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原健司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对我进行恐吓和威胁。我感到十分可怕,尽快地结束了和他的谈话。回公寓后,我脑袋阵阵作痛,虽则是早上,但不得不喝杯威士忌,以镇定自己的情绪。
这时,上松三男给我打来了电话。“五分钟前,听了您的录音电话,您说去吃茶店,于是我就给吃茶店去了电话,那里说您刚离开……有什么新情况吧?”上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似的,问道。我感到分外高兴,因为我不敢单独处理这个问题,正想和他商量呢。
“我刚为自己卸了菊子老太太的留守秘书之职而松一口气,想不到又遇到麻烦事。”我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怎么?有这样混帐的事?这可是与老太太生命攸关的事呀。”上松相当吃惊,不时地这样喊道。当我介绍毕,他即说道:“您暂时不必将此事告诉老太太,如果您方便,今天中午和我一起边吃饭边商量对策。十二时半,在上野的‘精养轩’,怎么样?”
在墨野看来,即使是在巴黎,“精养轩”也算得上是一流的法国菜馆。可是,一来是午餐,二来我们心中有难事,因而无法品尝法国名菜。上松表情严峻,酒也没喝。
“世上真是无奇不有。您过去介绍的清原健司,是一个文质彬彬,极为谦恭的绅士,可是在发生两个死人案件之后,突然露出凶相,喷出如此狂妄的话……如果说他不是凶手,也难说和这个案件没有关系。”上松自言自语地说。
“尤其令人感到可怕的是,他最后说,老太太就会去见阎王的,而他本人绝对安全。这个人可能也是一个杀人魔鬼。前不久,我开玩笑地说过,和杀人凶手面对面,如今,这种惊险的场面我算领略了。”
“你说得有道理。他大概是为了使老太太感到剧烈的恐怖而失去判断力,首先杀死一两个人。如果说第二次杀人有待调查,那么第一次杀人完全是预谋的……在死了两个人之后,他提出这个超出限度的要求。”
“从常识看是这样的。可是,墨野先生的看法呢?”
“我在电话中将事情的简单经过告诉了他,他说有待考虑一下。总之,即使他是一个天才人物,一时也无法弄清真相。”
“那么,他说可以如实地把这个事情告诉给老太太吗?”
“他说,今晚决定。他今晚要和我们商量,你不会没时间吧?”
“我有时间。”我低下头回答,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那么,现在呢?”上松扫了一眼手表,问道。
“我刚好没事。”
“实际上我托津岛英一君调查杉浦志郎。他说,初步调查已告结束,下午两点钟告诉我结果。你也认识津岛英一君,咱们就一起去见他吧。”
津岛英一,我马上想起来了。在“黄金钥匙”那个案件的最后的阶段,就象墨野最近的总结中所写的那样,他采用绝妙手段,置真正的凶手于死地。当然,对于他的履历和秉性我了解得比墨野和上松少。
据上松介绍,津岛过去受人陷害时,是墨野救了他的生命,因此他对墨野感恩戴德,愿为墨野效犬马之劳。
他年纪三十左右,酷爱体育,柔道六段,空手拳四段,他体貌粗犷,右脸颊有一道十分显眼的刀伤,象暴力集团分子。但却适合做这种调查。
“一起去吧,我高兴等到晚上……”
一想到晚上又能见到墨野,我心里象揣着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津岛英一,二时整来到上野广路旁“风月堂”的二楼。
“太太,好久不见,您变得越发漂亮了。”津岛寒暄毕,坐到椅子上。
上松即给他倒上杯啤酒:“您辛苦了,结果如何?”
“‘丰田组’里有我认识的人,我经过多方调查,据说大家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这不是好事吗?‘丰田组’是被社会所公认干尽坏事的右翼暴力集团,在这样的组织里,如果被同伴们赞扬,我以为倒不是好事。”
“是啊,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可是他的同伴们说他精神不正常,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精神不正常视程度而定,他究竟精神不正常到什么地步呢?”
“在暴力团体里不存在经历的问题,虽然也讲血统,但不对别人的出身刨根问底。可是,这位杉浦志郎却主动地将自己的出身,甚至祖宗八代的事情都抖落给同伙们。据他们介绍,他曾外祖父曾用日本刀将得罪他的一个人的全家四口都砍死了,又放火烧了他的家。据说案件发生在爱媛县的一个山村。”
“他的曾外祖父,即是菊子老太太的祖父了,如果还活着,定是一百多岁的人。他杀人放火,恐怕是明治十几年的事吧。”
“对,是啊。那个时代的人,家中土藏(仓库)里存放二三把日本刀是常有的事;另一方面,由于残留一些江户时代的好斗恶习,发生那样的事件也不足为奇。他曾外祖父为什么要杀人放火呢?”
“据说幕府维新时期,他曾在西乡隆盛手下任职。在那动乱的年代,这是可能的,而且,要是混得好,说不定会在明治政府博得一官半职。可是据说他从年轻时就精神不大正常,因而失去了当官的机会。总之,这些不必絮叙。西乡隆盛在明治十年的西南战役中惨败被放逐到鹿儿岛市的城山后自杀而亡。这是历史的定说。我曾去过九州旅行,见到西乡死前藏匿的洞穴,它小得令人难以想象能装得进那么魁梧的男子汉的身躯。”
“那个洞穴现在是鹿儿岛市的名胜古迹呢……可是,西乡隆盛和那个人作案又有什么联系呢?”
