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1年第14期
栏目:惊艳100%
人类对自身的认识和对宇宙的认识一样渺小,一样知之甚少。
——林凛《捕梦者》
女探员关青这段时间睡眠一直很差,很难睡着,即便是睡着了也会做些奇奇怪怪的噩梦,随之马上惊醒。她知道,这和她办理的上一个案件有关。那是一个关于记忆的案子。一个野心家试图用纳米机器人控制人们的记忆。她破了案,却被凶手删去了一部分记忆。
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记忆应该像液体,各种回忆如不同颜色的水,汇入大脑后是会混合在一起的。然而当她失去了部分记忆之后,她才发现不同的记忆之间居然存在清晰的界限。那些和该案件无关的记忆,她一点都没有丢失。
她试图找回那段记忆,反复不断地阅读上个案件的卷宗,还试过物理治疗,试过心理医生,却毫无效果。失眠也接踵而来,因为有一个暗示像一枚带着善意伪装的炸弹,深深地藏在她的内心深处——只要不睡觉,就能找回记忆。
在又一夜的失眠之后,关青来到了警署。她的桌子上放着一封刚送来的信。她很奇怪。这年代,大家都习惯使用电子邮件,很少有人提笔写信了。
搭档沈志也是刚走进办公室,打趣说:“一定是情书。现在只有情书还坚持手写。”
关青打开那封突如其来的信,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
很普通却很漂亮的一张照片。画面中间是一座教堂。夕阳下,教堂淡黄色的尖顶映衬在淡蓝色的天空下,有一种神圣安详的超然之态。这是一座众人皆知的教堂,位于米兰区的圣约翰大教堂。
“这是什么意思?”沈志很奇怪。照片背面没有丝毫文字,信封里也没有夹带其他纸页。“难道是暗示你去教堂结婚?”沈志说着把外衣挂在椅子靠背上,还未坐下,就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也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
“也是封情书?”关青笑着说。
“难道是某一个人同时爱上了我们这两个未婚男女不成?”沈志撕开信封,也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个美丽的山坡。坡顶有一幢很漂亮的别墅。也是只有照片。没有文字。“这照片太煽情了。寄信人是什么意思嘛。”沈志耸耸肩,把照片扔到桌上。
从工作惯例上来讲,两位探员同时收到两张含义不明的照片,一定是会送到技术科检查一番的。但是,还未等关青和沈志行动,他们的队长聂文勇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拇指指甲大小的光盘。聂文海是个思维严谨很少言笑的人,因为这样的性格,致使他不喜欢探员们在工作时说笑。
办公室的气氛随着聂文勇的出现瞬间转变,鸦雀无声。
聂文海把光盘插入一台电脑,把录像投影到朝北的一面墙壁上。
“这是今天一早从公园的监视摄像头上提取的资料。”聂文海的声音冷淡严峻,语气尖锐锋利仿若刚从北极深海中打捞上来的不锈钢匕首。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视频上。一开始,画面中出现两个匆匆走过的路人。路人的离开,仿佛拉开了舞台的大幕,露出此戏真正的主角,一名坐在公园长椅上的男子。男子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衣衫褴褛,身旁放着一个明显是从超市偷来的小推车。透过小推车的铁网格,关青他们可以看到车里堆着废旧报纸、玻璃瓶塑料瓶、一把断骨的破伞、一个很旧的老式收音机,还有一个被烟火熏烤得很黑的铝制茶缸。看来,这名男子是一个被这座城市抛弃和忽略了的流浪汉,这个小推车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公园的早晨宁静极了。流浪汉表情安详。除了他,大家都在为生活疲于奔命,还有谁能享受这清晨的悠闲呢?关青有一瞬间,忽然羡慕起这个流浪汉来。
