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10年第05期
栏目:侦探与推理
“错过”这个词应该比“过错”更中性一些,它表明你错过一次幸运或者一个危险,好像根本不存在第三种可能性。蒋利民临跨出报社门口那一刻,被一个陌生人绊住了脚,整整耽误了二十分钟,错过了与名模辛丽丽见面的时间。这二十分钟属于生死攸关的二十分钟,创造出了“错过”的第三种可能——辛丽丽因此把命丢在“城市角”酒吧的楼顶上。
难怪蒋利民发牢骚,报社确实乱糟糟的像农贸市场。什么样的人都随便推门而进,询问和反映一些五花八门的问题。那个陌生人从打扮上就显得稀奇古怪:四十五岁上下,青灰的脸庞划满条条皱纹,穿一身脏兮兮的道士服,发型扭成个纂儿,一双大眼睛非要眯缝成深邃的样子。肩头挂个褡裢,鼓鼓囊囊,他右手护住褡裢口,生怕里面的东西滑落出来,左手夹着一支正在冒烟的烟卷。
那一刻,蒋利民一边接辛丽丽的电话,一边朝外走。辛丽丽很焦急地催问他多会儿能赶到“城市角”酒吧。蒋利民说,我已经迈出报社门槛了,十分钟后准到。这时,他同那位道士打扮的陌生人撞个满怀。他想躲开,“道士”挡住他,掐灭手中的烟卷,说:记者老师吧?我找您。蒋利民很纳闷儿:我不认识你呀。那人说:我掐算过,踏进《晨报》头一个遇到的记者跟我有缘。您跟我有缘,不找您找谁?蒋利民很为难:我有要紧事出去,你找别的记者吧。那人固执地说,不行,我就找您,缘是不能破的。看样子,实在推托不掉了,蒋利民心里盘算,利用五分钟时间打发了他,再去“城市角”酒吧见辛丽丽并不算晚。于是,他领那人来到办公桌对面坐下。
刚坐定,蒋利民开口问他有什么事?意思是没事就赶紧走人。那人一直眯缝的眼睛突然绽开,目光炯炯,突兀地问他一个新鲜的问题:您了解“黑细胞”吗?一下子把蒋利民打蒙了。黑细胞?没听说过。那人从褡裢里面掏出一沓厚厚的稿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说,敝人姓江,名铸成,号山野散人。这是我的著作。蒋利民越来越迷惑,又是黑细胞,又是著作,他究竟来意如何?江散人踌躇满志地说,黑细胞是我的重大科学发现,这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发现全部记载在这部著作中,拿您这儿来发表,也是对你们报纸的大力支持。蒋利民终于找到轰此人离开的借口,说,江先生,我们报社只发稿子,不出书,你的著作不妨找一下科技出版社或人民出版社。他们管出书。山野散人明白蒋利民的意思,面露一丝不快。很快,他用一种不干胶式的热情掩饰过去了:您只给我一分钟工夫,让我把这部书的精髓说一说,您听完,肯定不会放我走。
蒋利民以百分之二百的耐心等候一分钟。
山野散人侃侃而谈:您这当记者的,见多识广,一定见过这样的怪现象:有的人被砍了十好几刀,脑袋上、胸口处,刀刀致命,却安然无恙;有的人大腿被刺了一刀,却一命呜呼;有的人患了癌症,肝癌、肺癌,竟不治而愈;有的人得了平常的感冒,就死在医院的病床上;有的人想不开自杀,灌下一瓶安眠药,睡一宿后跟没事人似的;有的人不小心摔了一跤,便没气了。您说,这会是什么原因?蒋利民摇摇头,他真不知道,却想知道。山野散人说,告诉您,是人体内的黑细胞在起决定性作用。
又是黑细胞,黑细胞到底是什么呢?
辛丽丽又打他手机催他,急不可耐地说:你快来呀!我好害怕。蒋利民说:你再等几分钟。为了避免辛丽丽打搅他的好奇,蒋利民索性关了手机,专心听江散人讲解黑细胞。
山野散人说:人体是由细胞组成的,它们繁殖脱落、自生自灭,唯有黑细胞从始至终伴随人的一生。这说明什么,说明它是人的生死门。蒋利民听入了迷,情不自禁地插嘴:像不像电开关?山野散人说,对对。老师的比喻十分恰当,就像电开关,它开着人活着,一关人就完了。同时,黑细胞是一种活跃物质,它沿着人体经络乱窜。开头我提出的问题有了答案,即当人受到外界攻击的时候,比如刀子捅、棒子擂、砖头砸,正好击中黑细胞活跃的地方,那么这个人就必死无疑;再者,病毒侵入体内的时候,黑细胞恰和它遭遇,黑细胞被吞噬,人的免疫系统立马崩溃,也活不长了。话说回来,黑细胞是人类健康的致命点。保护好黑细胞不受侵害,方可安然无恙,健康长寿。黑细胞就是我的发现,可以这么说,它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现。
蒋利民历来讨厌别人自吹自擂,虽然“黑细胞”已经引起他极大兴趣。蒋利民调侃对方说,看来二〇〇九年诺贝尔医学奖非你莫属啦?那人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本人不当卖国贼。拿奖也拿中国的奖,我瞄准了中国科技大奖。记者老师,我委托你们出版我的书——《人类生存的基点:黑细胞》。
本来蒋利民可以拒绝山野散人,《晨报》根本不出书,不管它是多么伟大的著作。偏偏他心里发痒,想了解“黑细胞”究竟研究的是什么东西。所以他对山野散人说,留下书稿先拜读拜读。山野散人有些不放心,要蒋利民给他打收条。蒋利民给他打了,写收条的时候,他无意间瞟一眼手表:9:30。比辛丽丽约定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道士打扮的江铸成小心翼翼地将收条藏进褡裢里层,并没有走的意思。蒋利民实在耗不下去,他说,我确实有事,需要出去一趟,大作拜读后,我给你打手机。山野散人不答,掐手指算,然后说,下月的这一天也是黄道吉日,那天我来。说完,掂掂褡裢,昂首阔步走出报社。
正午的阳光泼洒开来,为大街和高楼大厦涂一层薄薄的橙黄色。蒋利民开车挤入拥堵不堪的车流中,边忙着打辛丽丽的手机。她关机。蒋利民生气地将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位上。
一刻钟左右,蒋利民到达“城市角”酒吧门口,泊好车,他又给辛丽丽打电话,仍然关机。索性,他走进酒吧里面。此时尚未到上座的时候,酒吧里冷冷清清,卡座那边有一两对情侣在私语着什么。用目光搜索一遍,独不见辛丽丽的踪影。蒋利民第三次打她的手机,还是关机。辛丽丽等不耐烦了,恼火了,掉头负气而去。一个靠脸蛋借助关系混上去的名模特,端什么臭架子。是你约的我,虽然我晚到二十分钟,也不至于生蹲人哪!蒋利民暗憋口气,转念一想,谁让她攀上好姻缘,丈夫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当老板,公公离休前担任过市府的副秘书长,得罪不起呀。蒋利民离开“城市角”酒吧的一刻,心里琢磨明天我主动约她吧。
他当然不知道,辛丽丽此刻横躺在“城市角”酒吧十层楼的楼顶,身下一摊鲜红的血。按山野散人的说法——她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