“有的。内乱平息后,到处都有西乡隆盛没有死的传说。说他乘船逃到东南亚柬埔寨一带以图东山再起。德川时代,和蕯摩的秘密贸易可谓是公开的秘密。上次我去鹿儿岛,有人还带我去看了当时一所秘密贸易的中心据点——一个乡下建筑用地。所以说,当时西乡隆盛知道秘密贸易之事,先乘船去冲绳,然后由冲绳逃到东南亚,并非不可能。”
“所谓英雄不死的传说,自古都有。可是,如果说义经、成吉思汗‘一人扮两个角色’的说法有可能的话,那么我不相信西乡渡南的说法。他看到那么多死伤者,看到鹿儿岛私立学校那么多可爱的学生,强烈的责任感绝不可能让他为苟全性命单独逃往外国的。”
“是啊。在当时只要稍有常识的神经正常的人,谁都不会相信这种流传而一笑了之。而杉浦志郎的曾外祖父却坚信西乡隆盛不死,而且一定会重返日本,自己仍能回到他麾下,而且此次自己定能建树奇功,飞黄腾达。对这种妄想,我们除了叹息,别无他法。”
“他作为西乡隆盛的部下,大概参加过西南战争吧。不管如何,总有机会立功的。”
“可是据说他当时患了脚气,走不了路。这些事姑且不管,据说,那个被他杀死全家的人就是他表弟。那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一天,他这位表弟当众嘲笑西乡隆盛渡南之说是无稽之谈,于是当天夜里,一家人就被杀死了。”
“难道仅仅因为他嘲笑那种传说,凶手就对他怀恨到非斩尽杀绝不可的程度了吗?”上松睁大眼睛问道。
“因狂信杀人的事屡见不鲜啊。当然,这个案件是个典型的代表。要是现在,通过精神鉴定,他可能不会被定罪的。
“可是,他被关进牢狱了。据说在狱中,他精神越发不正常,以至狂死在狱中。”
“这极有可能。”
“之后,他的妻子携带子女背井离乡来到东京。从前,乡下发生这样的案件,凶手的亲属是无法在自己的家乡呆下去的。他的家属来到东京以后的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
听毕,我叹息不已。我曾听说,祖宗狂病的遗传基因能够在几代之后的子孙身上突然表现出来。如果这样,杉浦一郎畸形的性格,佐川义雄的狂热,杉浦志郎的行凶作恶,也许是他那位祖宗的遗传了……
“可是,杉浦志郎却因为自己祖宗中有这样的人而沾沾自喜,甚至以此威胁伙伴们。
我完全理解津岛英一的说明。杉浦志郎的性格,即使在暴力集团内部也吃不开,更不用说在社会上了。说不定以后连小吃茶店也开不成呢。
上松三男大概和我持相同想法,他此时苦着脸,交叉双臂。
“他已经蹲过三次刑务所了。且不说前两次,这次从刑务所出来以后,好象发生了令同伴们感到吃惊的变化呢。”
“变化?指什么?”
“一言以蔽之,思想由右翼转为左翼。当然,象他们那样的流氓暴力集团谈不上什么意识形态问题,可是据说它的前任头头是右翼思想浓厚的国粹主义者。他曾向同伙们宣布:对天皇陛下不敬,出言不逊者,就要受处分或开除……因而在他那个团体里,谁要稍稍流露出左翼的倾向,就理所当然地遭到同伙们的白眼。可是,杉浦志郎左翼化以后,脱离组织,据说,他的集团正要处分他。”
“提出脱离‘丰田组’是他打算办吃茶店之后的事吗?”
“说是最近,那大概和办吃茶店有关系吧。但是,他实际上还没有脱离那组织,因为头头不在日本国内,去东南亚了。”
“总之,这是好事。他思想上大转变,只能认为和这次刑务所的生活有关系。战时,被苏联兵俘虏的日本兵,被押送到西伯利亚之后,被强迫接受公式化的洗脑教育。资本主义社会的日本的刑务所,当然不存在这种可能,那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关押他的刑务所的同一房间里有一个大左翼分子,杉浦志郎每日受到他的感化。经过一段时期,潜移默化,思想渐渐发生了变化。”
“是啊,一般来说,思想上由左变右的人多,反之,由右变左的人少。但是也有例外。”
上松一口气喝完一杯啤酒,望着我道:
“村田女士,您认为怎么样?即使有这么一个感化他的人物,现在也难以想象是谁。不过如果这个人同佐川义雄同属一个组织,且相信杉浦志郎,并相约出狱以后联系,你以为有无可能?”
我不由得身体颤抖。如果杉浦志郎如今仍忠实其所在的暴力团体,那就没有这种可能。可是在现在情况下,就难说了。
墨野说,他确信佐川义雄以什么形式卷进了这个杀人案件。我怀疑三个有遗产继承权的人之一唆使佐川义雄去杀死菊子老太太。要是那样的话……我耳边不断响起这声音。
这不过是外行人的谈不上推理的想法。杉浦一郎和宫崎俊介勾结佐川义雄的可能性很小,而清原健司如果有可能雇佣以杀人为职业的人,那也难以想象他认识并勾结佐川义雄同谋杀人。我想着,更加颤抖不已。
除了杉浦一郎以外,能够有机会往巧克力里放毒的人,可以说只有佐川义雄一人了。
如果说他是一个由于思想意识而六亲不认的人,那也不愿意看到一个从小待自己如亲孙子一样的年迈的姑奶奶痛苦地惨死在自己眼前。因而选择用毒品这种间接的杀人方法,这样也许或多或少地会减少良心上的痛苦。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