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06年第03期
栏目:外国推理探索
一天晚上,波特兰著名的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歌舞剧团法人教完课后,突然被人杀害了。
几个舞蹈学员打电话报了案。她们来上早课时,看见一位老师正疯疯癫癫地在校园里奔跑,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叫喊:“她死了,她死了!”
这位老师已神志不清。后来被人们送到医院,注射了强心剂,才安静下来。
法人帕勒玛·吉塔尼死在她的办公室里。她衣衫完整,安详地坐在地板上,身子靠着一把歪倒的椅子,两腿叉开,双脚板并在一起,双手亦如此。显然,凶手在她死前用绳子捆住了她的双手。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像是发生过一场打斗。桌上演员们的毛织衣衫全部被横扫在地,却一件也不少。既然不是窃贼所为,警方认为,帕勒玛很可能死于仇杀。
薇坐在排演场后排的椅子上,夹有几张白纸的笔记本被她丢在一边。她没做记录,因为没有任何值得记的,这些男演员的动作与她的要求相差甚远。她伤心地摇摇头,后悔当初接受了这份工作。
钢琴伴奏者正跑调地弹着《生活》剧中《小提琴手》一幕中最美的乐章。伴唱也没来,尽管这仅是排演,也该有人出来,至少掩饰一下噪音。
舞台上,四个成年男子正跳着下蹲踢腿式的哥萨克舞。当他们的脚外踢时,手则撑在地板上保持平衡。这个舞蹈比看起来要难得多,既需要体力又要求技巧。
跳这个舞的人都是年近四十的男演员,而且,其中两个人以前从未跳过。舞蹈明星盖伊.斯蒂芬斯英俊而能干,他不该一直是个配角。其实,他可能会跳这个俄罗斯舞,但该剧中没有他的角色,对他持有成见的导演总不给他机会。因此,他始终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看。
薇捏捏鼻子,她的头痛病又要犯了。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去鞭策这些男人进入状态,也就是说,整整是十二周她都得做这件令人厌烦的工作。
如果,仅杰蒂·斯特利特剧团选择《小提琴手》作为它春天演出的剧目,如果这个剧团除她之外,再引进几个专业舞蹈演员,如果……
她曾跟剧团导演解释过,用杰罗姆·罗宾斯舞蹈表演的歌舞剧不可能比老牌剧团演得更好,而导演却一个接一个地列举罗宾斯剧团的成功例子。为了生活,她只好保持缄默。
“荷戴小姐吗?”在钢琴重音的旋律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歪头看了看。门道暗处立着一个陌生男人,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风衣,个子高大,脸色阴沉。
“等会儿行吗?”她说,“正在排演。”
陌生男子瞥了一眼舞台后说:“要等多久?”
“我想,再给他们五分钟。”
不一会儿,她拍拍手,示意集合。舞蹈演员停了下来,但是音乐伴奏的女人仿佛没听见,不知是过于专注,还是心存不满。于是,盖伊走过去轻轻地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停止演奏。
“喝点水,做做伸展运动。”薇大声说,“我十分钟左右回来。”
舞蹈不像想的那么容易,它是各类运动中较难的一项。尤其是对于舞台上的那些男人,他们不是从练习芭蕾舞的第一步 ——肌肉伸展锻炼开始的。而且一直在跳杰罗姆·罗宾斯的舞蹈。
薇担任剧团的临时导演,每周500美元薪水。她曾为如此低的报酬苦恼过,但她知道这个剧团很穷。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问那个立在暗处的男人。
“有什么僻静的地方吗?”他反问道。
薇从不愿同不认识的男人去她私人的地方。“这儿不行吗?”
他无奈地走进这一排。这人的脸棱角分明,皮肤显出棕色光泽,一双暗灰色眼睛上密布着浓浓的眼睫毛——薇心想——任何女人看见都会嫉妒的。
“我叫扎克·泰特,”他说,“是波特兰警局的。有人说,您是一位深谙舞蹈艺术的人。”
薇得意地笑起来。“波特兰很多人都擅长谈论舞蹈。你是来海滨度假的吧?”
“我倒真希望有时间来此度假。”他说,“能聊聊吗?”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行,不过我得先看看您的证件,泰特警官。”
“小侦探。”说着他轻捷地打开一个装着徽章和证件的皮夹,递给她。薇细细地端详着,似乎在仔细研究皮夹上的徽章。
她见过许多戏剧道具的制作过程,因此基本能辨清真伪。真的警徽一般较重,上面不仅有城市的标志,而且在底部还刻着一组号码。
“行了。”她站起来,因为坐得时间太长了,她的膝盖有点痛。她故意没拿笔记本,以便留下她的行踪。
泰特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当她走到过道时,泰特伸出一只手要扶她。他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一般人注意不到她的跛腿。但她没有理会这只手,紧靠着椅背,尽可能保持身体的平衡。泰特则若无其事地把手放进风衣口袋里。
当他们走进剧场外面铺着地毯的休息厅时,她问道:“什么事?”
“关于帕勒玛·吉塔尼。”
她领他穿过种着羊齿植物的庭院,朝那个小小的办公室走时,还不停地转动着眼睛。“她怎么啦?”
“你没听说?她被谋杀了,荷戴女士。”
薇突然停住脚步,惊讶地用手捂住嘴。她无意识的这个动作,就像表演中演员的本能反应,显得十分优雅。泰特知道,在演员堆里探案非常难。他们仿佛无时不在演戏,让你分不出真假。
手还未放下来,她又问:“出了什么事?”
