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朝比奈轻佻地扯出一个笑容,表情不痛不痒。他翻了个身,陷入深沉的睡眠。
{Side b}
我叫夏居由梨,春假之后才升上高中二年级,现在在高砂市的一所普通的高中就读。
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才刚过五点,天色已经变得明亮起来,是我喜欢的浅蓝色,天空变成了海洋的模样。
我熟络地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红色的记号笔,在床旁墙上贴着的日历纸上划了一个大叉叉。这样过一天消灭一个数字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快一年。做完“划日期”这件事之后,不知为何我好像松了一口气,连耳朵都变得灵敏起来,捕捉到了那群吵闹风声中的几次清脆鸟鸣。
我爬下床去开窗,却瞥见半掀开的被子下是醒目的褐红色,我意识到是自己来了月经,于是急匆匆地开始扯被单。没想到动作一大弄醒了本还在睡觉的片仓老师,想到老师可能会发现这件事,我就开始懊恼自己没有考虑得更周到。
距离那个日子越近,我越发不能控制自己了,现在就算只发生很小的一点事情刺激到我,我就会感到头昏脑胀失去判断力了,接着立刻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像是上周在学校,那个讨厌的转学生又来找片仓老师,我一冲动拔下了他的一颗牙齿,鲜红的血液“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瓷砖地上,我才猛然惊醒。
“啊,”老师顺着我的目光看见了被单上的血迹,好像也有些尴尬。他拿过床头的手表戴起来,朝我温柔地一笑,“要先去厕所处理一下吗?”
听见老师这么说,我才跌跌撞撞地跑进卫生间。
我坐在马桶圈上,边晃着腿边看着从窗户映进来隐约的绿色。家里除了白色还是白色,不知道这个装修方案是谁想出来的。墙壁、灯光、床单、柜子、冰箱,就连窗户的玻璃上都被刷了一层白白的油漆。每次回到家就像回到一个白色的正方形盒子里一样。我伸手把窗户推开一个小角度,明亮的颜色一下钻进眼里,我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整个肺部好像都变透明了。
片仓老师准备走的时候,我正抱着换下的被单。他一般都是六点准时离开我家,因为学校是九点才开始上课,现在走时间刚刚好够用,可以回家洗澡吃早餐,然后开车去上班。
七点半,房东送来了早餐。一日三餐都是房东送来,大概是在外工作的父母嘱托她的。饭菜并不好吃,沙拉里常混着我讨厌的嫩西芹,咖喱里也有味道奇怪的胡萝卜。这栋楼的人大概都有某种奇怪的白色偏好症,房东也喜欢白色,每天敲开我家门,她都穿着同样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今天的早餐是牛奶麦片和猪肉蔬菜饼,我扳着手指数了数,离我17岁生日还剩下九天。换句话说,距离我死亡只剩下整整九天时间,比一星期还多两天。我舔掉手指上沾到的美乃滋,眨了眨眼睛思考着剩下的日子应该做些什么。
片仓老师是在高一下半学期,接替怀孕的小岛老师,成为我的英语老师的。我在上半学期的末尾,把我即将在17岁死去的秘密告诉了好友坂本尤佳,她大概是因为害怕,用手机邮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另外几个女生。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班里的人都开始把我视为怪物来看。暑假结束之后,这种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了。
片仓老师刚来的时候,看起来很和蔼,无框眼镜下是细长明亮的眼瞳。他虽然是个男老师,但是身上没有一点儿霸气,反倒有点儿阴柔,说话也是清清淡淡。
老师一般分成三种,第一是希望学生怕他,一上来就很严厉凶狠的老师;相对的就存在讨好学生,希望和学生打成一片的那种老师;最后就是和学生井水不犯河水,基本除了上课就很少交谈的一种。片仓老师就属于第三种,但恰巧我们班的那群学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老师,因为他并不让人害怕却又不能和他放肆。所以,在开学一周后的班委选举,我被推选成了英语课代表。当时看来是怪物与清高的老师的配搭,却在日后被很多女生羡慕,毕竟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片仓老师很优秀。
把秘密告诉片仓老师,是发生在老师到体育仓库救下自杀的我之后的事情了。
那日我收拾完体育馆里打坏的羽毛球,把它们丢进仓库外的回收桶里。坏掉的羽毛球看起来很可怜,白色的羽毛残缺不全,奄奄一息地与球根相连。我突然觉得我身体某处连接着的,透明的翅膀就像这球上快要掉落的羽毛一样,被活生生地扯了下来,某个看不见的关节开始刺痛,有血流出来。到真正看见地面上聚集起来的一小摊血迹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流了鼻血,我慌乱地抹了抹鼻子推门进了体育仓库。
我把球拍放进体育仓库之后,鬼使神差地留在了那里。我试着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进摆放跳绳的柜子里,柜子是很长的一层,我很轻易地蹲坐进一个很小的空间。我闭着眼睛,闻到了体育仓库里灰尘呛人的味道,不知为何有一种久违的安心感,体育课上的喧闹声,校园里的嬉笑打闹声就这么渐渐消失不见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连最后的夕阳也消失了。
我适应了这个黑暗密闭的地方,并且一动也不想动,在等待太阳下山的时间里,我把柜子下面排列着的完好无损的羽毛球拿出来玩,我一点点地扯下上面雪白的羽毛。
现在只剩下一地与尘土混杂在一起的球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