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疼痛恰如一把烧得通红的刀子捅进他胸膛某个部位,痛感迅速辐射到他下颚和左肩,塞德里克·哈林感受到了死亡的极度恐惧。
出于生理反应,他死命抓紧方向盘,挣扎着吸气,竭力在车流中把握住方向。他刚刚进入波士顿市区,交通十分拥挤。前面的公路在他眼前扭曲,接着消失了,仿佛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到了尽头。
这种症状使他惊惧万状,他知道必须找到一家医院,愈快愈好。幸好健康医疗中心距这儿不太远。他鼓励自己说,挺住啊,伙计。前面的车辆因交通灯而减慢了速度。他不能停车,没有时间了。他狂摁喇叭冲过去,从另一辆车旁几英寸的地方擦了过去。痛感更为剧烈,他简直无法呼吸了。
医院在左前方,只有一点点远了。上帝啊,……一块很大的白色标牌,上面画了个红色箭头,红色字母表明是急诊室。
塞德里克一转方向盘朝急诊室冲,猛摁喇叭,极力张嘴吸气。
安全警卫第一个跑到车跟前,骂骂咧咧地拉开车门,可是一瞥塞德里克的脸色就大声呼救。塞德里克只挣扎着讲出一个词:“胸痛”。
护士长希拉里·巴顿边奔过来,边叫来一副担架。随后一名急救室的医生过来,他俩把塞德里克抬上担架,推进检查室,吩咐作X光拍片检查。医生看过片子后,吩咐立即注射四毫克吗啡。
疼痛稍有缓减,塞德里克意识清晰了,他知道自己是心脏病急性发作,差点死去。
住院部的医疗技术设备很齐全,更叫塞德里克宽心的是詹森·海华德大夫不久就赶来了。
“你感觉怎么样?”詹森握着他的手臂问,“痛得很厉害么?”
塞德里克点点头,泪珠滚下面颊。
“再注射一针吗啡。”詹森吩咐。
第二针注射后几分钟,疼痛更为缓解。塞德里克望着詹森。他了解这位大夫的经验和能力,更重要的是,有海华德大夫的照料,他感受到了心灵上的安慰。
吗啡劲过后,塞德里克感受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象他在汽车中那样,觉得自己掉进了隧道之中。他还能看见海华德大夫,只是大夫似乎在遥远的地方。然后感到隧道里全是水。他双臂在空中乱舞。他正挣扎着,胸口感到一种重压,黑暗就象一张黑毡子般蒙住了他。
死亡,永远是海华德大夫的对头。他无法相信,这个三周前经他查过,健康状况良好的56岁的男人死了。作为一名医生,这真是耻辱。
詹森摸摸塞德里克的脖子,脉搏已没有了。
他吩咐道:“测测血压!”
菲利普·巴顿医生测后说:“没有血压了。”
詹森认为,只可能是塞德里克的心脏某个部位由于血压过高引起破裂。为了证实他的诊断,詹森将探针刺入塞德里克的胸腔,他抽回时,针筒里满是血。无疑他的诊断是准确的。
“我们快将他转往外科。”詹森叫着,抓住床的一端。
菲利普望着护士长,他俩都明白这是无济于事的了。菲利普没有去推床,而是走向詹森,温和地把手搁在他肩头。
“已经迟了。你知道,我也知道。他完了,詹森。”
詹森瞥一眼塞德里克的脸,无论他多憎恨承认这个事实,他知道菲利普是正确的。他只好跟在菲利普和护士长身后走出去,让另一名护士去处理尸体。
詹森想起,塞德里克是他的第三个刚作过全面体检后几周内就死了的病人。他沮丧地说:“也许我应当改行才对。”
“只是运气太坏罢了。”菲利普说着回外科去了。
“打搅您了,海华德大夫,”秘书说,“哈林太太在接待室里。”
接待室里,哈林太太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詹森走进去,她用红肿的眼睛痛楚地望着他。
“我是海华德大夫。”他说。
“情况很糟……”她开口说着,声音哽住了。
詹森说:“是糟透了。哈林先生已经去世了。我们竭尽了全力。至少他没感受到痛苦。”
“一定是弄错了吧,”她绝望地望着詹森,“你刚给他作过全面检查,一切都是正常的!你为什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你本来应当避免这种结果的。”
哈林太太抽噎着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我能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
他们走进电梯时,哈林太太问道:“你知道塞德里克在你那儿预约了下周看病吗?”
“不,我不知道。他的胸口痛吗?”