就在这时,流浪汉仿佛刚刚逃离一个梦魇般猛地睁开了眼睛,表情万分惊恐。紧接着,他头疼欲裂似地抱住了头部,在长椅上前后猛烈地摇摆着身体。他的身体此时好像已经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部粒子加速器,剧烈摇摆的速度之快,让他的身体动作在视频中形成一片模糊的明亮光团。我们都知道,物体只有在高速移动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与此同时,一只鸽子从他身后的蓝天上缓缓飞过,速度正常,羽毛的纹路和脚爪弯曲的形状在阳光下清晰可辨。这与流浪汉模糊成团的身体形成了强烈对比。
就在大家无比惊讶的时候,屏幕中发出一声试图挣脱地狱般的惨叫,然后,应该是流浪汉的身体位置像一枚燃烧弹般爆发出熊熊火焰,紧接着是一声爆炸,尖叫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飞溅着人体组织和鲜血。
“人体自燃?”沈志在震惊中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不仅如此。”聂文海冷静地说,“技术科人员发现,这个流浪汉身体摇摆的速度是光速的四十万分之一,这简直就是奇迹。”
“光速的四十万分之一?”关青非常惊讶。光在真空中行进的速度是每秒300000千米。也就是说,这个流浪汉身体摇晃的速度是每秒75米,每小时270公里。“这是不可能的!”关青不敢相信。
“他们把这段视频做了技术处理,这是调慢后的图像。”聂文海说着,调出下一个文档。
由于速度超慢,屏幕上的背景,包括那只扇动翅膀飞翔的鸽子,都变成了静止不动的画面。流浪汉的眼睛喷射出恐惧,身体开始燃烧。他的脑袋在冒烟的同时,仿佛成了一个被无数只手向无数个方向拉扯的面团,看起来完全就像一个长满了尖钉的河豚。这些被拉扯出来的尖钉不停伸缩着,不停地变换着长度,仿若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令那些无形的手十分欢喜投入。然后,流浪汉的脑袋和身体同时炸裂。
“这,不仅是身体自燃。”聂文海从屏幕中收回视线,郑重地看着关青和沈志,接着说,“公园里只有这名流浪汉出事了,其他人都安然无恙。而且,在他头部发生的情况十分特殊,好像有多个外力在同时拉他的头。”
“或者,好像有多个内力要从他的脑袋里冲出来。”关青说。
“电脑怎么说?”沈志打趣。沈志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的。自从警署使用破案软件以来,这个软件的高效性和准确性让“原生态探员”们自愧不如。探员们只要把案情细节输入电脑,电脑就会作出判断,立刻作出侦查指示。探员们再按照指示去调查,然后把调查结果输入电脑,电脑再进一步做出指示,如此前进,最后的破案结果总是正确的。这让自嘲为“原生态探员”的警员们很不爽。人脑算什么?!他们都成给电脑跑腿的了。
听到沈志的提问,聂文海的脸上露出一个难得的狡黠笑容。这个笑容把他的内心世界暴露无遗——他也对探员破案被电脑软件控制很不满。聂文海意识到自己在下属面前展露过多,很快收起笑容说:“电脑说这个案件不成立。”
“嚯!”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嘲笑。这嘲笑声中又含着人类的释然,解脱和自豪。电脑总是这样,一碰上新奇的案件就只会说“案件不成立”,唬谁啊?!一时间,很多探员都跃跃欲试,很想在这个案子上和电脑一比高低。
聂文海的眼睛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仿佛在思索这场比试的最佳人选。最后,他在大伙的急迫等待中说:“这个案子就交给关青和沈志了。其他探员配合。”
聂文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早已停留在关青脸上。这是关青失去记忆后接手的第一起大案。虽然警署的心理医生在对关青进行了治疗后,已经确定她能够返回工作岗位,可聂文海的目光中,还是暗存着些许怀疑和担心。他怀疑关青在记忆受创后的反应能力和判断能力,担心关青还会不会再出事。然而仅有担心是不行的,聂文海不得不让关青走上战场,否则,他的担心永远只会是无用的担心,关青永远也只会就此停步不前。
关青从聂文海的眼中读懂了所有内容。她点点头,动作镇定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