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时间刚好是上午9点钟,JR·尤因上班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在这段时间里,他根据不同时差,分别往十多个国家打了十多个电话,仔细阅读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财务报告,将《华尔街日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并在香港的金融市场上根据英镑与日元之间的暂时差价,一出一进给自己净赚了六万二千美元。
此时此刻,他心里正盘算着寻些小小的开心事放松一下。
“菲利斯,”他拿起与他的秘书串联的内部电话说,“现在,你可以让乔治·厄普菲尔德进来了。”
“好的,JR。”菲利斯松了一口气。直到今天上午为止,乔治·厄普菲尔德在达拉斯城还是颇有几分名气的人。他从早上8点一刻开始就等着要见JR,结果一直等到现在还未能见到。为此,菲利斯对他不免有几分怜悯之情,因为这不单单是一个等着见JR的问题。
JR自己在玩着一场游戏。他计算着从他给菲利斯打电话开始,到哀求者出现在他的门口,这中间总共有几秒钟时间。如果是在5秒钟以内,那就说明此人心中毫无顾虑,进来见JR时,他会带着一种拥有美元的目光,随时准备成交;如果是5到10秒钟,那就预示着此人是个漫无目的的家伙,是企图在JR身上施加某种影响的人;如果是10到12秒钟,那就意味着此人惶恐不安。JR可以想象出这个前来谈生意的人在接待室里的情景:汗渍渍的手在裤腿上搓着,试图放慢喘气的速度,心里捉摸着是否有时间去一趟厕所。结果,当乔治·厄普菲尔德到JR办公室时,时间已过去了足足23秒钟。
厄普菲尔德脸色苍白,心事沉重,如同度过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夜晚。他所穿的衣服一般是由伦敦独一无二的裁缝萨维尔·罗制作的,每套价值1000美元,但此时穿在他身上,却象是从西尔斯样本公司弄出来的东西挂在他的身上。
“你好,乔治。”JR说,仿佛他们是在豪华而令人崇拜的、仅限于男人出入的牧场主俱乐部见面似的,显得非常随便。
“我说,JR,”厄普菲尔德说,“我知道我们有着不同的经历……”
“你先等一等,乔治,”JR说着,身子朝背后的椅子上靠去。“我非常尊重事实。倘若讲的是事实,那么,我就要说我们之间远远不只是存在着不同。我会说,我们之间的感情更接近于刻骨仇恨。”
“不错!”厄普菲尔德吼叫起来,“可你并不知道事实真相。如果……”厄普菲尔德猛然想到,面前这条对他微笑着的毒蛇此刻正掌握着他的命运。
“坐下说,乔治。”
厄普菲尔德坐了下来。
“我已经发现你的生意已濒于绝境。我必须说,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很乐意撤回我们的那些订货单。”
对厄普菲尔德来说,这简直是当头一棒。他双手抓紧了椅子把手。“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明明知道撤回那些订单就等于毁掉我。”
“真是这样吗?”
这是一个惯用的花招,无奈乔治·厄普菲尔德已落入了圈套。与尤因石油公司一样,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也是一个氏族公司。在石油贸易行业中,它制造一流的石油钻井设备。JR并不赏识厄普菲尔德这个人,因此,从感情上来说,他们之间就那么回事儿,但是,JR希望把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并入尤因石油大联合企业中。而厄普菲尔德对JR的这个提议却抛诸脑后,并扬言说,与其把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卖给尤因石油公司,倒不如把它卖给俄国。这种令人发笑的话很快就在石油大王俱乐部传开了。JR当然不愿让人嘲笑自己了。
JR建起了壳牌公司,所采用的全套钻井设备是厄普菲尔德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的。但是,厄普菲尔德并不把这放在心上。因为所有的石油公司都需要他的设备,而且都要得很急,价格昂贵的过滤设备和深钻台子要得更急。十多家钻井公司的订货单象雪片一样向他飞来,他随时准备向埃克森公司、壳牌公司抬高齿轮价格,而这种齿轮也只有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才能提供。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的推销员和会计互相握手祝贺,贪婪地算计着他们年终能得到多少奖金,毫无疑问,他们是会得到报酬的。渐渐地,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的那些老主顾发现自己的订单被搁置了,推迟了,甚至被取消了。因此,以前与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做生意的人全都跑到休斯公司、卡伯特公司和康索利戴特德公司那里去了。
当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一帆风顺、飞速发展的时候,当最后一个老主顾走了的时候,JR从他的几十个高薪律师中找来一个,让他来引证每个设备合同中的推迟发货条款,从而把订单全部撤掉。而厄普菲尔德呢,则正以两倍的能力生产着设备,同时,他突然发现库存过多而没有了主顾,更糟糕的是没有了钱。乔治·厄普菲尔德,这位在达拉斯本来很有头面的人物,如今却不得不在西南地区的每家银行卑躬屈膝。为了得到一笔货款,他乞求着、恳求着请大伙儿帮忙。结果,所借贷款90天期满后,偿还的利息将是原来利息的100倍。到昨天为止,这90天的期限就已经满了。他现在需要尤因石油公司了,如同他需要喝水、需要呼吸空气一样迫切。
“JR,”他喘着气说,“我们能够满足那些订单。我们有能力发货。”
“我所得到的消息并非如此。你们已经过了推迟发货日期,我们也已经终止合同了。现在,你再不能为此而责备我们了吧。你们是在给尤因石油公司供货,而不是在给政府管辖的空军等单位供货。关于这一点,我想你是再也清楚不过了。”
“我们只不过迟交了三周,三周!在这种贸易中是不足挂齿的。同时,其中一些硬件你到1990年才使用,不是吗?”
