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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武祥夫妇选择的是第三人民医院。这是个老医院,口碑也比不了市一院二院,比较破旧,医院新区正在施工建设之中,整个医院都显得乱哄哄的。武祥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离城区稍远,看病住院的也少些,不至于来了挂不上号、住不上院。

恰如玉红所说,120确实好贵。算了算,不到二十公里的路程,中间只是看了看伤口,听了听心音和呼吸,量了量血压,居然花了将近一千块。而且是在上午十点左右,并不是上下班高峰,一路顺畅无阻,一点儿也没堵车。

拉到医院,120的人居然说只管就诊,不管住院。能不能住院,要自己联系,不在120的服务范围。如果再拉回家去,就成了特殊服务,价格按市场价算。所谓的市场价,说起来是互相协商而定,但实际上就是120一方说了算,说多少就是多少,不同意你就别用。

武祥气得脸色发白,但也无可奈何。他让妻子和绵绵等在一旁,自己去外科挂号。医院虽然很破旧,新区也还没起用,没想到来看病的仍然很多。专家号早就挂完了,只好挂了个普通号。一看外面等了那么多人,打问了一下,怎么也得快中午才能看上。看看时间,武祥突然觉得有些饿,这才想到一家人一上午都还没吃东西。

绵绵到街上买了几个包子,一家人找了个角落刚蹲下来准备吃,一个保安就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大声呵斥:“嗨!干什么哪!这是吃饭的地方吗?没素质没教养!”

一家人吓了一跳,武祥本想理论几句,被魏宏枝拽了一把,忍住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终于轮上了,医生大致看了看,刷刷刷走笔如飞开了个单子:“下午吧,得做个CT,再做个脑电图、脑脊液检查。”医生看了一眼武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再做个彩超,还可以做个腹腔动脉造影,肾血管造影和肾超声波也最好都做了。”

武祥说:“听您的,您说需要,我们就按您说的做。”

医生刷刷刷又开了个单子:“公费私费?”

武祥愣了一下:“没听明白,不好意思,大夫您再说一遍?”

“能报销吗?”大夫也不管跟前有人没人,提高声音说道,“需不需要开报销单?”

武祥想了想:“不需要吧。”

医生又在单子上写了几个字,推给武祥:“先去诊室给伤口换药,然后把针打了,如果没什么问题,下午就按这个单子上的顺序去做,做完了再来这里找我。我下午还在,一天的班。”

“是不是需要住院?”武祥问。

“当然需要,早该住院了。”医生看了看时间,招呼下一位患者。

武祥赶紧说:“大夫,那您看能不能开个单子,我们连住院手续一起办了。”

“我开了也是白开,估计没有床位,怎么也得三五天以后。”医生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要认识人,就到主任那里找找,看主任手里有没有床位。”

给丁丁换完药,打了针,武祥问护士:“你看有问题吗?”

护士说:“还行。具体的你去问大夫吧。”

武祥看看单子,赶忙又问:“这么多检查项目,我们上午能不能做两项?”

“上午?下午能做两项就不错了。”护士看了武祥一眼。

“是吗?这些检查今天做不完了?”武祥一听,不禁冒了一头汗。

“明天能全做了就不错了。”护士毫无表情地说。

“那怎么办?能不能想办法快点儿?”

“可以啊,每项检查再交一笔特诊费。”护士一边说,一边往诊室里走。

“特诊费得多少钱?”武祥紧跟在后面。

“一项五百吧,你到交费处问问去。”

武祥还想再问点儿什么,可护士已经不见踪影了。

看看时间,武祥赶紧跑到三楼划价。划完价,武祥一边看一边走,走了没几步,突然站住了。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吃惊的数字,不相信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是这个数字。

1679846!

还没算上特诊费!

“怎么会这么多?”妻子也吃了一惊。

武祥说:“还说这是不能报销的,要是能报销,那不更贵?”

妻子有点儿着急:“怎么办?还得去趟银行,手头也没这么多现款。”

武祥说:“听刚才那个医生的意思,如果能住了院,就不必这么集中做检查了,可以根据情况一项一项来。”

“不是说没有床位,住不了院吗?”

