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出了一件怪事。有个秀才,被人砍掉了一条胳膊。”晨雾湿润,树叶在微风中像小小的手掌轻轻互击。大树下一个白衣人随意坐着,袍袖浸透了碧绿的春意。
“哦。”旁边的少女望着浮云发呆,似乎没什么兴趣。
“不巧那个秀才,我前几天见过。”白衣人慢条斯理地说,“那时他正要跳河自尽,似乎——和最近长安城的瘟疫有关。”
“啊!”少女瞪大眼,顿时来了精神,“据说能让男人生孩子的瘟疫?”
“正是。那秀才对我说了一箩筐的心里话,实在是个倒霉的人。”微生易初无辜地说。
“你不会乱出馊主意……害了人家吧?”少女狐疑地歪头。
“似乎,和我有点关系。”白衣人面不改色地点头。
“微生易初——!”山贼郝状状拍着石桌子站了起来!
东街。
行人不多,几间简陋的瓦屋相连,巷口传来孩童的吵嚷声。
王生软软歪在床上,一张失血的脸庞白似纺纱,更显得眉睫乌黑、俊俏可怜。若能考上进士,只怕这相貌在金殿上也能得皇上颔许的。
屋子里,他从妻子苏氏正忙前忙后,满头是汗。他的视线落在妻子的手上,目光似被惊到的鼬鼠般,收了回来。
苏氏的右手掌,缺了一半。
当初她嫁过来时,手藏在宽大的嫁衣里,没人看出来。媒人也故意掩去了这一层。他在花烛洞房里被那手掌吓了一跳,虽然不至于拂袖而去,但整晚都和妻子离得老远,不愿靠近。
苏氏倒是个爽利女子,第二天如常给公婆敬茶,虽然少了半截手掌,但叠床、铺被、纺布、做饭,样样无可挑剔。老太婆对个残疾媳妇儿不乐意,指桑骂槐,长吁短叹,她都浑然只当做没听见,该做什么做什么。
见她如此大度贤惠,时日久了王生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况且那断掌看得久了,也没有当初惊心。那一日,沉着酒意,王生拉开妻子腰间的束带,才发现她肌肤如玉,清香似茉莉,他顿时醉在幽幽的清香里。
自那之后,夫妻之间渐渐亲近起来,他有时也能在她眼底看到一点儿笑容。她笑的时候,王生才发现她长得并不难看,只是荆钗布衣,不施脂粉,不见得惊艳罢了。
只是那件事——想到那件事,王生的眼底一点点黯下去。
几点火星在他眼底跳动,混着湿漉漉的泪,像是泼了水的炭,冒出惨淡的失望的青烟,依旧烫人得很。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把王生惊得浑身一抖。
“儿啊,有个公子来看你!”老娘扯着嗓门儿喊了一声,自从王生出了事,老太婆对谁都没好气,但此刻态度却出奇得好。
只要看到来客本人,就能明白这份战客气从何而来了。
那白衣人一身清华随意,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后者大大咧咧将几包补品放下。
“啊,是你——”王生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支撑着想起身道谢,只见那小姑娘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肚子,王生顿时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办。
微生易初看了郝状状一眼,示意她不要胡闹。随后朝王生笑道:“不必客气,养伤要紧。”
见他们似乎有话要说,苏氏便端了一盆给王生换过药的血水和布条,随老太婆出去了。
“见到江夫人了?”微生易初问。
“见到了。”王生慌忙低下头。
“要到了那件东西?”
“要到了。”
听着他们打哑谜似的一问一答,郝状状终于不高兴地给了微生易初一拳:“喂!你们在说什么,拜托说点人能听懂的行不行?”
王生的眼神顿时有些躲闪,只听微生易初问:“我来的时候,看到有几个衙役经过,他们是来调查你受伤一事的吧。”
“是我娘去衙门报的案。”听到这里,王生露出紧张的神色。
“查到了什么?”
王生摇摇头。这不是什么大案,衙役们也就例行公事问几句话,没有查出什么也就记录几笔,走人了事。
微生易初从容问:“伤你的人是谁?你看清了吗?”
“我……我没有看清……”王生的低着头说,“我拿到东西,已经夜深了,走到街角小巷子时,周围没什么人烟。我匆匆赶着路,突然身后一阵凉风,随后我肩上火辣辣的剧痛难忍,我眼前一黑,顿时就痛死过去,不省人事。”
“最早发现你的是谁?”微生易初问。
“……是我妻子月娥,她说在家中等我许久,不见我回来,就四下寻找,结果在巷子里看见我倒在血泊中。”
郝状状想起刚才见到那女子的情形,只是个柔弱妇人,单从力气来看,应该没有作案的可能。
“那件东西被抢走了吧。”微生易初听到这里,略显遗憾。
王生脸色苍白,点点头。
“可惜了。这件东西,天下仅此一件。”
苏月娥恰在这个时候,端着一碗药汁进到屋中来:“相公,喝药了。”
如果郝状状没有看错,她端药的手抖了一下。而且,似乎除了药味,她身上还有什么味道。
“我们先告辞了。”见王生开始喝药,微生易初笑着告辞。
两人走在小巷里,引来了不少目光。
这条巷子不长,街坊邻居应该都是认识的。
“你们问瘟疫的事儿?”听到微生易初有礼的询问,缺了牙的老婆婆连连摇头,“打铁的阿旺,走到街角就到了……作孽呀,这怪病吓死人,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小伙,竟然大了肚子。”
“阿旺是新搬来的吗?”
“不是,他在街上住了有四年啦!”老婆婆似乎是看他们不信,又强调道,“那几个郎中来诊,都说是喜脉。还能有假?”
阿旺的打铁铺离王生家不远,在街头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距离王生所说的遇袭的小巷子,也非常近。
铺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儿。
微生易初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熔铁的大锅、打铁的炉子,都是冷的。
“怎么没人了?”郝状状摸了摸下巴。
“炉子已经冷了,但灰尘还不多,说明人走的时间不长。”微生易初试了试灰尘,“最奇怪的事情,是门竟然没有锁。打铁铺里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断然没有不锁门的道理。”
“除非主人遇到了什么紧急事情,慌张中来不及锁门!”郝状状点头。
“这里,”微生易初敲了敲破烂的桌子上一个酒罐,两只陶制的酒杯,“看来有人对饮过。”
“谁会来这里和阿旺喝酒呢?”郝状状一脸困惑,突然说,“这里好像有血迹!”
地上已经被擦过了,但仍然隐隐渗出血迹,微生易初俯身看了看,只听郝状状说:“喂,把你知道的都快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微生易初一脸无辜。
“这个古怪的瘟疫!比如说,几天前你见到王生时,他对你说了一箩筐的话,都说了些什么?再比如说,你让他去找什么江夫人,要的那件东西,又是什么东西?”