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修次,放学去弹珠店?”上田雄已用白色的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体育课刚下,身体由于大量运动冒着阵阵热气。
“今天我还要去打工。”修次坐在一旁,他翘掉了体育课,随手拿着一张深红色的纸玩起了折纸游戏。
今年开始,越见修次已经升上了本地的高中。学校的课程中,修次最讨厌需要大量运动的体育课,实际上他拥有很好的运动能力,短跑非常拿手。拜中谷眺那本《飞鸟集》所赐,修次开始对国外图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带有宗教历史意味的书。他总是独自坐在图书馆里,从室内还充斥着正午的明烈阳光,一直持续到残阳带着孤独的意味从落地窗折射进来。
上田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他用胳膊压着修次的肩,悻悻地开口:“便利店的工作?”
“是啊,没办法。你们好好玩吧,要不下次一起去三丁目新开的电玩城?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新出的游戏,我已经……”
修次转过头也用可惜的语气感叹,接着和上田讨论起电子游戏和体育赛事,对方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头点个不停,眉眼间满是佩服的神情。以修次为首,班里的男生形成了各种朋友圈子,但无论是哪个圈子里的人,都和修次关系不错。一来虽然修次的成绩非常优异,尤其是理科类常常拿满分,但他从不骄傲,做人非常低调;二来修次玩电脑游戏很是厉害,不论是怎样复杂的新游戏,他都可以很快通关。男生们总喜欢向他讨教,修次也乐意和他们透露一些小诀窍。
但是对于修次来说,生活中的伙伴并不是这些人。学校里的家伙,修次都是装作友善地应付一下。修次并不想要变得多耀眼,他仅仅希望自己能平静地过完学校生活,就算内心不喜欢这种集体的相处方式,也不想因为搞特殊而惹来麻烦。自从小学时父亲自杀以来,修次就仿佛走入了一个怪圈,他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微笑,生活并没有给他任何轻松或者喜悦的感觉。每天都像在打仗一样,劳累的、彷徨的、压抑的,进入一个又一个无法熟睡的黑夜。
修次走在灰色的水泥路上,他望向道路两旁碧绿的田野,黄昏下的光让麦田透出柔和的光泽。修次先在街角的拉面店吃了一份海鲜拉面,然后步行回家。便利店的工作七点才开始,那之前他还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
修次心中有预感,打开红色的信筒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封新来的信。是纯蓝色的封面,反面的地址显示是从东京都板桥区来的信,寄信人是中谷眺。中学三年级时,眺跟着住在下浣的阿姨,一起搬去了东京。到了东京之后,她依然如同往常一样给修次来信,还是短短的一句话。他们每个月会通一两次电话,修次拿出书包里的手机查看日期,十六号。大概今晚就会打电话来了。
修次还没进门就拆开了信,纯白的纸张上是熟悉的字体。
——修次,我选择了一条黑暗的道路。
这次的信里,眺还是摘录了一句《飞鸟集》里的话:
——“The fountain of death makes the still water of life play.”
——“死之流泉,使生的止水跳跃。”
每次修次都细细琢磨眺摘录的话,好像这些字母里就包裹着眺的生活,眺的希望,眺的绝望。修次曾经在同学的杂志里看见过东京的模样,充斥着大片炫目的灯光,滚滚而来的人流就像一个个绝望的躯壳碾过冰冷的马路,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眺会是什么样子呢?她会染着巧克力色的头发,坐在商店街的小门面里做美甲吗?她会涂着闪闪发光的唇彩偷偷溜进酒吧吗?修次心里有确定的答案,眺绝对不会是杂志上描述的那种高中女生,她应该还是独自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着难懂的书,她的手腕上可能又添加了几道伤口。眺在去东京之前,就好几次自杀未遂,她总是倒在修次的肩头,语气平淡地说:“谁来杀了我呢?都是我太胆小了。”
中谷眺在小学五年级时,为了赎回因为贩毒而落入黑帮的父亲,曾经被迫和那里的老大发生了关系,但是父亲回来没多久,就被人暗杀身亡了。那一刻起,眺不再信任任何人,也不愿意再帮助任何人,甚至是自己的母亲。在修次的记忆里,眺常常提到死这个问题,但是她好像又没有那个胆量真的结束生命,只是一再地重复着绝望的想法。
“我回来了。”修次知道家里没人,依然对着黑洞洞的房间说了话,嘶哑的声音异常细小。
母亲在父亲自杀之后,曾经换过不少男人,她现在和修次几乎已经没有了对话的交流,每晚流连于镇上的酒吧。
这又是一个闷热的夏季,屋里的灯一开,立刻有黑色的小飞蛾聚集过来。修次最讨厌夏日的飞蛾,他关上了灯。在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之后,修次起身打开冰箱,拿出冰的麦茶,拧开塑料瓶盖直接喝了起来。纯白的短袖衫已经被汗浸湿,这个时候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修次侧身靠在窗框上,窗外闷热的风朝里鼓动。
“我是眺。”
“知道。”
“假期不回去了,他要我陪。”
“那个男人是黑社会的吧。”
上次打电话来的时候,眺和修次说自己恋爱了,对方是当地黑社会有名的头头。
“这样才能保护我,而且背后文满了文身也很帅。”
“这样……”修次暗自叹了口气,那边很喧闹,想必眺是在闹市打的这通电话,那么接下来是要去见那个男人吗?他感到一阵胸闷,半天没有说话。
“我挂了。”眺在电话那头简短地宣布,然后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忙音透过话筒传向修次的耳里,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歪跌坐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