“你没听他说吗,如果认识人,可以去找找关系,主任手里保不准会有床位。”

妻子好像意识到了武祥想说什么,看了一眼武祥,没说话。

武祥说:“这里的那个副院长王宇魁,去年不是找过咱们多少次吗?现在我们有事了,为什么不能找他?我们那时帮了他多大的忙?他给家里送了一箱子钱,咱分文不少地还给他了。今天不就是一个住院的事吗?他不至于翻脸不认人吧?”

王宇魁是三院主管基建的副院长,负责医院新区建设。

半年前,医院新区建设招标之前,有一个建筑商来办公室找他。这个建筑商与王宇魁以前认识,王宇魁对他也就没什么戒心,何况又是在办公室。

聊了十几分钟,对方说是没事顺便过来看看,又说了说他目前的情况,反正是越干越好,工程很多,赢利可观,设备也是最先进的。还说他们也参与了这次医院新区的工程投标,如果能顺利进入前五名,还请王院长多多关心。临走的时候,快出门了,那个建筑商才指着地上一个不大的纸箱子说,没给你拿什么东西,知道你抽烟,都是别人送的,反正我也不抽,放着也是放着,你留着抽吧。

当时突然来了一个电话,王宇魁一边接电话,一边给建筑商示意,让他一定拿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是市城建局打来的,涉及医院新区建设的电路问题和地下管道问题。电话打了足足二十分钟,放下电话,王宇魁把那个箱子的事忘了,直到快吃午饭的时候,王宇魁才发现,那个纸箱子建筑商没拿走。他顺手把纸箱子挪了一下,很沉。打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整整五十万人民币!

医院新区一期工程,总投资还不到两千万。两千万的工程,仅仅招标阶段,一次就给他送来五十万!这个新区工程的建筑质量还能有什么保证?这可是医院啊,人最多的地方,大家最关注的地方,要是真收下来,出点儿什么事,这辈子就算完了。即使不出事,也会让你整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王宇魁对这一点很清楚,这种事他决不能干,打死也不能干。他当即打对方的电话,居然关机!他让办公室的人联系对方的司机,无人接听!

直到晚上六点多,对方的手机才开了。对方说是出国了,一个星期后回来。从手机号码上看,好像是在国外。王宇魁毫不客气,说你别害我,我们原本是朋友,别让日后成了仇敌!如果不马上拿走,我就上缴了,你看着办!

对方答应第二天就让司机拿回去。可王宇魁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就在那天晚上,他的办公室竟然被盗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当然也包括那五十万人民币!

窃贼第二天就被捉拿归案。这在公安局是个平常事,几乎天天都有。但在第三人民医院,却地动山摇,成了重大新闻:在主管基建的副院长办公室里竟然藏着五十万元人民币!

医院的纪检组立刻介入,对此进行了调查,紧接着着手起草立案审查呈批报告,报告很快到了市纪委,一旦纪委书记审批,再报市委书记审批后,就将正式立案。要是到了这一步,王宇魁就没救了。

此时的王宇魁简直百口莫辩,几天的时间里,他写了无数的说明,但一个基本的事实让他理屈词穷——五十万人民币确确实实就藏在你的办公室里,如果你真是廉洁奉公,为什么不马上上交?

面对调查人员的追问,王宇魁欲哭无泪,欲诉无门,想死的心都有。就是死也死得不甘心,这会儿死了,也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王宇魁想了无数办法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洗清自己,才能让自己跳出火海。走投无路之时,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堂妹在延中当数学老师。在他堂妹教的学生里头,有一个女孩子是市委书记魏宏刚的亲外甥女,这个女孩儿的妈就是市委书记的亲姐姐。他堂妹说了,虽然人家是市委书记的姐姐,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随和得很,又朴实又正派,不像有些领导的亲朋好友,稍微沾个边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他当即给堂妹打了电话,看她能不能找找那个书记的姐姐。找书记说情之类的事情不需要人家做,只求人家办一件事即可,就是看能不能把他的申诉材料直接交给市委书记魏宏刚,哪怕交给书记的秘书也行。