他朝办公室望望说:“咱们进去坐下谈吧。”
当泰特在桌前坐下时,她好像才惊醒。她在桌子后面坐下,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帕勒玛·吉塔尼始终是薇对生活产生怨恨的根源。薇在帕勒玛身边工作过几年,她和帕勒玛经常发生帕勒玛称做的“严重吵闹”。从那时起,帕勒玛就成了薇的死对头,即使后来她们一点也没接触,薇对帕勒玛也是耿耿于怀。
“谋杀?”薇摇摇头,“怎么会?”
“我们正在寻找答案。”泰特说。
“你来这里,是怀疑我?”她颤抖着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紧张。
“我来这里,”他平静且慢吞吞说这句话的样子,仿佛已与人重复过上千次,“是因为有人说,你是个舞蹈家,特别是,你曾是帕勒玛剧团的一员。”
薇摇摇头。“虽然我在波特兰住过五年,但是,侦探,我与帕勒玛不在同一剧团。”
“是吗,那不是事实吧,荷戴女士?”
她紧皱眉头看着他,仿佛没明白他的意思。“是真的。”
“帕勒玛剧团前身是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舞蹈团。”
薇叹了口气。“那倒是你们该探究的事。”
“噢?”他在椅子里坐正,好像期望听听整个冗长乏味的故事似的,“在哪方面?”
“我不是个嫌疑犯。”薇说。
“不是,我认为你不是。”泰特说着把手臂交叉在胸前。
“我来这个小剧团,是因为他们不上演《一个歌舞团》这个剧目。”薇说。
“你能改编这个舞蹈。”
“不,我不能。”她说,一点也不想解释她的尴尬处境,“那,帕勒玛究竟是怎么啦?”
“她被人杀死了,”他冷冷地重复道,“你可以提任何你喜欢提的问题,荷戴女士,但我希望你多跟我谈谈利斯菲尔德舞蹈团的事。”
薇轻轻地闭上眼睛。利斯菲尔德舞蹈团的名字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刺痛,任何东西也抹不去她在那儿的伤痛。时间流逝,也未能使沉重的伤痛消失。
“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薇睁开眼睛说,“被看做是她那一代人中最伟大的舞蹈演员,而且,还是个非常出色的舞蹈作者。她因为在纽约感到压抑,才来到西部。然而,她既不喜欢旧金山的舞蹈背景,又忍受不了西雅图的阴雨天气,所以,最后才来到波特兰。”
泰特点点头。他早已了解到这些,但他未打断薇的话,甚至在薇讲完之后有很一会儿,他也没讲话。
他的静默使薇感到很不舒服。
薇接着说:“她开创了这家剧团,并从其他优秀剧团里挖来优秀舞蹈演员。最后,还创建了一所学校作为剧团的翅膀,培养自己的舞蹈演员。我就是她培养出来的第一个明星。”
薇的嗓子突然哽住,她清了清喉咙。那时,她刚二十岁,前程似锦。
“帕勒玛,”她咬着牙说,仿佛是在强迫自己继续讲下去,“从未单独表演过,也未走出过这个剧团,她一点不出色。她在舞台上只有两年,然后亚丽思特拉走了她,这才引起了一连串问题。”
泰特惊奇道:“真的吗?”
薇点点头。“履历没有这方面的记载有两个原因。过去的履历没有记载,是因为帕勒玛从未出过成绩。新的履历没有提起它,是因为它们都是由帕勒玛自己裁定的。”
他蹙紧双眉。“那么她怎么会成为波特兰舞蹈圈中颇有影响的名人呢?”
薇希望这间屋子再大点,以便她能站起来走走,或者在她说话时能看看窗外的现实世界,以便驱散心中的郁闷。她不想让侦探看见她表情上的变化,以及多年来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
“帕勒玛成了亚丽思特的情人。”
他吹了一小声口哨。
“即使这样,”薇说,“亚丽思特也从不让她担当主角。亚丽思特知道帕勒玛没有才华。”
“她不是把她的舞蹈团留给帕勒玛了吗?”
薇叹息地摇摇头。“尽管她让帕勒玛成了她财产的受益人,但是,利斯菲尔德一直把我看做是舞蹈团中有创造力的导演之一。”
“那为什么受益人不是你?”他朝前倾过身,她的话引起他极大兴趣。
“唉,”她说,“这件事曾公开了三个月。那就是为什么解决亚丽思特财产问题费时那么久的原因。帕勒玛当初决定关闭这个团时,曾引起一场骚乱。你能在《俄勒冈州人报》上看到有关它的全部报道,报纸对此曾大感意外。”
“你呢?”
薇耸耸肩,装出一种无所谓的平静。“我也是。”
“那你为什么不起诉?”
“以什么理由?”其实,泰特已了解到,薇在一个著名的律师身上花过很多钱。但是,波特兰有关这方面的法律条文却非常模糊。“帕勒玛那时已控制了这笔财产。像很多舞蹈团一样,利斯菲尔德剧团虽然走红,却不十分优秀,因此,她以此为由关闭了剧团。”
“但是,这个团还是存在的。”
“唉,事实上并不是,”薇说,“因为如果它存在,那我一定是那里的编导。”
他摇摇头。“帕勒玛教授利斯菲尔德技法,她是实施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舞蹈技法的唯一的人,对吗?”
薇低头看着她的手,多年来从事酒吧招待的工作使她的手掌变厚,皮肤粗糙,手指关节粗大。如何对没有这种经历的人解释舞蹈界呢?“是,她拥有舞蹈的编写权、演出权。”
“但……”
“但是,那不是如何跳舞的著作。”
“它是什么著作,荷戴女士?”
她轻轻地笑了笑。“你跟我来,侦探。我让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