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的时候,林雪儿少有地赶在孟泛舟下班前回了家。她不知道孟泛舟是不是为她早上说过的话给她打电话,但不管是不是,她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这个问题,因此,就没给他回电话,而选择了早早回家。
她离开美容院径直去超市购买了她能找到的所有种类的蘑菇,又买了经过保鲜处理的玫瑰香葡萄,然后回家一头扎进厨房,开始煲汤。所以,等孟泛舟也很难得地正点下班回家的时候,他发现餐桌上已经有一盆靓汤在等着自己了。
他只字未提冷梅书屋的事。那碗汤像是一个信号,告诉他林雪儿在向他示好。因此他决定等待,等待她亲口告诉自己她所知道的一切。因此,等晚饭后林雪儿邀请他喝杯茶的时候,他欣然答应了。这又是一个反常的举动。他们俩都知道孟泛舟晚上不喝茶,他对茶其实很敏感,下午四点以后的茶都会影响到他的睡眠。
林雪儿泡了普洱。在她的印象中,普洱对睡眠的影响最小。她精心地选用了玻璃杯,然后把那杯有着红葡萄酒颜色的液体放在了孟泛舟的面前。孟泛舟想起那次跟冷静坐在一起喝茶的情景。她说起过普洱,说比起喝,更喜欢普洱茶的颜色。林雪儿的话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泛舟,我们聊聊好吗?”
孟泛舟端起茶喝了一口。嗯,有点儿叶子腐烂掉的味道儿。放下茶杯他直望着林雪儿,那潜台词就是:我在听。
林雪儿太了解他这个表情了,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这么久了,我很早就想跟你这样聊聊,但我不敢肯定你会不会喜欢。”
孟泛舟仍在倾听,一句话也不说。
林雪儿顿了顿,在考虑自己如何把话题转到杜心梅身上。
“还记得我们认识那天吗?在杜心梅的葬礼上。”
孟泛舟点了点头,表示他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呢?就在那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在火葬场完成了交班仪式:杜心梅去了天国,林雪儿上了他的车。
“其实那会儿我并不知道你跟杜心梅的关系。不过知道了也没关系。即便知道了我也还是会搭你的车,因为我怕你会出事儿。”
孟泛舟端起茶杯轻轻地碰了一下林雪儿的茶杯以示感谢。林雪儿笑笑,也喝了一口普洱。
“其实我不是要跟杜心梅吃醋,但我的确一直都想知道,现在在你心里,我们俩谁重?”
孟泛舟把茶喝干,看着林雪儿为他重新注入茶水。有那么一瞬,他的手曾抖了一下。谁重?杜心梅只在记忆里,而林雪儿在他的生活里。她们不在同一个空间里,怎么比谁轻谁重?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这很重要吗雪儿?她不在这里,而你在。”
林雪儿笑笑:“但我曾经的感觉是她在这里,而我在别处。”说这话的时候她用手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孟泛舟就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被抽了一下。
“雪儿……”
“我说的是曾经。其实我们俩谁轻谁重真的不重要,泛舟。重要的是我爱你。我想知道你也爱我吗?”这个话题似乎离林雪儿原本想说的越来越远了,但她却有些刹不住车的感觉。
“你觉得呢?”孟泛舟仍然以守为攻。他不会轻易地说出那个爱字,但他很确定,林雪儿就在他的生命里。“我觉得……”林雪儿莞尔一笑,“你就是不肯给我一个正面的答复?好吧,我觉得,我觉得你以前不爱我,但现在,爱。”
“那就相信你的感觉。如果你需要一个仪式,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如何?”
“你这是在求婚吗?”林雪儿的心情大好。这次话题的偏离居然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她不禁在心底为自己欢呼。
“如果你认可的话,就是。”这句很肯定的答复却让林雪儿沉默了。她知道她该谈谈实质性的问题了。
“在我认可以前,我有别的话说,泛舟。跟我聊聊杜心梅。如果我们要结婚了,那我就有权利了解一下。她在生活里是怎样的人?她到底为什么死?我不是要故意揭你的伤疤。我只是希望我们俩都能正常地面对杜心梅,因为我们不能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不是吗?”
孟泛舟的心再次紧了紧。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面对活着时的杜心梅。她的笑容很温婉,但是却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不能面对?”林雪儿看着沉默中的孟泛舟试探地问道。她不想逼这个男人,他的沉默让她心疼。
“不是。”孟泛舟回答得很艰难,“不是。我只是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林雪儿笑笑:“你能这么说我很安慰,泛舟。细节并不重要,其实我也了解一些。重要的是你表达给我的讯息,你在面对,是吧?”
孟泛舟肯定地点了点头。
林雪儿爱抚地拍拍孟泛舟的脸:“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站起来去了那间卧室,一会儿捧着那个小箱子回来了。她把箱子放在一脸疑惑的孟泛舟面前:“你见过这个箱子吗?”
孟泛舟很茫然地摇了摇头。林雪儿打开箱子,让孟泛舟粗略地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然后把那个写满韩文的本子递给他:“见过吗?”
孟泛舟很机械地把本子翻了一遍:“没见过。怎么了?这上面写的是韩文吧。”
“是。字迹熟悉吗?”
孟泛舟再看,还是摇头。
林雪儿感到有失望开始在她心底爬行。“你不知道杜心梅会韩语?”
孟泛舟猛地抬起头来:“这个本子是心梅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包括这箱子都是杜心梅的!”林雪儿挨着他坐下,把这些天来自己的所见所闻包括与林立的见面都告诉了他,最后她说,“我开始怀疑你都了解杜心梅的什么,你居然连她有个好朋友叫冷静都不知道。我无意诋毁,但在她心里,你到底算什么?你能给自己定位吗?”
孟泛舟摇了摇头。他没有说,其实今天在书屋看见他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怀疑自己了解心梅什么了。一个婉约的南方女子。泡得一手好茶,弹得一手好琴。他们相互吸引,在床上如胶似漆。他不惜为她离婚,而她,却忽然撒手人寰。自己了解她什么?
这天晚上他们睡得并不好。茶是一个原因,但聊天用去了他们几乎整晚的时间。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才相拥着睡去。睡在这张床上三年多了,林雪儿第一次觉得相当踏实,就是那种睡在自己男人怀里的感觉。她当然不会想到,那会儿在“绿世界”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当她直面那件事情时感到的恐惧。
电话是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打过来的。值早班的小妹去开门的时候,迎面就看到接待客人的工作区域撒了一地的文件,经检查,美容院后面属于休息室的那扇玻璃窗碎了。
小妹给林雪儿打电话的时候有些语无伦次,林雪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明白美容院在夜里进去贼了。林雪儿让她马上报警。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在现场了。
林雪儿带着孟泛舟上了楼。眼前的场景让她毛骨悚然:不大的空地上全是散乱的资料及资料袋,似乎那贼就是为了这些文件袋才光临的。
几乎用了一上午的时间理清了头绪,除丢了几套高级化妆品,别的什么也没丢。
林雪儿离开现场的时候浑身打着哆嗦,她很清楚那个贼的目的是什么。她只对林立谎称过复印件的问题。林立……她的眼神与孟泛舟相遇了。她知道孟泛舟一直不相信杜心梅是自杀,而当初在杜心梅的自杀现场,好像只有林立在。难道……那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几乎不敢让它在脑子里成形。但孟泛舟的眼神分明说明了,他现在有着与她一样的想法。那一刻,林雪儿觉得自己被恐惧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