王宇魁知道事情紧急,立案呈批报告一旦到了市委书记手里,书记随手一批,他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得先把他撤职审查,然后就是等待最终调查结果了,这个时间很熬人,可能会很长。就算最终证明你是清白的,你没事了,回来了,但时过境迁,再想官复原职,继续当副院长,那几乎就是做梦了。

王宇魁的堂妹不仅熟悉绵绵,也熟悉武祥夫妇。这个个子不高、身材娇小玲珑的数学老师是全市知名的数学解题猜题专家,她带领的奥数小组在全省全国曾多次拿过名次。她不仅是绵绵的数学老师,还是绵绵的数学辅导老师。绵绵那时数学分数的快速提高,全靠这个老师的指导,武祥夫妇对这位数学老师可谓奉若神明。

所以,王宇魁的堂妹找来时,一向谨慎的武祥夫妇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不就是一个材料吗?交给宏刚就是了。即使见不着宏刚,他的秘书也没问题,一个电话就过来了。让他转告书记,说这是绵绵数学老师的哥哥,不是托关系说情,只要秉公处理就行。第二天一早,武祥就把这份申诉材料交到了魏宏刚的秘书手里。

究竟是不是这份申诉材料起了作用,武祥夫妇不敢百分之百肯定。反正最终的处理结果是,责成王宇魁在全院党委会上做出深刻检查,并给予严重警告处分。由于能够如实交代问题,并确实有抵制贿赂的行为,仍保留副院长职务,继续主管医院新区建设。但要汲取教训,积极接受党委和群众监督,严格遵守党的纪律,认真履责,以观后效。

王宇魁大难不死,绝处逢生,再一次让医院里炸了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王宇魁转危为安,传出各种各样的说法,最像模像样的一个是:市委书记魏宏刚曾在常委会上专门讲到了这件事,说这个院长虽然有错,但有那么多证据证明他确实是一个经得起诱惑的好同志嘛!这也说明我们当前的反腐败斗争态势很好,党风确实有了明显好转。对这些经受住考验的同志,我们也要予以爱护和保护。这对当前的反腐败斗争,也具有正面的促进作用……

十天后的一个晚上,王宇魁和堂妹一起来到武祥家。说了没几句,王宇魁就已经是满脸泪水,说武祥对他有再生之德,武祥一家都是他的恩人。然后他拿出一个皮包说,今天我堂妹也在这里,这是我们一家人商量的结果。我们也不知道该给孩子买些什么,你们就看着买吧,就当是给我一次报答的机会。说着打开皮包,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五十万元人民币!

武祥夫妇几乎用尽了力气,才算把两个人和那包钱一起推出门外。

那一晚,夫妻俩都久久没能入睡。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识,为了感谢,一次能送来那么多钱!

五十万啊,那可是他们夫妇俩好多年不吃不喝、没病没灾才能攒下的钱!不就是递了那么一份材料吗?还只是给了秘书,并没有交给书记本人。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武祥和妻子才真正领略了一个书记的权力!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只要电视里播放反腐倡廉的新闻,武祥都能感觉到妻子像被吓着了一样,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一眨眼半年过去了,没想到今天阴差阳错,竟然来到了这家医院!

武祥对妻子说:“这事你也不用出面,我先去问问他还在不在这家医院。如果还在,还是副院长,还能管了住院这样的事,咱再请人家帮忙。也就是办个住院手续,万一人家不肯帮忙,那咱也理解,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你说呢?”

魏宏枝想了想,也只好同意了。除此以外,现在还真找不到别的办法。

只响了两声,王宇魁就接了电话。没有半分钟,王宇魁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老武啊,你到医院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王宇魁发现魏宏枝也在,“啊呀,大姐也来了啊!怎么回事啊?”

看着王宇魁热情的样子,武祥的眼睛顿时有些湿润。这么些日子,他很少听到如此温暖的话。他大致把情况给王宇魁讲了讲,说丁丁在学校外面打架了。“我们也是刚才知道的,本来不想麻烦你,实在没办法了才跟你联系。也不需要太麻烦,能找个床位就行。”

王宇魁这才注意到躺在推车上的丁丁,居然就是魏宏刚的儿子。他赶忙走过去看了看:“这伤得不轻啊,是谁呀?下手这么狠?”

