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又过了一刻钟左右,看着被我毁坏的羽毛球,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地清醒过来。这种感觉又来了,仅凭借着一时的冲动做出了不可弥补的事情,我想到隔天没办法和导师解释,就连从这个仓库里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了。那时我想起了,自己根本活不过十七岁的事实,只剩下几个月好活了,于是我拿出口袋的裁纸刀,朝自己的大腿上割下去。我只记得大腿内侧有一刀毙命的动脉,于是胡乱朝那里扎着,结果随着血液的流失迷迷糊糊就没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开始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我躺在一张靠墙的床上。那天夜空里有很多星星,是我出生以来看到的最多的星星,甚至可以用拥挤来形容。它们闪着银白色的光,互相推搡着像要从夜空里跳出来一样。
后来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并且是从我身上传来的,越来越浓的消毒水的味道,我低头看去,自己穿着宽松的短裤,里面露出些许绷带。我感到全身一紧,身体机械地朝一旁转去,眼光爬上了一张年轻男子的脸。
是片仓老师。
片仓老师舀了一碗浓浓的罗宋汤给我喝,盘子里还有面包片和冷牛肉。他把从医院配来的药放在床旁边,然后缓缓开了口:“冰箱里剩下的材料只够煮个汤,吃点东西把药喝了。”
我不知所措地开始喝汤,温温的汤汁从喉咙管中滑下去,我感到脸上发烫,我意识到自己哭了。
“学校那里收拾好了,”片仓老师并没有安慰我,他甚至都没有帮我拿纸巾,我想到了自己满脸鼻涕眼泪的狼狈样。但我听出他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无论是自杀或者自残,选择它们的人一定有原因。这些被称作负面的东西,其实也只是人生棋盘上很普通的一格而已,如果你自愿把棋子放在上面,谁也拦不了你。”片仓这么说着,从盘子上拿了一片面包自己吃了起来,“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不是为了想要挽救你的生命而救你。开学之后班里有女生和我说了你的事,我不过想听听你的故事罢了。”
我咬着罗宋汤里的圆头白菜和洋葱,一时之间觉得片仓老师对我撒了谎,也许他对我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只是出于我是他的学生,希望能够挽救我罢了。但是当时的我,还是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虽然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腿上的伤口,从内向外涌动出暖热的血液,但是我却没有之前那么绝望了。
“我的十七岁来临的时候,我就会死掉。”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片仓老师好像早就知道般的点了点头,他没有笑。
片仓老师的家里有种涩涩的浅香,像是乡下田野的味道。本来一直抗拒、不想回忆的事情,突然一下浮现出来,因为那就是在乡下奶奶发生的事情。
“我刚升上初三的某个周末,妈妈带我去了乡下的奶奶家,那个时候奶奶的身体很不好。”我边说边偷偷盯着老师看,怕他露出嫌弃的表情,但是片仓老师听得很认真。他用手撑着下巴,茶色的瞳仁里透露出温柔,“那个时候家里养了两只小狗,花酱和小白,它们本来都很健康。
“奶奶身体已经很差了,但是她很相信我们小镇上的铃公神社,每天都要去祭拜。因为奶奶说在她小的时候,曾经在跟着大人参加祭奠的时候,看到铃公的影子,是个好神明。”片仓老师发现我脸色发白,于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床边陪我,他依然没有说话,静静看着我。我知道也许等我说完这个故事,他会像别人一样觉得我在开玩笑,会笑着叫我别相信,但是那一刻我真的希望今后他都可以这么安静地和我分担,“奶奶每天都会带着从自家梨园摘下来的梨子去祭拜。有天我陪着她一起去,那天很闷热,罕见地下起了大暴雨,回去的路上我扶着奶奶越走越快,但是奶奶突然站在路中间不动了,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去,路边有两条蛇。”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两条青蛇的样子,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是一条大蛇和一条小蛇,小蛇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割到而受伤了,但是还在蠕动,并没有死掉。那条大蛇朝我和奶奶爬过来,那时候村子里有挺多家养蛇的,我并不是很怕蛇,可是下着大雨,奶奶全身都湿透了,我就拉着她往回走。”
片仓老师听到这里,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缓缓开了口:“以前老师的家乡,很信奉蛇的,想必你奶奶很想救它们。”
“奶奶回家之后就开始嚎啕大哭,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奶奶痛哭。她说那两只蛇并不是毒蛇,还说大蛇在向她求救。”我说到这里,甚至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两年前,有一种雨水浸湿衬衫,贴紧皮肤的感觉,“当时妈妈就顺着奶奶,说会去那条路看看,不过妈妈不相信这些东西的,所以最后也没去。
“隔天我就要回家了,但是奶奶拉着我不让我走。奶奶说要带着我去铃公神社祭拜,说要这样持续三个月。
“妈妈爸爸当然是不会同意,他们用尽办法说服奶奶,把我带了回去。”我打了个寒颤,片仓老师帮我把被子向上盖了一点,我却觉得心脏都冷嗖嗖的,“后来奶奶打电话给我,她怪妈妈没有去救蛇,怪我没有留下来补救这件事。奶奶说家里两只小狗都生病了,她说花酱活不了多久了,她说花酱死后,自己也只能活花酱活的天数了。后来奶奶又打来了电话,她断断续续地嘱咐我,让我好好记住这一天,她说从现在开始小白能活多久,它死后同样的天数后我也会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