“不,不。只是一些小小的不适。他说关节痛,眼睛不舒服,不敢在夜里开车。他的皮肤变得非常干燥,头发脱落得很厉害。”
“头发脱落是自然的新陈代谢。”詹森机械地说。这一系列症状与这人的心脏病全然无关。他推开太平间沉重的门,领着哈林太太走进去。
塞德里克蒙着一条干净的白床单。詹森掀开床单,退到一边。
“呵,上帝!”哈林太太叫起来,泪珠滚滚而下。“他看起来就象他父亲死前的模样!我真不明白,死亡怎么会改变一个人的年纪。”
这可不寻常,詹森想。现在他关心的不是塞德里克的心脏,而是脸上的变化。头发稀少,眼窝深陷下去,使死者显出一副苍老的面容。詹森拉上床单,把哈林夫人领回接待室,请她坐下。
他很为难地开口说:“现在谈这事当然不是好时候,我们想解剖您丈夫的尸体作些检查,也许能发现什么问题,对其他病人会有所帮助。我们希望您能合作。”
“好吧。”
“真对不起,”詹森又说,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打电话来。”
星期二上午,詹森决定检查一下他的另一名病人,61岁的布罗恩·伦诺克斯。他患的也是心脏病。本来预定三天后才给他作检查,但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詹森一看见他,心中想挽救他的希望就破灭了。病人在氧气面罩之下急促地呼吸,脸呈灰白色。这正是詹森害怕的脸色。
“感觉如何啊?”詹森竭力想挤出个微笑,病人只抬起一只无力的手。他无力作答了。
护士把詹森从床边引开。“没什么可作的了,”她说,“我们已用上了利尿剂、水泻剂,我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詹森也无起死回生的能力。他回到病床边,把手放在伦诺克斯额头上,轻柔地将他额前的头发往后理一理,没想到有些头发竟信手抹了下来。他大惑不解,猜想也许是他吩咐用的某些药物中有脱发的副作用。当然,头发在此时并非主要问题,但这使他联想起哈林太太的话。
詹森叮嘱病房护士,一旦伦诺克斯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就马上通知他。边说,边离开病房来到门诊部。
詹森微笑着,边伸手拿塞德里克的病历,边问秘书克拉蒂亚:“你还记得上个月另两名体检后不久就死了的病人吗?”
“布里格斯和科罗里。”克拉蒂亚不假思索地答。
“能帮我把他俩的病历找出来吗?我可不喜欢事态象这样发展下去。”
“好吧。”克拉蒂亚说着走了出去。
詹森翻开塞德里克·哈林的病历,除了那些不良嗜好之外,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他又仔细地察看X光照片,想找出隐患,用放大镜查找,仍是一无所获。
克拉蒂亚走回来,把布里格斯和科罗里的病历放在他跟前。布里格斯在例行的体检中各项检验均属正常,可是不到一个月却死了。
科罗里死于严重中风。他的病历中没有什么值得警觉的症状,只是他的白内障增厚得较为严重。科罗里只有58岁,这种情况极为鲜见。
下午,他从检查室出来,克拉蒂亚示意他到她的办公室里,对他说:“爱尔文·海斯大夫在你办公室里。虽然我已告诉他说你很忙,但他坚持要见你。我无法阻止他。”
詹森赶紧往办公室走。海斯大夫的来访不是寻常事。他是健康医疗中心的科研专家——简直是颗明星。海斯是个世界一流的生物专家,上过《时代周刊》的封面,用复合技术在研究人类生长激素方面很有成就。他制造出来的生长激素同人类自身产生的极为相似。这被视为一项重要的科研成果。
詹森走进办公室。他无法猜出海斯来访的目的。
爱尔文坐在詹森办公桌边的椅子上。蓬乱的长发披拂在面颊两边。詹森注意到海斯肤色泛黄,病容恹恹的。
“很抱歉来打搅你,”海斯说,“我知道你一定很忙。”
“并不忙啊,”詹森撒着谎,坐下来,“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海斯立即现出紧张的神色:“我必须同你谈谈。”他压低嗓音,一副神秘样,把头凑过来。
詹森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海斯呼出的气息中有股恶臭。
“你想谈什么呢?”
“不能在这儿谈,”海斯小声说,“我要今晚就跟你谈。必须在健康医疗中心以外的地方。”
海斯的性格显然与众不同。
詹森只好说:“好吧。一块儿吃顿晚餐怎么样?”
“很好。在哪里吃?”
“去北角,吃意大利餐好吗?”
“好极了。什么时间,什么地方?”
詹森提议道:“‘卡波那里’如何?8点钟行吗?”
“就这样。”海斯站起身就走,脚步有点蹒跚地走出办公室。
詹森从检查室出来,看见雪莉·蒙特哥玛莉正同秘书们在交谈。雪莉穿着极普通的丝裙,似乎想以此掩盖她过人的风姿,使人乍一看会摸不准她的身分是什么。她是健康医疗中心的总负责人,曾获得哈佛商学院硕士学位,哥伦比亚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她待人诚挚友好,有思想,所以她同所有的人都相处得很好——从清洁工到外科大夫。雪莉把健康医疗中心的人都团结在她周围,使整个机构工作融洽。
她一看见詹森,就以舞蹈家的步履向他走来。厚厚的褐发瀑布般从前额向后披拂,天蓝色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很抱歉前来打搅,海华德大夫。”她嘴角带着微笑说道。
他问道:“我能知道你来有何贵干吗?”
“我来问问你今晚是否有空,”她压低嗓音,背对着克拉蒂亚,“我有个临时聚会,想要你也来参加。”
詹森很后悔同爱尔文·海斯定下了约会。
“我知道这很仓促。”雪莉见詹森迟疑不作答,就加上一句。
“那倒不成问题。麻烦的是我答应了同爱尔文·海斯一块儿吃晚饭。”
雪莉惊奇地问:“是我们的海斯大夫?”
“不是他还有谁?我很抱歉因他的缘故而不能去你那儿。”
“真扫兴,”雪莉说,“不过,下一次……”
“我一定风雨无阻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