魏宏枝说:“王院长,这孩子也淘气,好多天了,我们也是今天才见面。”

“这也太不像话了,”王宇魁也不管有人没人,大着嗓门说,“他爸爸出事了,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我就看不惯那些势利小人,有用的时候是一副脸,没用了立刻就换成另一副脸。再说了,书记出事了,有什么问题就说什么问题,但现在是现在,过去归过去。当初不是有能力,有成绩,能提拔上来?给老百姓干了好事,大伙儿也都记着,总不能一出了事,就脚底流脓头上长疮,坏透了。一个人还能一刀切?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等着,我马上安排一下,现在就给孩子做检查。”说到这里,王宇魁朝不远处喊了一声,“你,过来一下!”

那人见是院长,立刻点头哈腰地跑了过来:“院长好!”

“马上找个安静点儿的处室,就说是我说的,让这几个人先休息一下。”王宇魁看了看时间,用命令的口吻说,“马上去食堂,打几份饭送过来,记着,点最好的,都记到我账上,明白了吗?”

“明白!”那个人回答得响亮又利落。

等那个人把饭菜都送过来的时候,武祥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刚才臭骂他们的那个保安吗?也许妻子早认出来了,但妻子一声不吭,装着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呢,好像也根本不记得刚才的事了,端茶倒水,招呼得很仔细。看他那样子,也许真的是不记得了。这么大的医院,每时每刻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人有多少,怎么可能都记得清清楚楚?

武祥不禁又想起魏宏刚出事前,妻子经常给他讲一些需要知道需要记住的人和事,特别是到家里看望过母亲的那些人,可弟弟总是听得很敷衍,下次再问起来,他还是根本不知道说的是谁。后来武祥和妻子也明白了,一个市委书记每天要遇到多少人和事啊,他哪记得过来!

丁丁醒了,吃了一些东西,感觉好多了。他不时和绵绵说几句话,最后说到吴玉红的时候,丁丁突然不吭声了……

还不到一点,就开始给丁丁逐项检查。王宇魁亲自把关,每一项都仔细地问了又问,看了又看。武祥这才明白,王宇魁也是一个好大夫,主管基建,其实他是个外行。

检查到一半,武祥才想起交费的事,对王宇魁说:“院长,你看我都忘了,还没交费呢,我现在就去……”

“交什么费。”王宇魁头也不抬地说,“等检查完了再说。”

武祥不禁有些惶惑,不是每项检查都必须医师签字吗?不交费怎么在检查单上签字?这个过程怎么就越过去了?武祥本想再说什么,但看着院长四周转来转去地围着那么多人,没机会再开口,那就检查完了一并再算吧。

一路绿灯,所有的检查室丁丁都是第一个进去,第一个检查。护士们早都在那里等候了,丁丁的推车一过来,护士立刻上前抬的抬、扶的扶,细心周到,武祥夫妇反倒插不上手,只好在一旁站着。到后来连推车也轮不上武祥夫妇了,有个小伙子专门负责推送。

九项检查,不到两个小时全部结束。武祥觉得真是省了大事了,如果让他们自己来,就像刚才那个护士说的,这九项检查,一下午能完成一半就不错了。每项检查结束,王宇魁都要同主任大夫小声地说上几句。说完了,院长一摆手,扭头就离开了,对身后跟着的主任大夫也不再打一个招呼,倒是武祥夫妇不住地道谢。

最后,王宇魁拿着一把单子对武祥夫妇扬扬手:“没事,都是皮外伤,内脏没什么问题,目前看也没什么并发症。”

武祥忙不迭地连声说:“今天真亏了院长了,没有你,我们不知道排队排到什么时候。”

“谢啥呀,这是咱的医院,这些处室的医疗设备,哪个不是我想尽一切办法给他们弄来的?我平时很少求他们办什么事,他们可是动不动就来找我。现在的医院,拼的就是好设备好器械,没有好设备好器械,谁来你这里看病,谁愿意在你这里大把大把地花钱?医院挣不了钱,靠什么发工资?他们那些主任专家的,又有什么用?”王宇魁随意地说,然后话题一转,“我看是不是再找几个专家给孩子会诊一下?这样咱们心里也能踏实一点儿。如果专家们都说没问题,咱们也就彻底放心了,将来对孩子爸爸妈妈,我们也有个交代。”

一句话又说得武祥眼圈湿润了。

王宇魁突然压低声音:“你们看,需不需要给丁丁弄个轻伤证明?”

