的指针正好指着十二点整。”
“匕首插在什么地方?”
“胸口。”
美绪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会很痛苦吗?”询问时嘶哑的声调,美绪自己都感意外。
“我不知道。因为我能看到的,只到你倒下去的时候为止。”
“下周请继续收看续集吗?”美绪拼了命地挤出笑容,“跟电视连续剧一样嘛,在最恰到好处的地方结束。”看到圭史意外的眼神,美绪耸耸肩,“开个玩笑而已。”
圭史的眼神终于温和了些。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美绪觉得对方的笑容挺可爱的。
“不过,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圭史沉稳地说,“只剩下五小时四十五分了。”
美绪慌忙看了一下手表:“那我应该怎么办才好?未来是不能够改变的吗?”
“这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或许是察觉到美绪的焦躁不安,圭史赶忙加上一句:“但是,如果换成是我处在你的立场上的话——”
“去找出有可能会杀死我的人啊。”美绪凝视着圭史的脸庞。
圭史好像看懂了她的表情:“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美绪缓缓地点了点头。
美绪与圭史一同上了山手线,从涩谷前往池袋。窗外的风景,已经是开始迎接日落的暮色。在电车行经新宿之前,美绪一直保持沉默,重新思考着自己目前诡异的处境。被预言会在六个小时后死掉之类的,是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发生的事。然而自己眼前这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却说中了好惠已经忘了约会的事情。不仅如此,如果把自己目前所面临的麻烦——遭人跟踪的事情——也一并加起来思量的话,不得不承认这个预言是具有可信度的。美绪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圭史。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吧,圭史问道:“你怎么了?”
“我可以叫你圭史吗?”
“可以啊。”
“圭史君在做什么工作?”
对方摇了摇头:“是浪人。”
“求职浪人?”
“不是。是想要进研究所……主修的是心理学。”
美绪虽然上过大学,却只顾着玩虚度了学生生涯,因而对圭史有一点儿崇敬的感觉。“原来这么专业啊。”
“也不是这样啦。只不过——”话说到一半,圭史斟酌着措辞。“想要针对自己奇怪的能力做些研究。”
所以要去主修心理学啊,美绪理解了。但是超能力这东西是学术范畴吗?“关于你刚才所说的‘幻影’,只要想看的话,不管怎样都能够看得到吗?”
“不,光靠意志力是没有办法的。是在看到某个人时,就突然出现在眼前的。”
“出现那个人临死前的情景?”
“也并不一定就是临死前的景象。我所能看到的是非日常性的事情。”
这句话一时会意不过来,美绪问道:“非日常性的事情?”
“也就是说,”圭史稍微花了点儿时间思考了一下,“每一个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都会去区分,有可能以及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由自己决定日常的范围,再把自己放进那个范围里去。但是,那终究只是个假设,有时候按理说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也就是说,”美绪想了一下,“就算被男朋友给甩了,也是在料想得到的范围内,但是自己会遭到杀害的事情,却是任谁也没有想过的。”
“对,不过那还是有可能发生的。我在幻影中看到的,是超乎这种常识之外的事件。就好比,这样的事情一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那种。”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真希望是看到买彩票中了大奖呢。”美绪恨恨地说道。
电车驶出了新大久保站。美绪一边眺望着高架铁桥下亮着灯的车流一边思索着。的确正如圭史所言。四个月前,发现有个以自己为目标的跟踪狂存在时,虽然心理上觉得有点儿不太舒服,但是万万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被杀害。如果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的确就是超乎常识的事件了。难道自己真的会死吗,就在跨入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个瞬间?
电车抵达池袋之后,美绪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这里是她曾经下定过决心,再也不要来的地方。这是在还没有察觉自己被赋予的青春是有限度的时候,毫不吝惜加以挥霍浪费的繁华闹市。
“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呢。”眼睛看着周围杂沓人潮的美绪,看过手表确定了时刻之后说道,“二〇〇一年五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四十四分,就在这个瞬间,也有人因为有什么好事而正在欢天喜地吧。”
圭史看着美绪,像是在问她究竟想说什么。
“在那样的人眼中看来,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吧。居然有个被预言说会在六个小时后死去的正在愁眉不展的女孩儿。”
“对不起。”
“我不是在责备你。”说完之后美绪想,周围拥挤的人潮,在有预知能力的人眼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只是想,在这些人当中,可能也有比我遭遇到更大的不幸,而正在哭泣的人吧。”
“因为是包罗万象的东京嘛。”
“嗯。”美绪很诚挚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是要往哪里去啊?”
“丰岛警察署啊。”
“警察署?”圭史吓了一跳,立刻停下了脚步。
“我被一个色狼跟踪过。”美绪皱着眉头说道,“为了这件事,我曾经找这里的一位刑警商量过。”
“那么,你心中猜想到的可能线索,就是那个跟踪狂喽?”
