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木一郎——明和化成公司总经理、五十七岁。
黑森进——明和化成公司保安课长、三十一岁。
花添由美——明和化成公司总经理第二秘书、二十一岁。
铃岛谕——消防厅事故调查官、四十八岁。
“首先介绍我的仇敌。”
名城将以上四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后道。
这里是名城的公寓宿舍。他和美马两家原是邻居,但怕被公司知道后,招致怀疑,有碍于执行计划,就狠狠心卖了原有房子,搬到适当距离的公寓来住。
“总之,这四个家伙是浮现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事件发生时,黑木一郎是专务。这家伙面善心毒,他是事件的主要目击者,但几乎所有诬陷之词皆出自他口。”
“据说他是令尊好友,是府上的常客。”
“是这样的。而且家母还亲自下过厨给他炒酒菜呢。可是我对他没好感。他和家父谈话内容多属闲聊。事件后,他马上被提升为公司总经理。”
“……”
“第二个家伙黑森进,是明和化成的油罐车司机,是他一口咬定名城建设的车撞了油罐车的。因为对方名城建设的司机石渡,被烧死在车内,故作为另一司机的他提供的证言被采纳了。究竟谁撞了谁,鬼知道!事件后,他变得阔气多了,和一个女人搬到涩谷的高级公寓住。如今他被提拔为明和保安课课长。”
“一个司机,短短两年,就当上了课长,实属跷蹊。”
“是的。涩谷的公寓十分豪华,非普通薪水阶级所住得起的。再说,他还大把大把的花钱玩女人呢!”
此时,夜色已笼罩室内,但他们不开灯,仍然继续谈话。
“第三个叫花添由美。和黑森同居的女人就是她,但公司上下都不知道。她和黑木暗中也有瓜葛,两人每月总要在饭店幽会一两次。”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大概认识山路四郎吧?他原是登山队的低年级学生,上了两年东都大学就辍学了。我最近偶然遇到他,得知他现在是一名私立侦探。我向他谈及我们的事以后,他表示愿助我们一臂之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朋友是很多的。我很想让你和他见见面,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约他晚上来。”
“是山路呀!当然认识。我们还起攀登过甲斐驹山,他爬得可快了!他因家庭困难,中途辍学,这我知道。可没听说过他当了私立侦探。”
“有关花添由美的情报是山路出于义气为我们探取到的,很可靠。”
名城道。美马点头称许。
“接近花添是实现我们计划的最近途径!再说,你是多情郎,花添又是美人。”
“别胡说了!”
美马故作愠色道。
“不要生气嘛!花添不仅是黑木、黑森的情妇,甚至和明和化成三分之一的上层人物都有瓜葛。如能征服她,从她口中必能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那么,请问一句失礼的话,她和令尊大概也有那种关系吧?”
被美马一问,名城略为尴尬地道:
“不能断言说没有,这有待于山路的调查。……最后一个家伙是铃岛谕……”
为把对方的注意从亡父极有可能的丑事上转移开似的,名城马上谈到下一个“嫌疑者”。
“铃岛是消防厅组织的事故调查团团长。他对事件的态度,前后迥然不同,这从当时的报纸就知道。起初,他坚决主张责任在于没有搬开危险物的明和化成。可是调查中途,他的态度急剧转变,说什么发生爆炸的油罐车,常温常压,并有正常的低温设备,放置场所在工厂内,非属危险区。而且每年还请消防署进行定期检查,其安全措施毫无遗漏。事故是由承包工程的名城建设公司运货汽车在工厂不听厂内有关人员劝止,高速行驶,在PO罐附近撞到油罐车,汽车上装载的丙烯甘醇起火燃烧引起丙烷储气罐过热爆炸。工厂不是高速道路,在广内高速行驶,缺乏起码常识。作为厂方,对这样异常事态,事先是无法预防的。因而,我们认为明和化成公司不负任何责任。事故调查团长的报告对当时事件的处理起多大影响,是可想而知的。他的态度为什么发生如此之大变化?是明和化成用金钱,还是用美女收买的他呢?还是威吓他的呢?或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肮脏交易?有待调查。总之,以上四人是我目前所能知道陷害我父亲的四名凶手。这里有可供参考有关他们的社会关系、个人履历、财产的材料和照片。遗憾的是没有一件有关那一事故的直接材料。”
名城健作停住了话头。夜色已经降临,室内漆黑,只有对面雀庄的霓虹灯光,忽闪忽闪地照在两人发怒的脸上。他们谁也不去打开电灯。现在是让对方看清自己仇敌的轮廓,这不需要照明。
“好的,你的仇敌情况大体我了解了。该谈我的了。”
美马开口道。
入九虎之助——大和物产公司的常务董事,兼食品部部长,五十八岁。
松并学——大和物产公司川崎食品工厂技师长、三十四岁。