武祥夫妇没弄明白什么意思,不由得面面相觑。武祥问:“我们也不懂这些,您说需要吗?”

“我觉得需要。”王宇魁说,“孩子伤得这么重,如果你们要起诉对方,轻伤就可以判他们的刑,至少也能让他们在监狱蹲个一年半载的。”

武祥夫妇再次对视。良久,魏宏枝叹了口气:“算了吧,只要孩子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咱就不追究了。”

“那也得给你们备一份。”王宇魁说,“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你们不起诉人家,但要防着对方反咬一口,你们说是不是?”

武祥顿时如醍醐灌顶:“那好那好,那可太谢谢你了,我们真没想到这一层。”

四十分钟后,一下子来了四个专家,其中还有一个老大夫,足有七十多岁了,王宇魁对老大夫特别恭敬。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大夫是王宇魁在医大读书时的老师。

大家一起看了看,又大致检查了一遍,内科大夫还听了听内脏的情况。然后就是一遍一遍地看片子,看刚才的九项检查结果。老大夫翻了翻开的那些单子:“这些都是谁开的?瞎折腾,需要这么多项检查吗?病人再有条件也不能这么搞啊!我们为患者负责,首先就是要合情合理,不能这么过度治疗。都这么干,还要我们医生干什么?太不像话了,我给你们院领导反映过多次了,现在的医疗改革,就看钱了,越改离老百姓越远。再这么下去,在老百姓眼里,医院里还有好人吗?”

老大夫越说越光火,大家都唯唯诺诺,谁也不敢接茬儿。

会诊完了,还是那个老大夫说:“没什么问题,再换一次药,我看用不了几天就恢复了,年轻人身体再生能力强,好了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我看可以放心回家了。”

“不用住院吗?”王宇魁小心翼翼地问道。

“住什么院!”老大夫的火又来了,“住进来还不得把人家再折腾一遍,要是个一般人家,岂不把人家给榨干了?老百姓挣几个钱容易吗?一家子几年挣的钱,来医院一次就让你们弄得干干净净,不觉得亏心吗?我的意见,不用住院,不住院说不定好得更快!”

王宇魁赶紧说:“就听您的。”

听老大夫这么一说,武祥也如释重负。仅仅检查费就一万六,要是住了院,天知道究竟得花多少钱。

其他几个专家意见也基本一致,不用住院,开点儿药,过几天再来检查一下伤口,顶多再换一两次药就没问题了。可是,几个专家离开之后,王宇魁却没有按专家的意见办,还是给武祥夫妇开了住院单:“别听他们的,住院怎么着还是要好多了,你们也能省省心。在医院毕竟恢复得快,营养也能跟得上。”

看院长一片诚心诚意,武祥对妻子说:“你看吧,孩子的事,你定。”

“王院长,我们不住院了,这已经十分感谢了。”妻子想了想说道,“也不是怕花钱,我觉得刚才那位老大夫说得有道理,还是回家养吧,在家里更安心一些。如果有什么事了,我们再来麻烦院长。”

“一点儿不麻烦,在这里住院,你们也不用来,我会找人专门陪着,吃的喝的,吃药换药,洗衣洗澡,什么都会安排得妥妥帖帖,你们尽管放心就是。”王院长说,“还有,一个钱也不要你们花,包括刚才所有的费用,我都给你们处理了,什么问题也没有。”

武祥吓了一跳:“那可不行,就这我们已经过意不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惹麻烦了。现在可不比过去,我们绝不能让你替我们花钱。”

“你看你们,也不能太实在了。这算个什么事啊,现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不都是这么办的吗?你们放心,不让你们花钱,也不是我替你们花。现在都社保医保了,我让他们按规定去处理,所有的费用就都免了。既不是我个人花钱,也不是医院花钱,走了医保就都办妥了。这可不是犯错误,大不了就算在你们的医保里面,不就更没问题了?”

