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格利纳遭到袭击后,迅即被送往乔治敦大学医院创伤外科。他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
一开始,警方以为格利纳挨打和被抄家不过是一般的刑事犯罪,见惯不惊,未予重视。接到奥利弗·帕卡德的电话后,他们才意识到事态严重。眼下,警察一直守候在病房里,以便等到格利纳能够开口讲话时向他取证。星期一上午,麦西梅尔派去两名特工查阅了警方提供的报告,并对格利纳的房间进行了检查。另外几名特工则忙于走访邻居、寻找证人。
麦西梅尔面临的麻烦是,他动用的人员越多,对布里案件的调查越容易引人注目。这微妙的处境倒使几个疑问重又在麦西梅尔脑海中升起。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是那几个疑问却越来越搅得他心神不宁。代理局长为什么要把布里案件死死捂住,不准声张出去?是害怕有损联邦调查局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抑或是约翰·L·兰德斯眼见议会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召开,急于设法确保自己获得正式局长的任命?
麦西梅尔吃午饭的当儿,一个叫安东纳利的人往他办公室挂了两次电话。回到办公室时,秘书转告他说:“那人说他跟参院情报委员会有关系。我猜大概是个调查员吧。”
麦西梅尔立即回了个电话。铃声刚响了两下,对方就答话了。“我必须跟你谈谈,巡官先生,”安东纳利说。
“我不是什么巡官,安东纳利先生。不过请往下讲吧。”
“不能在电话里谈。”对方压着嗓门,听上去就象伤了风似的。
“可我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安东纳利先生。”
对方犹豫了片刻,用戒备的口气答道:“我是纽约的一个私人侦探。前两周我一直在替参院情报委员会办点事。这事他们不知道——我是说我给你打电话的事。谁也不知道。”
麦西梅尔只觉得脉搏一下子加快了。先是格利纳,这会儿又钻出一个私探。两人都声称在发掘秘密。格利纳的目标是听证会;安东纳利则自称是替情报委员会效力。
“好吧。什么时间见面?”
“今晚。九点整。”
麦西梅尔一闪念——九点!天已经漆黑了!“什么地方?”
“我会跟你联系的。喜欢吃海味吗,麦西梅尔先生?”
“正合我的口味。”
“那好。你七点钟到霍格特饭店去,在酒吧等我的电话。”
对方一挂电话,麦西梅尔立刻找出一本私人侦探人名录查找起来。在曼哈顿一栏里他找到了安东纳利的名字。他当即按照上面的号码拨了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颇不耐烦地回答说,安东纳利先生不在。
“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对不起,不能奉告。你要是愿意留下姓名和号码的话,我们会尽快给你回电话的。”
“不必了。”
他只是要验证一下这个安东纳利是否真在华盛顿。
麦西梅尔揣测着即将到来的这次会面。他很纳闷,这个人既然敢于面对面地同自己交谈,刚才打电话时又何必憋住喉咙,唯恐暴露自己的嗓音呢?
麦西梅尔初到华盛顿时,霍格特还不过是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河边餐馆,如今已发展成为规模宏大的饭店,玻璃门墙的翼厅宽敞明亮,濒临着水色黄浊的华盛顿峡湾。
麦西梅尔在拥挤而嘈杂的休息厅里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独自欣赏着峡湾壮景。天空是铅灰色的。微雨轻洒,波澜不惊,峡流沉稳而平静,宛若光滑的路面。置身于这吵吵嚷嚷的去处,凝望着窗外蒙蒙的雨景,一种甜蜜而宁静的情绪悄然爬上麦西梅尔心头,他不由得忆起了儿时在密执安湖畔别墅消夏的美好时光。
“寂寞黄昏,局里的公务看来也该跟太阳一起休息啦。”一个声音从背后打断了他的思绪。
麦西梅尔回头一瞧,“埃莉卡!是你!……拉斯呢,没跟你一道?”
“甭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有些拘谨地按了按他的肩头,然后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我喜欢坐得离酒瓶儿近些,你呢?别东寻西望了,拉斯没来。他早就嫁给联邦调查局了,你不知道?哦,你当然知道——你自己不也是嫁娘之一么?”
麦西梅尔被逗笑了。看来埃莉卡已经有几分醉了,他想。“拉斯等会儿要来吗?”