姿英策——大和物产、财务部部长,四十八岁。
小柳圭子——入九虎之助的秘书,松并的情人、二十二岁。
“和你一样,我的仇敌也是四人。入九虎之助是大和物产创始人中冈信弘一手栽培的。中冈信弘临死时,拉着他的手恳切地把儿子——现总经理中冈信彦托付给他。所以入九虎之助是大和物产的‘顾命大臣’,现总经理忠实的保护者。还有一个和入九地位相当的董事,名叫草香刚辅。中冈信弘死前看到战后日本工业发展趋势,成立建设机械部,让草香刚辅这另一亲信掌管。这样,大和物产拥有两大行业,即原有的食品业和建设机械业。后者的成立,虽有利于企业发展,但却促成公司两个顶梁柱式人物间的明争暗斗。尤其战后形势有利机械业的发展,使之逐渐取代食品业的优势。入九虎之助不甘落后,他之所以使用尚未弄清楚的乳质稳定剂,是要想以此降低产品成本,挽回劣势。”
美马说到这里时,名城道:
“在这次股东会上,草香被提升为专务董事。由是观之,因为发生了这个大事故,入九虎之助一派,虽然杀害了令尊,拿回去了那个命令书,逃脱了刑事责任,但处境毕竟变得愈发不妙了。”
“草香那一派巴不得抓到那张命令书。这种派系斗争,我们要加以利用。表面上我们要装扮成人九派的忠实职员,而暗中投靠草香派,利用后者搞垮入九。”
美马眼里闪烁着怒火道。聚精听讲的名城也怒容满面。就象精密机械需要加油似的,把对自己仇敌的憎恨,要交换灌输给对方。
“第二个仇敌是松并学。据说家父在高速道路上遇难时,他的车就在前面,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至少是目击者了?”
“是的。可是向警察报告事故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出租汽车司机。这位司机记住了在事故发生时,同一地点奔驶的松并汽车牌号。然而如此之大的事故,松并硬是说他没注意到。他说当时他带着未婚妻小柳圭子开车兜风,所以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要知道,那个事故多么大,且遇难者是自己工厂里的上司,他怎会不知道呢?对此,警察也觉得颇为跷蹊,好象进行了一番调查,但因找不到证据而不了了之。事件之后,这个过去在公司碌碌无为的小人物,被提升为川崎工厂的技师长了。”
“关于财务部长姿英策。事件当时是人事课长。他原是劣势派入九的小喽罗,因为和中冈信弘的女儿结了婚,成了公司内很有潜在势力的人物。甚至有人认为人九派之所以能勉强维持现状,全靠的是姿英策。这家伙销毁了先父的辞呈。已经可以肯定是入九勾结他陷害先父的。最后是小柳圭子……”
“这女人我认识,是入九所宠爱的秘书,在食品部目中无人,十分傲慢。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本来要和松并结婚的她,事件后急剧地疏远了他,两人关系变得十分冷淡,现在好象几乎不来往了。”
“是的,其中必有缘故。这个女人在发生事故那天,因为坐在松并车里,显然目击了事故情况。而且,是她趁我不在家之际,把因心脏病卧床的家母推醒去认家父面目皆非的尸体,致使家母受到极大打击而亡。对于这个女人我恨之入骨!”
美马讲罢,两人沉默相对。窗外传进大街上汽车奔驰声。他们已经勾画出“嫌疑犯”的轮廓,但尚未抓住能置他们于死地的真凭实据,为此,坏家伙们正自十分得意呢。当务之急,必须搞到能够告发他们的材料。
敌人仅仅八个人,全搞垮他们,也不足消除两人心中的怒火。
两个人是准备向八个人所代表的一个庞然大物——公司挑战的。
杀害他们亲人,使他们家破人亡的,不仅仅是这八个人,而是这八人背后的一个庞然大物——公司。是它滥用组织机构和亿万财富,草菅人命,肆意摧残个人幸福的,它才是他们的主要敌人。他们宛如不知天高地厚的两只小虫,毫无畏惧地向这一庞然大物的身边悄悄爬去。
二
“名城先生,有客人找您!”
公寓管理人在下面喊道。
“是山路来了!”
名城站起来。但是客人未等他去接,就踏着喀吱喀吱响的楼梯上来了。
“名城先辈(注),晚上好!”
“请进!我正等着你呢!”
尽是补钉的隔扇门被打开了,伸进来山路四郎那张精悍的脸。
“喂,梶村小姐请进来!”
山路回头道。他背后好象还有一个人。这使名城和美马迷惑不解。他们两人在一起是不愿让外人知道的。
“大大方方地进来吧!他是已故令尊总经理的公子哟!”
山路奇妙地说道。这时他背后一个年轻姑娘拘谨地走进屋来。名城见到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是梶村小姐?”
“好久不见了!”
她低头寒暄道,显得十分窘。这是一个面目清新秀丽的姑娘。名城随即向看得出神的美马介绍道:
“是梶村纮子小姐。你大概听说了吧?她是那个事故中,同家父一起被害的司机石渡先生的小姐。梶村小姐,这位是我的朋友,美……”
“我认识,他是美马庆一郎先生,是今年刚入公司的新职员,明和化成第××期进修生。”
她顽皮地微笑道。他们初次见面的拘束感,一下子消失了!