武祥一时转不过弯来,个人不花钱,医院也不花钱,那钱花在谁头上了?想了想,仍然坚持说:“不管怎样,这个钱还是我们出合适。万一真有什么事,我们真没办法交代。”

“给谁交代啊?”王宇魁觉得武祥有点儿不可理喻,“我们不需要给什么人交代啊,不就是走个手续吗?你们单位没办社保没办五险一金吗?你们平时看病不走医保吗?看病买药全部都是自费吗?”

武祥说:“那倒不是,我们也是医保,都有卡的。”

“这不结了!”王宇魁说,“我们现在这么做不一样吗?有区别吗?”

武祥看了一眼妻子,还是表示拒绝:“那还是不一样啊。这也不是个小数目,你的心我们领了,但这钱还是必须要交的。交了我们就安心了,也不用担心再弄出什么事来。”

“我说了半天你们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这么做违规了还是犯错了?”王宇魁继续耐心解释,“我们走的是社保医保,就是按国家的规定办事,既不违规,也不犯错,大家不都这样吗?就说社保医保吧,孩子没有,你们总有吧?再说了,孩子他爸不是还没有结论吗?没有结论以前,孩子还算是干部子弟吧,你们也还是干部亲属吧?现在孩子被打了、受伤了,在医院里进行治疗,做个检查,住几天医院,又是按国家规定走的社保医保,这能有什么事?谁会不同意,谁会有意见?合法合规,合情合理,我们搞特殊了吗?还是我们违法乱纪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家里没有孩子没有父母?刚才那位老大夫发牢骚,其实他的亲属来了不也一样吗?再进一步说,像这样的事,别说是医院的领导干部了,就是医院的大夫,包括那些一般员工,他们的家属来了不也都这样?病有所医,让群众享受更多的免费医疗,这不是国家制定的政策吗?市里大大小小单位的领导和家属,不也都这样?他们违纪了还是违规了?不都是按政策规定办的?如果你们坚持要交钱,我这里让下面按程序走,肯定没法合账,下面的人肯定会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多出这么多钱来。过几天还要把你们的钱再打回你们单位的账上去。到了那时候,岂不更麻烦,更让人疑神疑鬼?说实话,我现在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自从出了上次那事,我什么都想明白了。第一我绝不贪。第二谁也别想让我贪,医院的好处我一分钱也不沾。第三,不管是谁找,也不管是做什么,咱都公开透明,全都摆在桌面上说话,我绝不会再为了别人的事让自己背黑锅犯错误。第四,埋头苦干,老实做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你看现在,他们谁都怕我,谁都说我好……”

听了院长这番话,武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们就是怕连累你,怕给你惹麻烦。这些钱真不是小数目,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根本不需要感谢我,要感谢就感谢现在的社保医保,确实是政策好啊。咱实话实说,现在这个社保医保,老百姓也真受益。不过你要说没问题,那也不实事求是。你出发点再好,确实是为了老百姓,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好政策到下面一执行,里面的猫儿腻就多了……”

武祥夫妇最终还是没出钱,但也没住院,丁丁也坚决不住院。

临走开了一箱子药,武祥看了看,什么药都有,连感冒药、健胃药、安眠药,甚至丹参滴丸、硝酸甘油、眼药水、创可贴,应有尽有。武祥明白,这里面好多药都不是给丁丁开的,是给他和妻子开的。想得也真周到,连安眠药和心脏病的药都有。大致算了算,不算这些药,不算会诊费,来这一趟医院至少省了两万块。但不知为什么,武祥却感觉很别扭,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拉丁丁回家的时候,王宇魁居然叫了一辆专门服务领导的救护车。外表看上去,与其他的救护车没什么两样,但里面宽敞舒适豪华,各种叫不上名来的急救器械一应俱全。武祥和妻子刚刚坐过120的急救车,能明显感觉到这里面的差别。

这样的救护车,武祥和妻子以前也坐过一次。去年妻子的老母亲来城里时突然生病,都是魏宏刚的秘书给安排的,账也是秘书结的,武祥和妻子只是跟着来做陪护。那次老母亲也做了好多项检查,在医院里还住了几天,是一人一间的干部病房。当时也没觉得什么,今天想来,这里面省的钱也多了去了。

告别的时候,王宇魁嘱咐了一遍又一遍:“你们千万别见外啊,下次来一定提前告诉我!”