“来也罢,不来也罢,”她故意夸张地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麦西梅尔:“你在这儿有公干?”
“说实话,我正在等一个电话。”
埃莉卡把身子凑上前,神情诡秘地悄声问道:“是要调查这家饭店吧?跟你说吧,这地方气味不对头,我早就察觉啦!”
麦西梅尔大笑起来。埃莉卡·哈尔比希则含笑望着他,那笑容里颇有深意。但麦西梅尔并未觉察,他被她身上的香味吸引住了。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外衣,裙子的一边几乎撩到臀部,露出一大截棕色的滑润的大腿。麦西梅尔暗自思忖:哈尔比希经常熬更守夜,埃莉卡孑然一身不知在小酒店里消磨过多少个夜晚!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麦西梅尔一直留心着酒吧那边,唯恐错过了电话。七点钟已经过了,他正想找点什么话题,突然感到腿上一股压力,埃莉卡那裸露的膝头靠了过来。他轻轻把腿往后挪了挪。“你常到这儿来?”
她点点头。“别装作不知道啦。你明明认为我是个醉鬼。我敢打赌,简是早就注意到了。”
“你何苦这样折磨目己呢?”
“什么意思,保罗?嫌我妨碍你啦?”
“不不。你对我不也挺关心么?”
“这话可真中听,”她说,冲动地抓住麦西梅尔的手。
“埃莉卡……我的事儿要不了多大功夫就可以办完。你干吗不先吃点什么呢?我尽快转来送你回家。”
她的手缩了回去,“我没有喝醉,保罗。我也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小可怜。你犯不着替我担心,怕我跟这酒馆里随便哪个陌生人搅上。”一丝古怪的笑容重又浮现在她脸上,“你不是陌生人,保罗。可你也不是什么超人。”
埃莉卡话里隐含的内容是复杂的。恰好这时,酒吧侍者的喊声打断了这令人尴尬的交谈,把麦西梅尔从窘迫中解救出来:“麦西梅尔先生?你的电话。要接过来吗?”
“不,我自己去接。”
“好好乐乐!”埃莉卡在他背后喊道。
周围一片嘈杂,对方又故意把嗓音压得很低,麦西梅尔好不容易才听清听筒里的声音:“就你一个人吗,麦西梅尔?”
“在这么个鬼地方,也就算得上是一个人了,”他回答说,目光越过酒吧,只见埃莉卡正把酒杯送到唇边,脑袋微微后仰,好象故意在显示她的脖子那长长的、优雅的线条。
“好。知道西奥多·罗斯福岛上的纪念碑吗?九点钟左右我在那儿跟你见面。那地方太阳落山就关闭,有一道大门,相信挡不住你的。”
“等等,安东纳利。为什么一定要天黑以后,而且选那么一座荒岛碰头?”
“想知道理由吗,麦西梅尔?那好,告诉你一条就够啦:我知道布里档案的下落。”
麦西梅尔还未及回答,“咔嗒”一响,对方把电话挂了。
他慢慢回到座位上,埃莉卡还坐在那儿。“看来我还有些时间,”他说,“咱们一块儿吃晚饭,好吗?”
“是!听您的吩咐,长官。”
雷蒙德·肖普在自己房间里紧张地忙碌着,每个角落都反复检查过了,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这间包伙食的寄宿房间陈设极其简陋——屋角摆了一张双人床,乱七八糟的好象从来不曾整理过;一张米黄色的塑料椅,座垫被烟头烧了个疤;一张圆几上放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两张瘢痕累累的破桌子,上面放着旧台灯和一叠色情杂志。靠墙处是一套炊具,炉子啦、冰箱啦、碗槽啦杂七杂八地挤在一起,碗槽里堆满了用过没洗的碗碟。
还是那么乌七八糟,什么东西都不曾动过,什么东西也不曾丢失。
但的的确确有人进来过。
连雷蒙德自己都不明白他怎么会嗅出这一点的。也许是那叠杂志引起了他的怀疑?它们还是象他出门时那样好端端地放在椅旁那张桌子上,但摆放的位置略有变动。还有一点毫无疑问:床垫被翻动过。
雷蒙德心里有数:有人搜查过自己的房间。
会是谁呢?警察?要么就是联邦调查局的人——为失窃的汽车和文件而来的?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找上门来?难道是那个臭记者——格利纳干的?