“这,您怎么知道?”
美马、名城同时问道。
“我也在明和化成公司工作,已经见过美马先生有好几次了。”
“噢……这样说,我好象也……”
美马终于想起似乎见过她。由于钻进敌人堡垒、可能由于身心紧张,而不注意所认为的无关人物。
“美马先辈,久违了。实际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梶村小姐在明和工作的。”
在一旁只是笑眯眯的山路,这时才开口道。
“喂!山路,不要叫我先辈好吧!请问,梶村小姐怎么也来这里了?”
美马问道。这也是名城所急于知道的。
“是这样。今天我以调查黑森的婚姻为借口去明和的。接待我的是梶村小姐。没谈一会儿她就识破我了。”
“我马上看出山路先生的真正目的不是调查黑森的婚事。这倒不是山路先生问得不巧妙,而是因为以同样目的进到明和公司的我,对此是过于敏感的。”
“当她当面揭穿我,‘您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想知道黑森一下子由司机提为课长的原因吧?’当时,我大吃一惊。可是,当互相知道了对方身份时,我们就成了同志。梶村小姐也怀疑其父死得蹊跷,想闯进明和公司进行调查。好在她是养女,姓与户籍和其父不一样,因而得以顺利进入这家公司。她经过一番努力接近了黑木,现在是总经理第一秘书。”
“父亲显然是被害死的。他是三十年安全无事故的老司机,怎能在工厂里随便开快车呢?说我父亲的卡车撞到油罐车上,可是却以现场危险为借口,不让我们家属接近事故现场。”
“也不让我们家人看现场。他们肯定在那里搞了什么鬼名堂。”
名城插嘴道。
“我父亲遗体与汽车一起焚毁。我见到的只是他那被油烟熏黑的一堆骨屑。难道这堆令人不忍目睹的无机物是我慈父留给我们的纪念物吗?当时面对他的骨屑,我发誓要向害死父亲、并把一切罪责转嫁给他的家伙们复仇。”
说着,她眼泪夺眶而出,埋藏心中的悲痛被触及了。
“那么,现在你调查出什么来了?”
名城抑制住悲愤问道。
“是一件小事。发生事故的同时,黑木的次子明负伤被送进医院。他锁骨骨折,一时伤势颇重。但由于治疗及时得当,如今已恢复健康,能东游西逛了。我感到奇怪的是黑木家为什么竭力隐瞒这件事。本来骨折是一般的伤,无须忌讳隐瞒的嘛!”
山路接着纮子的话道:
“黑木有这样一个浪荡儿子,这你大概听说过吧?他和我们年纪不相上下,从R大学毕业之后,也不就职,靠父母养着到处游荡。大凡为父母的,对越是不肖子女越是疼爱。黑木对明也十分宠爱。而且明这个纨袴子弟,整天不是和酒吧间的女招待鬼混,就是驾车兜风。最近他又看上梶村小姐,没什么事也要到公司走走,对纮子小姐动手动脚的。”
“哎呀,别说了!”
纮子面色胀红。山路欠婉转的话语刺痛这位单纯姑娘的心!
“总之,首先有必要弄清这里面的原因。”
“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偶然。前天,我参加一位朋友的婚礼,坐在我旁边的是那个医院的护士。当她知道我是明和的职员时就问:‘黑木先生那位公子最近怎样呀……?’”
四人静了下来。纮子站起拧开电灯。顿时明亮的灯光充满房间。四个人一愣神,相对看了一看,继而哈哈大笑。他们对自己竟无暇去开灯,感到奇怪了!此刻,他们就象热烈商量如何出外旅行的伙伴们一样呢!
“有没有吃的?”
被山路一说,名城和美马也感到自己肚饿而慌忙起来。山路和纮子,对他们来说可算是稀客,可竟然一杯茶也没让他们喝上。
三十分钟后,四个年轻人在吮吸着汤面。
虽然营养价值有限,但没有什么食物比汤面更受年轻人欢迎了。他们围坐一起吮吸着汤面的同时,友谊在增长着。
分别时,四人紧紧握手,发誓今后同甘共苦、同心协力。
在当晚会谈中,他们决定在“露出冰山一角”的九人中(包括黑木明),当前要急须弄清的几大问题,并作了分工:
美马——千方百计接近花添。查清黑木、黑森之间的关系。黑森异乎常例升职的原因。
名城——查清松并学和小柳圭子自事件之后关系疏远的原因。事故当晚,为何出现于现场,又何以不向警察报告事故。
梶村纮子——查清黑木明为何在事故同时发生骨折,是否纯属巧合?黑木一家为何隐瞒这一事实。
山路四郎——由大和物产的入九虎之助发给美马之父龙彦的命令书现在何处?铃岛调查团长态度急剧转变的原因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