“合同终归是合同。”
老人的眼里已充满了泪水。
“好啦,我准备换新订单……”
厄普菲尔德的眼里闪烁出希望的光芒。“是吗?”
“不过,有个条件:把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并入尤因氏公司。”
“做梦!”
“那么,菲利斯会送客的,”JR说,“祝你一天快乐。”
厄普菲尔德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是,他很快便发觉自己输了。他又慢慢地坐了下来。“具体条件是什么?”他无力地问。
“相当简单。我借给你一笔货款,作为你的资金周转之用,也就是说,尤因公司的资金可以保证你的资金周转。但作为对我的报答,我想请你签个字,放弃对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的控制权。从签字之日起,顺便说一下,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就成了尤因工具公司。就你本人而言,可以得到总共40万美元的样子。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还可以当厄普菲尔德……不,请原谅,尤因工具公司的总裁,年薪25万美元。当然,你得向我汇报情况。至于平常的津贴和退休金嘛,那要按尤因公司对待其新雇员的待遇来执行。你很快就要退休了,不是吗,乔治?”
与20分钟前走进这个豪华的办公室时比较起来,乔治·厄普菲尔德看上去离退休年龄起码又接近了10年。
“年薪25万美元,”他小声咕哝着,“我和马吉每年花费在马身上的钱都比这多。”
“可以了,乔治,每年25万美元,在当今世界上已是相当可观的薪俸了。我建议,你以后花钱时要多少合计合计。”JR的口气就象长辈对孩子说该如何花手中的钱似的。
“25万美元。”厄普菲尔德重复道。他该怎么向马吉说呢?怎么对美丽而性情急躁的维罗妮卡说呢?
“那么,你说该怎么办?”JR问。
厄普菲尔德仿佛犹豫了半天才开口。“我让我的律师来找你把细节问题商谈一下。”
“好,”JR说。“就这么办。”
厄普菲尔德站起身走了。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看到JR正在大皮制安乐椅里前后摇晃着。厄普菲尔德的脸上积满了仇恨。“我发誓,JR,我在我母亲的墓前发誓,我对天发誓……”
“……如果你能活到100岁,你也许会因此而报复我,对吧,乔治?这种话我已经听了不知有多少遍,也是站在你现在站的这个地方说出来的,行啦,我已经腻味透了。”
厄普菲尔德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气哼哼地呆立在那里。
“哦,”JR说,“代我向维罗妮卡问好。”
厄普菲尔德离开之后,JR转过身来又向窗外望去。这是他永不厌倦的景象。他坚信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把整个达拉斯城全部赢到手中,至少赢得它当中值得拥有的所有东西。
他瞟了一下手腕上的薄型手表,时间是9点26分。不到半小时功夫,他就以可以讨价还价的价格,得到了世界上最大一家钻井设备制造厂。事实正是这样,他打算把许多自己不需要的设备发出去,还可以把大部分设备租出去,剩下的就按优惠折旧价计算。稍加整顿之后,尤因工具公司将会成为一台制造货币的机器,以每年生产几百万美元的速度使尤因公司的财源茂盛起来。但总的说来,这一丁点儿收入是微不足道的,倒是可以以此羞辱一下仇人,开开心。
JR拉开他那张大柚木桌子中间的抽屉,伸手摸到一个光闪闪的大金质奖章。他用手指在奖章上轻轻地擦着,仿佛它是一个神圣的、用生命换来的法宝。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它也的确是这样。
JR用手托着奖章,又浏览了一下整个城市。上午的工作不算坏,一点儿也不坏。他的手指慢慢接近了金质圆盘。有那么一秒钟,他希望能抓起电话,给索思福克通个话,听到他所非常热爱的、粗哑而有权威的那个声音……要么,最好是开车回去,带上乔克去布雷多克,给父亲买上一两瓶长颈瓶的酒。在他喝醉时对他讲一讲他儿子的手腕多么高明,怎么样把厄普菲尔德工具公司捡到了手。‘乔克听后,一定会在穿着工装裤的大腿上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骄傲的光。
可是,乔克不在了。
JR把奖章重新放回抽屉里,独自陷入美好的想象之中。他想,此时此刻,在某个地方,乔克一定在望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