“雷蒙德!”他猛地一回头,原来是房东艾丽斯·沃尔克亚板着脸站在门口。这个女人上楼下楼都要打这门口经过,而且总是那么怒气冲冲的。“有电话找你!”
“电话?找我的?”一阵恐惧掠过全身,仿佛肚子里突然吞进了一个冷冰冰、沉甸甸的铅块。
电话在楼下过厅里。女房东尖着耳朵故意在那儿磨磨蹭蹭,见雷蒙德恼怒地瞪着她,这才鼻子里一哼,噔噔噔地上楼去了。雷蒙德忙摘下听筒:“喂,格利纳吗?”
“猜得不错。”
雷蒙德浑身一下子松弛下来,把背往墙上一靠。不是警察!也不是联调的人!他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你以为谁还能躲过奥利弗·帕卡德的眼睛?”
雷蒙德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他从来没有向格利纳暴露过自己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他想不通他们是怎样追踪到自己窝里来的。不过他总算松了口大气,也就决定不再追问了。
“我们要那材料,雷蒙德。你开个价吧。”
雷蒙德对此早有所料,价钱也早就想好了——当然是他估计可能到手的最高价码。他脱口便道:“5000!”
对方略略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好,5000块钱归你啦。可是那材料今晚就要。你带在身边了吗?”
雷蒙德忍不住做了个怪相。他懊恼透了。对方一口便答应下来,这使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要价太低了。“不在身边,但我可以随要随取,”他回答说,为自己的狡黠感到得意。你们休想找到,东西根本不在屋里!他一面想,一面忿忿然起来:这些杂种,居然想把东西偷走,分文不给!于是,他当即拿定主意:还得好好敲他们一竹杠。
“雷蒙德,咱们碰头可不能让人看见。你知道上罗斯福岛的路么?”
“没门儿,伙计!路那么远,我又没有汽车。”
“没车更好,免得被人盯上。你乘地铁过河,在罗斯林下车后步行,过一座小桥便到了岛上。我在纪念碑旁等你。”
“你何不干脆开车到罗斯林来接我?没人会瞧见的。”
“别低估了联邦调查局那些家伙的能耐,小伙子!为了找那包材料,他们会象梳头一样,把全城梳个遍!别忘了我……我不是把你给找到啦!”
屋子里蒸笼般闷热,雷蒙德却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下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艾丽斯·沃尔克的门开着一条缝。她正躲在那儿偷听!
“好啦好啦!”他急于结束谈话,“几点钟?”
“八点整。”
“成!一言为定。”雷蒙德又叮咛一句:“把钱带上。”他心里暗暗得意: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见钱交货,多少钱给多少货,老子还得留一手呢!
“八点准时见面,雷蒙德。错过这个机会你会后悔的。”
“好啦,咱们谈点儿什么呢?”埃莉卡·哈尔比希用戏谑的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口气问,“谈谈天气?你看明儿还会下雨吗?”
“有可能。”
“嗬,谨慎之至,典型的联调官员的回答!躲躲闪闪,永远不暴露自己的内心!”
保罗·麦西梅尔暗地自问,邀请埃莉卡共进晚餐这一举动,到头来会不会是个错误。
“别对我介意,保罗。有时候我就是这么个样儿。未必简就从来不发牢骚?你们这种人总是不到半夜不回家,说不准什么时候又突然出远门了,对这些难道简会毫无怨言?还有夫妻间的沉默,尤其是……那种方面的沉默——你明白我指的什么。可怜的玛丽在这方面的要求很强烈。简怎么样?”
“干吗要用可怜这个词儿呢?”
“本来嘛!可怜的玛丽,可怜的简,可怜的埃莉卡……咱们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不是吗?”埃莉卡说着把身子往前靠了靠:“今晚的事——你跟我一块儿吃饭的事,你要告诉简吗?”