车开了,武祥和妻子不住地给院长招手,院长也一直等车拐弯看不见了才离开。

一路上,武祥久久沉默着。

他和妻子下次还会去找人家吗?肯定不会了,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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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一次意外让他俩相遇,一个冷漠如他,一个善良如她。好心的救助却搭上了自己的一生。一颗冰封了25年的心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瞬间融化,莫名的安心,不言的舒服,让他毅然决然的把自己的命交给了她,短短七天的相处,由一见钟情变日久生情,在他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想要有何表示的时候,她却选择了逃避。俩人再一次相见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他们两个总是错过,她总是选择逃避而放弃他,他不甘,他爱她,甚至可以付之生命,可是为什么她总是选择逃避。他对她说,对你的呵护是应该的,而我的呵护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你是我唯一的。他对她说,我爱你,就永远不会放弃,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只有我才配的上你。他对她说,你要怎样才接受我,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取你的心。终于,她对他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怎样的爱情让他至死不渝,怎样的爱情,让她恐之不及。此文专情。
  • 慕北有南枝

    慕北有南枝

    爱情从来都不是个难题,有时候,只需一个回眸,一个转身。南枝和慕北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的相识,也没有狗血般的爱恨纠缠。有的只是相识中的点点滴滴,平平淡淡,相处中的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她十五,他二十二,萍水相逢,谁都不认得谁。她十六,他二十三,再次相遇,谁也没问及姓名。她二十二,投入他怀,巧笑倩兮,北先生,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娶我可好啊?他二十九,拥她入怀,低头呢喃,傻瓜,求婚这事,怎能由女生先来呢!南枝小姑娘,这一生,幸运是你,成就亦是你,不知,你可愿,嫁与慕北为妻。
  • 世界第一情深

    世界第一情深

    某一天,沈先生脱掉一身白大褂,一跃成为某神秘集团的总裁,某女愣住了,“所谓无商不奸,我是不是被你算计了?”沈先生笑而不语。别人都说:沈先生很宠她,宠到宁为天下敌也只要她,沈先生一定疯了。二十四岁的沈先生不是第一次遭遇爱情,但却是第一次刻骨铭心的去爱一个人,怎能不一眼,就终生?
  • 太上洞玄灵宝国王行道经

    太上洞玄灵宝国王行道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1岁方案

    1岁方案

    本书综合国内外的最新研究成果,按照1岁小儿生长发育的不同阶段有关发育、喂养、护理、培养、健康、检查就医、预防接种和用药医疗等方面必须遵循的规律和注意的问题编写而成。
  • 小儿惊癎门

    小儿惊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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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争奇斗艳

    争奇斗艳

    重操旧业的艺妓驹代偶遇少女时代的客人吉冈,重新俘获他的芳心,吉冈抛弃包养多年的艺妓,有意为驹代赎身。期间驹代爱上了歌舞伎演员濑川,偷偷幽会,利用濑川的表演功底和人脉为自己排练准备在演艺会上表演的舞蹈,虽然在演艺会上大放异彩,却遭到同一家艺妓馆的菊千代妒忌,同时驹代和濑川的私情也被吉冈识破,吉冈遂抛弃驹代,转而为菊千代赎身,帮助其自立门户。驹代和濑川的感情并非一帆风顺,得不到濑川养母的承认,濑川也因驹代时刻强调自己有恩于他感到发腻,后来另结新欢君龙,抛弃了驹代。就在驹代万念俱灰时,艺妓馆老板娘去世,老板首次得知驹代的凄惨身世,劝住准备一走了之的驹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