“对。”
来到丰岛警察署跟前时,美绪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正是她打算要去见的那位刑警打来的。出乎意料的偶然,让美绪的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说不定运气在自己这一边呢。
美绪让圭史等她一下,自己便走进了警察署的玄关。一走到生活安全科,三十多岁的年轻刑警泽木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美绪端出一张笑脸:“因为你好像打电话给我了。”
“你刚好来到附近吗?”
“是啊,因为想要见一下泽木先生啰。”
美绪在说出自己的来意之前,先问了刑警打电话给自己的原因。
“我只是在想,在那之后不知道怎么样了。”泽木说道。
“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还没查出那个跟踪狂的真实身份吗?”
“很遗憾。”
美绪发现自己被人跟踪是在二月初的时候。当时电话费账单没寄到她手上,但收到了逾期缴纳的通知书,这是整个事情的开端。从那之后,明明应该寄给自己的信件,却平白无故地从信箱中消失,而且还开始在深夜里接到恶作剧电话。通过电话听筒传来的是以机器改变过的声调,令人毛骨悚然。后来,甚至在答录机里听到了“你想去天国吗”的留言。美绪于是冲进了丰岛警察署。因为她和生活安全科的泽木刑警以前就认识。
“两个星期前我跟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说已经没有人跟踪你了吧?”
“是啊。”美绪点了点头。
“那你今天晚上来这里……”
美绪虽然想把圭史预言的事情说出来,但觉得可能会遭到嘲笑。很少有男人能够了解相信占星的女人心。取而代之,美绪提起那个由自己找到的线索,那个她认为可能是跟踪狂的男子。“你们针对沼田先生做过调查吗?”
“没有,要是没有证据的话,警察是不能采取行动的。”
“一定要有证据才行吗?”
这样一来,请求刑警至少保护她一个晚上的些许期待也落空了。对一个因为预言而胆战心惊的女性,警察是不会去保护她的吧。可以依靠的只有圭史而已。这么一想,美绪突然皱起眉头。如果照这样下去的话,到了深夜十二点的时候,跟自己在一起的人就会是圭史了。但美绪立刻就打消了自己的疑心。要是圭史打算杀害自己的话,应该不会大费周折地编造假预言的故事。
“你怎么了?”
因为泽木这样问起,美绪只好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沼田先生的地址或是电话呢?”
“这我倒是知道。”泽木翻阅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告诉她沼田的联系地址。美绪把它抄在自己的记事本上。“你是有什么麻烦事吗?”
美绪点了点头:“虽然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生日?”泽木笑了,“那真是恭喜啊。”
“谢谢。要是我能够平安无事地活到明天的话,再告诉你详情吧。”
泽木好像把它当作是玩笑。“生日礼物要什么好呢?”他用这样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
美绪担心在外面等候着她的圭史,于是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生活安全科。美绪离去之后,泽木刑警也离开自己的房间,朝着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走去。在那里的入口处挂着一块牌子:“连环杀人事件共同搜查总部”。
泽木走进屋子,在入口附近的座位上写着报告书的刑警身旁停下脚步。“现在方便吗?”搜查员便抬起头来。泽木向他询问针对两名女性遭到匕首刺杀的事件,“这个事件的第一个受害者,我记得是在她生日的那一天遭到袭击的吧?”
“是啊。”这名刑警点头称是,“不仅仅是第一个人,第二个也一样。在日期转换到生日的那一瞬间就被杀了。”
“等一下。我之前听说,这是个无选择性随意刺杀路人的杀人狂啊。”
“是的,但情况已经有变化了。也可以认为是纯属偶然,目前是朝着这两条线去追查的。”这名刑警好似很厌烦地看了一眼刚刚正在写的报告书,“但是如果两位被害人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的话,为什么要选生日那一天呢?”
“会不会凶手在女朋友生日的那天被甩了?”泽木问道。
“那样也太残忍了吧。”这名刑警笑了,“或许是把礼物给捏个粉碎啊什么的。对精神异常者来说,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的。”
“两位被害人还有共通点吗?”
“关于这一点嘛,”这名刑警留意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媒体的人,才放低了音量说,“两个人在遇害之前,都被跟踪狂纠缠过。”
“关于那个跟踪狂有线索吗?”
“根本没有掌握到半点儿线索。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今天去调查时,得知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两位被害人在快要被杀害之前,都向朋友透露说,自己遇见了一个预言自己会死的男人。”
“你说什么?”泽木问道,“预言?”
“对啊。两位被害人都被预言说自己会遭人杀害。”他说完后,像是要窥探泽木的反应般停顿了一下,“我虽然也觉得有些荒谬,但是有许多人作证哪。”
“预言……”泽木带着诧异的表情反复念叨着这个词,然后问道,“查出那个预言者的真实身份了吗?”
“还没有。目前正在清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今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可能会有新的情报进来吧。”
“要是知道了详细情形,可以麻烦你告诉我吗?”
“当然。”这名刑警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道,“你还真是超级热心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泽木含糊其词,抬起头来看墙上的钟。
晚上七点十五分。
距离原田美绪二十五岁生日还有四小时四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