麦西梅尔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要瞒着她。”
“我要。”埃莉卡声音很轻,“我想你也会的……”
西奥多·罗斯福岛坐落在波托马克河中央,河西岸有一座供人步行的木桥直通岛上。雷蒙德·肖普在桥头停下来,在冷雨中瑟缩着。不远处的公路上不断有汽车驶过,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车轮辗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的嘶嘶声。车子渐渐远去,周围重又一片死寂。
他用右手按了按别在卡克衫里面腰带上的牛皮纸袋。5000美元!他又一次暗自陶醉。而且这财源还长着哪,他只带来了全部材料的三分之一,其余的他存在格雷洪公共汽车总站的寄存处,而且灵机一动,把钥匙通过邮局寄给自己名下。倒不是他不相信格利纳,可这种事谁又敢打保票?……
一道上锁的铁门横亘桥头,好在门不高,雷蒙德轻而易举地翻了进去,过桥来到岛边。
桥头还是一片微明,前面的岛子却是漆黑一团。林木一直延伸到河边,浓密的枝叶覆盖着浑浊的河水。雷蒙德略一迟疑,壮着胆迈步上岸,身影立即被黑的密林吞没了。万籁俱寂,偶尔有一两点雨滴在枝叶间“吧嗒”一响,使这死寂的气氛更显得森然可怖。雷蒙德小心翼翼地在泥泞不平的小路上迈着步子,越往林子深处走,心情越发紧张。
几分钟后,黑暗似乎消褪了些,原来到了一片林间空地。他稍稍定了定神,睁大眼睛观察着。眼前是一座平台,雨水洒在嵌在台上的卵石上微微发亮。平台的一面有一块月牙形的水池,在黑暗中泛着粼粼的青光。基座上一个黑糊糊的人影,那是西奥多·罗斯福①的塑像,仿佛在挥舞着一只拳头,充分反映了这位前总统尚武好斗的性格。
一架喷气式飞机从距这儿仅三英里的华盛顿国家机场起飞了,它呼啸着从小岛上方掠过,向夜空中冲去。在迷濛的雨雾中,飞机的灯光和引擎声渐去渐远,小岛复又笼罩在令人心悸的静寂之中。
“格利纳?”雷蒙德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隐约看见一个壮实的人影藏在纪念碑的阴影里。那人穿着一件黑色雨衣,两手插在衣袋里。“你很准时,雷蒙德。”他说,“东西带来了吗?”
雷蒙德·肖普紧张地盯着迎向自己的人影。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格利纳其人,只是从报上一篇关于议院情报委员会的文章上见过这个名字。在他的想象中,格利纳应该比眼前这人年轻些。
“咱们来瞧瞧你都带了些什么。”
“先见钱,后看货!”雷蒙德尽管心里发虚,仍然硬撑着摆出一副此中老手的架式。
“你这小子挺有心眼,雷蒙德。我可也不那么粗心——我得先弄清楚我花的钱值不值。”他顿了一顿,突然厉声问道:“那材料你没有复印留底吧?嗯?”
他一步逼到雷蒙德跟前,死死地盯着他,见雷蒙德连连摇头否认,这才满意地松了口气,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牛皮纸大信封。雷蒙德迫不及待地一把接在手中。“你先点点数,我也得验验货,可别叫你给掺了假。”那人说着,飞快地打开了文件袋。
夜色很浓,但雷蒙德依然看清了信封里厚厚的一叠票子。他拱起背挡住雨,用冰冷的手指抽出钞票,兴奋得心咚咚直跳。突然间,一只手铁钳般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劲儿之大,疼得他身子一缩。“跟老子耍滑头哪,雷蒙德?这材料不全!”
趁那人一松手的当儿,雷蒙德忙不迭地把钱塞进口袋。“全部材料可不止值5000块,”他说,尽量做出轻松自若,无所畏惧的样儿。“这你心里完全有数!你手上那些就算是样品,其余的嘛,还得另外给钱!”
那壮汉直瞪着他,看得出正竭力压住火气。“剩下的材料在哪儿,雷蒙德?寄存在什么地方了吧?我没猜错,是不是?你他妈的真鬼,不把东西藏在家里——”
“你到我房间里去偷过!”雷蒙德忿然叫道,“就为了这个,我还得再加价!”
“别犯傻啦,雷蒙德。既然你能带这些材料上这儿来,当然能肯定你是把它们寄存在某个地方的。钥匙在身上么,雷蒙德?”
