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的那辆二手“长江750”挎子在胡同里找个地儿停了,和诚子走到湖边一家叫“水明楼”的酒吧,在门口的桌子旁坐了,一人要了瓶“嘉士伯”,一边抽烟一边远远地瞄着一箭地开外的欧阳。
岸边的垂柳已经落尽了叶子,细细的枝条在夜风里飘拂,偶尔可以看到一两点寒星在绵密的枝条缝儿里闪。
欧阳穿着一件绣彩嵌金的绣片低胸红抹胸,外边是一件细羊绒的薄开衫,下穿超短皮裙,长发飘逸,在路边扭着小腰搔首弄姿,煞是风情撩人。
回塘是上京一景,周边是有名的酒吧区。这儿附近有很多家豪华酒店,来这儿找乐的外地有钱人多。酒吧最热闹的地方在对岸,也就是西岸。可我们没敢去。怕警察,更怕这儿的地头蛇。我们几个是典型跑单帮的,无门无派无靠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在一个地方“干活”,从来不来第二回。
其实,我们早也知道回塘的活儿比较“甜”。但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道理,利大风险也大,所以,以前从来没来过这儿。这回是有点急眼了。我手里的钱还只够做两次透析的。报纸上捐款的事儿也没个音讯。再抓挠不到钱,老子就死球了。
我们管这活叫打“狼”。反正这帮有钱的色狼,钱大多也不是好来的。抢了他们,我一点都不觉得亏良心。他们贡献点钱出来,能挽救一个有志青年的生命,又资助了诚子这样的天才艺术家,也算是花到了正地方,总比几千块钱洋酒喝到肚子里再吐出来强。
闲着无聊,我用手机对着不远处的欧阳录像玩。
“你说就欧阳这条儿,是不赖啊,要腰有腰要屁股有屁股,那两条大长腿,又匀溜又结实,嗬!”我曲起两腿,把脚架到桌子上,欣赏着欧阳的腰身。
“看上她了?好办啊,哥发给你不就得了!”诚子把烟头向空中弹出去,烟头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红色的美丽弧线。
“那哪成啊,朋友妻不可戏。”
“她又不是我妻。跟你说实话我烦她了。丫老问我爱不爱她,我琢磨回头该逼我娶她了。这么个东西,”诚子看了一眼远处的欧阳,“谁要她啊?”
“靠,你以为你丫是什么好东西?真觉得自己是艺术家啊?你不喜欢人家就别和人瞎混。”
“她愿意和我混,我管她哪!”
我机警地四处看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心里慢慢松下来。这时,一辆黑色奥迪过来了,从我的镜头里滑过去,车倒进后头湖边两棵树中间,灭了火。我盯着看了半天,没见有人出来。估计是幽会的“汽车情人”。湖这边相对僻静,离玩的地儿也不远,是那种见光死的情人们的好去处。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欧阳和一个大肚子的老白人搭上了话。那老帮子真是色,没说几句话手就开始不老实,根本用不着勾搭。欧阳嗲声嗲气半推半就地应付着。
“走,兄弟,开动吧。”诚子一口喝光了瓶里的酒。
下面的事,照理说就简单了。欧阳打一车把“狼”带上,我和诚子开挎子在后面坠着,到一僻静地儿,拿出仿真枪抢了就走。
就在这时候,出事了。
旁边一胡同里突然骂骂咧咧地晃出了几个小子,其中一个高个儿上来就给了欧阳一个嘴巴,拽着头发就往小胡同里拖。那老外一看不对,撒丫子就跑了。
“坏了!碰上主家了,快抄家伙!”我和诚子抄起酒瓶子,踢开椅子就冲了过去。
那帮人可能以为欧阳是个练单儿的“野鸡”,没想到还有帮手。我和诚子摸上去的时候,他们没怎么防备。我趁机先给了揪着欧阳头发的高个子一酒瓶子,抡在他后脑上,他哼了一声就倒了。我一把把车钥匙塞进欧阳手里,大喊道:“快去开车!”
欧阳转身就跑。
接着我俩就惨了。那几个手里都有家伙,球棒、自行车锁、铁链子,带着风呼呼地招呼过来,我和诚子连挡带跑,被打得鼻青脸肿。
我们被逼到一个墙角里。我一看对方那架势,今晚是不弄死我们不算完。听见挎子的“突突”声由远而近,我“噌”一下就把仿真枪从腰里拔出来了:“闪开道儿!爷今儿晚上不想杀人!”
众人先是一愣。那个被我拿酒瓶子闷倒的高个儿却往前逼了一步,球棒在手心里打得“啪啪”直响:“你他妈的拿一假枪蒙谁啊?我去你大爷的!”说着球棒就过来了,正打在我拿枪的右手腕上。
“当”的一声,我手腕一阵钻心地疼,枪应声而飞。
今天可当真要“现”了。
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天上的浓云像一群群被驱赶的羊群,向南一团团惊慌失措地乱跑。极远处湖边的树梢上打着闪,天像是在一道一道地裂口子似的。猝然大起来的风打着旋儿,把胡同里的烂纸和塑料袋卷到半空里呼啦啦直响。
寒气陡然间无处不在,直透心底。
直觉告诉我,要出什么事儿。
对方也停了手,慢慢回过头去。
我胡噜一把糊在眼上的血,从人缝里看过去。
十步开外,一个人背着胡同里昏黄的街灯叉腿而立,阴森森的如鬼似魅。瘦高,得有近一米九的样子。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见面目。黑色风衣,呜呜的风里,左胳膊半只空荡荡的袖子和下摆刷啦啦飘着。
“看什么看?撑着了你?滚蛋!”拿球棒的高个儿看样子是这帮人的头儿。
独臂人没动。
“别他妈管闲事啊,一边去!”
独臂人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在用脚试探地下埋着的什么东西。
“打丫的!”几个人抡着家伙一拥而上。
接着只听一阵连续的闷响,夹杂着低沉的哼哼和尖声的惨叫,那几个小子瞬间向四下里飞了出去,像是水塘里被大石头砸出来的水花。其间,我只看见那独臂人的袖子飘了几飘,风衣下摆动了动。
我和诚子慢慢从墙角站起来,呆了。
那帮小子爬起来朝胡同深处跑去。有一个边跑边打手机,好像是在叫人。
“走。”独臂人瓮声瓮气地说。声音根本不像从那枯树般干瘦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哥们儿,谢谢啊!能留个字号吗?”诚子挺外场。
独臂人没接话,转身就走。
我和诚子跳上停在胡同口的挎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大雨猝然而至。“长江750”暴叫着冲上中轴路,把雨声和胡同里大群人马的呼喊声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那哥们儿谁啊?”诚子在风雨里扯着嗓子喊道。
“后面好像有车在跟着咱。”我没理他,瞄着后视镜。
是一黑色的车。
“是那帮人吧?”欧阳哆嗦着说。
“不像。”我说。在白茫茫的雨帘里,我看见那车没追上来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
过了四环的永和桥,那车一打转向灯,盘上四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