“不,我没带钥匙。”他答道,为自己的机灵感到得意。
“你在撒谎,雷蒙德。”
“我可没骗你——我说,……你要愿意的话,上我那儿去拿好了,”他一面说一面往后退,急切地想要离开这座小岛和眼前这个令人生畏的家伙。“反正你知道上哪儿找我——”
雷蒙德正待转身逃跑,那人以惊人的敏捷往前一扑,吓得他脚底一滑,一下子被逮住了。那人飞快地将他的手臂一扭,用手掌狠狠一劈,只听“啪”的一响,雷蒙德的手腕折断了,疼得他尖叫起来。
又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淹没了雷蒙德痛苦而恐怖的尖叫声。趁那人一松手的当儿,雷蒙德拔腿便跑。他拐上最近的一条小路,发疯似地往前狂奔,树枝象鞭子似的抽打在脸上身上,折断的手腕猛地在树上一撞,痛得他狼一般嚎叫起来。前面是一个岔路口,一个庞大的黑影赫然堵住了去路。
雷蒙德·肖普止住脚步,受伤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紧贴着身子。“你!……你不是格利纳!”他叫道。
“说对啦,小子。”
“啊,上帝呀!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必须拿到那些材料的人。你不该跟我耍花招,雷蒙德。现在,就连那材料是否真的全在你手头,我都开始怀疑啦。”
雷蒙德拼命地四下张望,小路两边都是浓密的树林,铁壁般森然耸立着。一阵绝望攫住他的心,他一声嚎叫,猛地朝那壮实的人影扑去。
那人不曾防备,被雷蒙德一头撞倒在灌木丛里。雷蒙德不顾一切地沿着小路往前冲去,一面狂呼乱叫,泪水迷糊了他的眼睛。他清楚地听见那人在身后穷追不舍,象一头猛兽般撞得灌木噼里叭啦直响。
恐惧给雷蒙德·肖普平添了力气,他顾不得疼痛,一个劲儿往前窜。前面是一小块开阔地,马上就要到河边了,一线新的希望陡然在他心头升起。然而,就在逃出危险的一刹那,雷蒙德脚底一滑,从木桥上摔倒了。
他重重地跌落在泥泞的河滩上,那只强有力的手重又抓住了他,把他象小孩一样轻轻拎了起来。“还有些材料呢?是不是落到联邦调查局一个家伙手里了?混蛋,快说!”
“是的!”雷蒙德自以为抓住了一线生机,尖叫着答道:“全拿走啦,我手头一份都没有了!”
“是你自己逼得我不客气了,雷蒙德!”
雷蒙德·肖普顿时意识到自己打错了主意,然而已经晚了,他还来不及辩白,脑袋已被按进水里,浑浊的泥水立时呛满了他的口鼻。他徒然挣扎着,但摁着他脑袋的那只手纹丝不动。片刻功夫后,雷蒙德不再扑腾,一动不动了。
保罗·麦西梅尔把埃莉卡·哈尔比希送上一辆出租汽车时,已经8点30分了。然后,他开着自己的车过了波托马克河,沿着河边继续前行。铅云低垂,微雨淅沥,使这个夏夜早早地便一片漆黑。
遥对罗斯福岛的停车场空空如也。麦西梅尔停好车,摸黑朝便桥走去,一面思忖着,不知安东纳利是否已先等在岛上了。如果是的话,他的车又会停在哪儿呢?
他翻过铁门,快步走过便桥。在浓密的灌木丛中,手电筒的光照出了一条小道,附近泥地上有刚被践踏过的痕迹,似乎有人曾在这里滑倒过。一阵不安的感觉掠过心头,他不禁有点懊悔,不该轻率地同意把碰头地点选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岛子上。
不大功夫便到了林中空地。西奥多·罗斯福的塑像屹立在空地尽头,俯视着脚下的平台。平台两侧的水池反射着朦胧的微光。
水池里面朝下躺着一个人影,随着风势轻轻飘移着。麦西梅尔趟进水池,朝那人影走去。不等走近他便明白:那人已经死了。而且,凭着直觉,他料定了死者是何许人。
他将尸体拖出水面,翻了个身。一张年轻的、瘦猴般的面孔映入麦西梅尔的眼帘——他毫不怀疑,偷走布里档案的贼算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